刺疼只是浮光掠影地过去,他又急又气地拉过她的手,她的拇指和食指已经有细长的白色烫痕。她毫不在意地抽回自己的手,撑在栏杆上,话里有话地说:“这点痛算什么?任志远,你给我的,那才叫痛!”
他的心狠狠地一抽,一言不发,抬手紧紧地揽住了她。这样的她,让他没有办法视若无睹,没有办法让自己再凛冽起来。
她静静地依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如果她有一双翅膀,她只想要朝那里飞过去,飞进去。永远栖在他心上。她终于知道,貌似强大的她一直一直地都在自欺欺人。她来到这里,不是因为不甘,而是因为不舍。
五年的时间,她被恨意蒙蔽了,其实那不是恨,只是一种得不到的自怨自艾。
如果她真的足够坚强,就应该去爱人嫁人,就应该证明给他看,没有他,她照样活得很好。就应该把他当成个“旧人”,在街头相遇的时候风轻云淡地打个招呼。
但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她眼看着自己往前,往前,只是为了回到最初。回到他们最初的爱!
“任志远。”她在他的怀里,缓缓地说:“你还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从十六岁起她一直觉得她就属于他,而他属于她——他们就是彼此的宿命。
“不要任性了。”他艰涩地说:“都结束了,我们之间。”
“我不相信!”她颤声地问:“你的身边没有别人!是因为别的原因才会和我分手,对不对?”
“这不代表什么。”任志远缓缓地说。
她霍地从他的怀里腾起来,一把推开他,心揪得紧紧地,直逼他的眼睛:“任志远,那么现在的我对你意味着什么?”
“朋友。”他迟疑了一下回答:“我希望你幸福!”
“朋友?!”她凄厉地笑起来:“你会和朋友接吻吗?你会和朋友上床吗?任志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轻浮!”
他无言以对地望着她,心痛如绞。
她抖索地从荷包里拿烟出来,打火机点了几次也没点上,心里一片凄然。
任志远静静地从她手里拿过打火机,火苗穿过薄薄的空气罩住了她的心,她听到自己无望的声音,再一次追问:“任志远,重新开始,好不好?”——她就是这样勇往直前,就是这样百折不挠!
他的心陡成一团,感觉到身体里血液的翻腾,汹涌。
无数的声音在心里喧嚣,答应她!只要答应就好!所有的理由都不是理由!只要现在紧紧地抱她!再也不放手!死也不放手!另一个声音却又在一边竭力地阻止,不!不可以!是为她好!已经坚持了五年难道要功亏一篑?你不可以自私!如果你真的爱她就应该放手!难道你不爱她吗?
几秒钟,几分钟,片刻……时间就像呼啸的列车,在他们中间撕开越来越远的距离。
昔日的伤口再一次被狠狠地撕开,所有的关系终究走进走投无路的地步。
“我知道了。”她失望地笑。知道她等不到他的回答了。
她光润漆黑的瞳孔闪出冽冽的寒意,他嗫喏地张了张嘴,却只是缓缓地垂下手去,有无数的炸裂声,缘自他内心深处,四分五裂 ,七零八落。
“任志远!”她深深地吸气,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总算让她止住了。
她掐住自己的手臂,充满挑衅地说:“还没有结束!我们之间以前没有结束,现在没有结束,以后也不会结束!”
不是她不想要结束,而是她没有办法。
他在她心里,爱在她心里,恨也在她心里,她斩不断,她放不下,那对自己失望透顶,却又任凭着自己任性地朝前。来到这里,来到任志远的面前,但他们却不得靠近!
任志远站在二层硕大的玻璃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Mo é t Chandon,旁边与他交谈的是法国CM公司总裁,窗外雨势绵绵不断,屋檐下的雨帘像空中的裂缝,混沌白色的雾气中,几株高大梧桐几乎摇摇欲坠。
几名记者拿着相机、摄像机在他们身后频频拍摄——这是CM公司举办一场与中国连恒集团的洽谈会,是以非正式的冷餐会的形式举行。
大厅里暖气开得很足,衣香鬓影,富丽堂皇,缀满了镶着金边的镜子和枝行的吊灯。
大厅中间铺着雪白台布的桌面上摆着海鲜沙拉,披萨,水果,甜品,红酒香槟等,宾客们小声地用英语或者法语交谈着。
在任志远和CM总裁谈话结束之后,记者立刻举过话筒频频提问:“关于CM公司对于中国连恒集团的投资,是不是意味着CM在战略上要调整对亚洲市场的占有率?”
“CM公司在法国本土的经营模式如何能够更适合中国的国情?”
“请问一下任参赞,对于CM公司在贵国的发展,中国在政策上会给予哪些优待?”
……
CM总裁和任志远都就各自问题简洁睿智地问题,冷餐会进入了自由交谈时间。
任志远微笑示意走开,他走到大厅中间的餐桌上端过一杯红茶。
“昨晚没有睡好?”段落从身后凑上来,嬉笑着说。
任志远扫过他一眼,没有做回答。
“刚才的回答很精辟!”段落知他心里不痛快,讪讪地转了话题:“明天的报纸你又会占到头版。”
“明天中诚访问团的提案要最后确认,双边会见的签字仪式要跟两边协商好……”
段落忍不住打断他:“其实我并不是想来跟你讨论工作,我想知道昨天我走后你跟林薇安到底谈得怎样?”
“与你无关!”任志远冷漠地说。
“我替你着急!”段落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明明就关心着她,又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要逃避她,但不管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都只是借口,你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要让她为你受苦!”
任志远怔了一下,静静地说:“我只是为她好。”
“那现在的她就好吗?”段落反问。
“她有未婚夫。”他用这样一句话做了自己的挡箭牌。
“随你!”段落喟然:“有一天不要后悔!”
任志远知道,他早已经后悔了。但即使后悔了,却也只能这样继续。是为了她好,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这是产自勃艮第,年份在1982年的葡萄酒。”他们谈话之间,一个高挑的女人举着葡萄酒走到他们面前,她穿着浅米色上衣,长长的金发蓬松而洒脱,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和她的外套搭配得更为优雅风情。
任志远礼貌地浅笑:“Franny小姐很懂酒。”
“我是在波尔多长大!”Franny从侍应生那里拿过一杯酒递给任志远:“波尔多的红葡萄也是闻名于世,但事实上我更喜欢喝的还是勃艮第的葡萄酒。”
她与任志远和段落碰了碰酒杯,眼神却一直逡巡着任志远的脸,段落玩味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很识趣地回避。
“勃艮第的酒浓烈厚实,波尔多的酒优雅细腻,都是法国最好的葡萄酒产地。”任远客气地赞道。
“我有珍藏上好的葡萄酒,可以邀请任参赞一起品尝。按照中国的一句话,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她大胆而热烈地说。
段落忍住笑,技巧地撇开话题:“Franny小姐不仅对酒很在行,对中国文化也很了解,真是好生佩服!”
“MC与亚洲的合作一向良好,而我每年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会呆在中国!中国很美!” Franny是MC亚洲区总裁助理,之前跟任志远已经有过电话联系,却是第一次见面,他的帅气和成熟气质超乎她的想象
“先告辞一下!”任志远适时地摆脱了当下的局面。
他走到另一边,看着窗外的雨,回忆接踵而来地闯入脑海。不知道林薇安有没有带伞?巴黎多雨,但她总是不愿意在包里顺手地放一把伞,是他把她惯成这样的习惯吧。
交往的时候,她总是不会记得带伞,下雨时便会站在原地等,她知道他一定会出现的。
看着他举着伞在雨中疾走时,她的脸上就挂满了甜蜜幸福的笑容,就像是细细的漩涡,让他想要一头陷进去。
“下次要记得带伞!”他絮絮叨叨地教育她:“若是我在忙或者有别的事呢?”
“那我可以等!”她大大咧咧地说:“这样又多了一次见你的机会,真好!我喜欢下雨天!”她缠着他的手臂,几乎是欢呼出声。他娇宠地看着身边的她,微微地笑了。
细雨蒙蒙中,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他竭力地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一些,她又把伞望他的方向推一些,两人在伞下推来推去,结果都淋得湿湿的。
时光倒流,那一幕依然真切,又让人心酸不已——他永远没有办法摆脱回忆,却也没有办法抓住现实。
段落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嬉笑着说:“作为MC公司亚洲区总裁助理,Franny小姐的年纪倒是很让人意外,年轻,漂亮,能干,优雅,重要的是……她好像对你很有好感。”
“你现在是越来越八卦了。”任志远冷冷扫他一眼。
“这不是为你着想。”段落嬉笑:“既然和林薇安没有结果,为什么不认识别人?也许这样还能让林薇安对你彻底死心。”
任志远沉吟一下。
“跟前女友分手五年,却一直没有新感情,任谁都会揣测你余情未了,又难怪林薇安会纠缠于这个问题。凭我对你的了解,一定是有隐情。为什么不坦白地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段落十分诚恳地说。
任志远神色黯淡,顿了顿说:“我跟她早已没有关系。”
“这句话我已经听过。”
“她现在有未婚夫。”
“其实我倒是怀疑这个未婚夫是否真的存在。”段落脱口而出:“不如……问问?”
“没有必要。”任志远冷冷回答。
谈话的间隙,Franny在不远处举起杯子与任志远示意干杯,他颔首,举过杯子小喝一口。
段落笑:“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替你拦下多少这样的事,你可是欠我一把的人情。”
大厅水晶吊灯散发着冷幽幽的灯光,空气中有着清晰的划痕,站在这里的任志远,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筋疲力尽,重重的阴霾,在他心里。
任志远是在第二天收到Franny私人的邀请卡,附在一束好看的麻古莲上。邀请他在周五晚上在Prunier餐厅共进晚餐。正打算拒绝的时候,又接到Franny打来的电话,说是那天她的生日,很希望他能光临。任志远思忖了一下,依然委婉拒绝。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要去认识别人,要重新地开始一段感情。
再没有人会像林薇安了,像她那样蛮横无理,像她那样嫉妒吃醋,像她那样黏人又可爱,又像她那样活泼天真……这个世界上,只有林薇安,只是林薇安,才可以让他感觉到幸福。感觉到,爱情的感觉。
看着那束麻古莲时,他给航空公司打了个电话,约定了两张去瑞士的机票,出发的时间是圣诞节,这是他能想到的送她最好的圣诞礼物了。
林薇安在厨房忙着做一道卤香干炒牛肚,今天点中国菜的客人有点多,她几乎忙不过来。不过心里倒是很愉快,这也说明了她做的菜越来越受到好评。
对于做菜这件事她好像有着天赋,凭着自己大致的想象就可以创新出不同的菜式来。Philippe也把她做的几样中国菜列倒菜单的推荐上,这也是对她手艺的认可。
心里不禁自嘲,若是等到被遣返回国,或者可以开一家这样的餐厅,自己做个老板娘,有心情的时候就露一手,没心情的时候就坐在自己餐厅的一角抽抽烟,小饮一杯,应该很惬意。
“Lin,外面客人请你出去一下,说你做的小炒牛蛙味道不好……”Brunch走到她面前,有些抱歉地说。
林薇安怔了一下,把手里已经炒好的菜盛到盘子里,递给Brunch ,宽慰地说:“没事,我去看看。”她把手直接在围裙上揩了揩,几步地走到大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对面的柳霄,在他旁边与他交谈甚欢的是Philippe。
她的脸色立刻地垮下来,冷冷地走到柳霄面前,用中文问:“是你嫌牛蛙不好?”
柳霄并不看她,用刀叉在盘子里刨了刨:“这牛蛙肉太咸,并且炒得火候过老,这青椒也不够辣,炒牛蛙应该是先干煸……”
“故意找茬是不是?”林薇安压低声音打断他:“你到底想怎样?”
柳霄心下一阵茫然。他到底想怎样?现在的他是不是幼稚地可笑?为了找个理由与她见面还要矛盾挣扎一番。
他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优柔寡断,又从什么时候起这样裹足不前,他驰骋情场数年,怎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但惟独面对林薇安却有种束手就擒的感觉——他从未向她表白,却仿若已经被拒绝了一千次,一万次!几日未见他被思念牵扯,又被愤怒包裹,他很想要痛扁这个女人一顿,警告她,如果再这样嚣张,他会让她立刻被遣返出境!
但这样的威胁有用吗?她就是一脸不当他一回事的态度。管他是来硬的,还是软的,她就是很屌的破样!他的感情如同澎湃的河水,撞上的却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的声音不由软了下去:“我们不如讲和?”
“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讲的?”她鄙夷地扫他一眼,心里满满地都是为Lucy的不值,因为那晚的事,她和Lucy的友谊也受损了,虽然两人都小心翼翼地绕开话题,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轻松自在。
“我这种人?我到底是哪种人!”柳霄的声音变得冷峻,握住刀叉的手不由地使了力气。一边的Philippe虽然听不懂中文,也看出两人之间一样不愉快的气氛,打着圆场:“Lin,上次你生病多亏Jacque。”
“Philippe,我可以和Lin单独谈谈吗?”柳霄浅笑着问。
“当然!”Philippe对他们点点头,转身离开。
“坐!”柳霄隐隐烦躁地说。
她冷冷地偏着头看向一边。
“我可不想在这里动粗!”他低声威胁她。她环顾四周,终于妥协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只是身体后倾,手臂环抱,脸上寒气逼人。
“你很闲?”她坏脾气地说:“跟律师约见不是要给谈话费的吗?我可没有钱支付!”
“林薇安!”他扬高声线:“下个星期一我约了牧师,你最好到场!”
她对他的话一头雾水,但却执拗地一个字也不问。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结婚,你最好穿漂亮一些,不过也无所谓,人到就好。”
电光石闪间,她的人整个懵掉了。好像氧气被抽空,在窒息感的强压下终于醒转过来,滕然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嚎叫:“你疯了?!”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她竭力地控制下情绪,努力坐回到他的对面,因为愤怒脸涨得通红。
他对她的反应了然入心,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