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石砌的阶梯向上走,就是整座巴洛克风格的宫殿,站在宫殿前向四周环顾,凡尔赛浩浩渺渺,一望无际的大花园尽显眼底,密密麻麻修剪得整齐的树木,无数拼成绚丽图案的花朵,宽大的水池喷泉,静穆庞大的大理石雕塑,会让人感觉像是被卷进了历史的长河里,经历凡尔赛的盛景,经历法国大革命的风云变幻。
整座宫殿极尽奢华,每一处线脚、檐口、天花板都和门口都做了装饰,成千上万的油画,和版画,琳琅满目的豪华家具和工艺品,随处可见的高大雕塑雕像……当法国大革命的火焰燃烧到这里时,国王和贵族的命运由此转折——人生,谁又说得清呢?
“这建筑造型真有创意。”柳霄在一边邪邪地笑。
林薇安瞪了他一眼,骂了句:“你的思想就不能纯洁点?”那都是些仿古罗马,愉悦感官“奇技淫巧”的建筑,Lucy目光躲闪,一脸羞涩,倒是她看得啧啧不已。
“可到处都是赤裸裸的人体绘画,让人纯洁不起来。”柳霄无辜地笑。
他们当着Lucy说这些的时候,统统都是用中文。如果她问他们在聊什么,又会编了另一番说辞,而她又是深信不疑的样子,不是存心地,只是有些话不好“翻译”给她听。
在公园里逛逛的时候,Lucy揉着脚踝说她没办法再走了。这公园着实大,沿着中轴线走就有三公里,还不论横向地铺开。难怪路易十四会想把自己的王宫从卢浮宫搬到郊区凡尔赛来,一望就是视野开阔的花园,风景如画。
“你陪着Lucy休息,我再走走。”兴致勃勃的林薇安对柳霄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看够了才行。
“Lucy在这里等着。”柳霄毫不含糊地说:“我跟你一起,一会儿走丢了。”
Lucy微笑着说:“我等你们。”
有鸽子群在草坪上踱着步子,咕咕的声响就像它们扎堆在一块儿聊着天。
林薇安几步冲到鸽子群里,一抬手挥走一大片,鸽子扑扇着翅膀时,她恶作剧般的笑起来。清冷的天空,她的面孔闪闪发亮,柳霄的心,涌起前所未有的温柔感,原来,他来找她,不是只想把她弄上床了,他看着她的笑容时,就已经觉得很满足。
回巴黎的路上,她们都累了。在后排座上头挨头地睡着了,他把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一下,又一下地从倒视镜里看着她恬静的脸。他把车开得极慢,极稳,小心翼翼地怕在哪个刹车或者转弯的时候惊扰了她。
先送Lucy到家,她微红着脸感谢了柳霄,又说很高兴认识他。这是羞涩的她能做的最大的暗示了。林薇安心领神会。
依然坐在后座上的林薇安笑着说:“Lucy好像喜欢上你了。”
柳霄哦一声,打开音响。悠扬管弦乐轻柔地合着,窗外已经是暗夜。她换了姿势,把腿横在后座上,揉了揉,今天走了太多路。
“明天带你去马亥区。”柳霄避重就轻地说:“那里才是巴尔扎克的巴黎,有狭长的石子儿铺成的街道,有昏黄的煤油灯似的街道,马车踩上去的时候是嘚嘚的声响。”
他又说:“后天带你去西岱岛。算了。还是去意大利,去威尼斯,要不先去瑞典,可以去阿尔卑斯山滑雪。”他突然间有很多地方都想带她去,他想要把整个世界都捧到她面前,让她轻挑慢捡。
“这些地方,我要和任志远去。”她静静地说。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用力蜷了下,怒气从肺叶里蔓延开来。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他真是一时意乱情迷了。
“也许你的任志远根本就不爱你了。”他嫉妒地说。
“他爱我!”林薇安扬声打断他:“他很专一,很痴情。他从来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他心里只有我,没有我,他活不下去。”
“是吗?”柳霄漠漠然:“那他在哪儿?”
“在我心里!”她倔强地说。
“自欺欺人!”柳霄简直觉得她不可理喻。
“他就是很爱我!”林薇安又加重语气地补充了一句。曾经的她真的觉得他很爱她,天冷的时候担心她没有多穿一件,下雨了担心她没有带伞,咳嗽一声就要赶紧吃药,就连上街都怕她会迷路。好吃的都堆在她面前,看电影的时候全依着她爱好,他宠她,惯她,都依着她。有次,他要参加学校辩论赛,她一打听,二辩手是个漂亮的女生就不乐意了,她不愿意他跟女生多接触,这么霸道的要求他竟然答应了。
如果,如果因为她的这些臭毛病,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不要分手,不要不声不响地就出国,连一点缓冲期都没有,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垮了,颓了,废了,枯萎了!
开门进去的时候,任志远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她今天回来得够晚,却又理直气壮地招呼都没打从他面前经过。
“吃晚饭了吗?”任志远轻声地问。
她的步子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转身,反问:“在关心我?”
“随便你怎么想。”他淡然地说。房间里的光冷冷幽幽,空气中涌动着寒意。
她挑了挑眉,控制下情绪:“任志远,我跟我未婚夫一起呢,他带我去了凡尔赛,请我吃了大餐,他很想和我住在一起,但是,现在还不行。我们的赌局还没分出胜负呢!”
“有意思吗?”任志远艰涩地问。
“没有吗?”林薇安不屑地扁扁嘴:“再爱上曾经抛弃过的女友,没有什么比这种报复更过瘾了!”
“我爱你。”他说。
她的身体怔了一下,心脏被捏住,好半天才开始跳动。她凄然地笑了笑:“这么快就认输?抱歉,我不接受!我也不相信!”
“那你相信什么?”他踉跄地问。他从来没有说过“爱”这个字眼,以前的他用“喜欢”,她问多喜欢,他就说很喜欢很喜欢,她要再问,他就说喜欢到无限。她乐不颠颠地傻笑。她说,我也爱你,很爱很爱,爱你到无限。
“如果这个世界上我只能相信两个人,一个是我自己,另一个却永远不再是你!”她缓缓地说。
“我希望你幸福!”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这是真的,他希望她获得祥和与平静,希望她得到解脱和释然,希望她幸福,比任何人都希望。
“如果真的这样在意我的幸福。”她顿了顿,说:“任志远,你敢不敢给?!”
她等他的回答,但他只是困顿地望着她,却没有办法给她一个答案。
她冷笑了一下,转身回到房间。她靠着门,抱着肩膀把头深深地埋进去。她想要的幸福,只能他给,只有他才能给。这才是她心里最恨的部分。痛恨这样的他,痛恨这样不争气的自己。
而坐在沙发上的任志远只是陷入长久的回忆中,他的心被揪得紧紧的,他不知道是应该放任自己去爱她,还是应该把她推得远远地。哪一种才是为她好,才是对她好?他根本分辨不清。
Lucy拿的是临时签证,要等待面试后,才能拿到正式居留。
她要去警察局办理居留时,林薇安主动说陪她。林薇安只是去凑个热闹,看看拿居留到底有多麻烦。因为柳霄最常打的就是居留官司,闲聊时便会跟她说起种种官司,有太多人非法滞留在巴黎,一个合法的身份对呆在巴黎的人来说太重要。
他提到几天前办的一个案子,父母从海南过来,孩子留在中国,他们在工作的时候被抓,一审的判决是驱逐出境。他们找到柳霄,希望二审的时候能够赢,柳霄给他们准备的上诉材料,竟然是让这对父母找国内的民政部门开一个领养证明,证明他们已经抛弃了这个孩子。林薇安听来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虽然这只是不得已的办法,但在孩子心里,这也是一种“抛弃”。
被自己最亲最近的人抛弃,是最残忍的凌迟。
Lucy的“Le papier”(纸张文件)准备了一大堆,还包括水电费单据等等。
她提前了一个月时间上网预约,才约到今天的时间。
这巴黎的警察局也是装饰派艺术风格,顶部有大理石人体雕像,锻铁的栏杆,大厅里也挂着后现代主义的油画。大厅里早已经坐满了人,各种肤色,各种国籍,各种语言,噪杂而纷乱。每个人手里会有个预约号,喊到名字的会被带到一个专门的房间接受问询,查阅资料。
Lucy说她已经第二次来办理了,上一次来的时候因为手续不齐全而不得不预约下次,但即使手续齐全,警察局也可以拒绝。
林薇安法语班上的一个巴西男人就在最近被拘了,因为警察觉得他没有和妻子住在一个城市,他们也没有孩子,有假结婚骗居留权的嫌疑。但那个巴西男人和妻子在两个城市,只是因为他们工作的关系。这可以想象法国警察在审核的时候会有多严。
Lucy 面试的结果并不太理想,她说当时一紧张好几个问题都回答得不好。她满脸愁容,懊恼不已。林薇安想了想:“不如我们去找Jacque,请他想想办法。” Lucy的情绪立刻阴转多云,就跟巴黎飘忽不定的天气一样。
从凡尔赛回来后,柳霄又是消失了几日。她倒是毫不在意,只是Lucy时不时地问起“有趣先生”。林薇安有几分奇怪,柳霄一见到美女就两眼霍霍,怎么对Lucy还不下手?难道他也会玩欲擒故纵?这可不是一个在巴黎生活的男人的个性。
因为曾经去过柳霄的律师事务所,找起来也熟门熟路。只是前台的法国小姐一脸冰冷地拒绝:“请先预约。”
晃了一眼他的律师事务所,宽敞的接待大厅,顺着走廊进去应该是办公室区域。
墙壁上挂着各种风格的油画,立体派、印象派、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这法国啥公司都喜欢装艺术。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来,翻到柳霄的电话,她的手机里只存了两个号码,一个是柳霄自己存的,另一个是她存的Lucy的电话。
柳霄正在见客,听到手机响的时候,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只是一眼已经让他心潮澎湃,迅速地接起来,脸上挂满温柔笑容:“Mon Cher(亲爱的),想我了?”
“跟你预约见面时间!”她故意用英语撒着娇,又用目光瞟了前台漂亮的法国妞。果然,她一听这语气,脸色微微地变得不安。
“还用预约?你对我那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调笑,心情如万里无云的天,一片晴朗。
“那,还不出来接驾?”她说完 “啪”一声,洒脱地扣了电话。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柳霄已经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大步跨越的时候自己也不禁笑了。真是犯贱,一个电话就能让他得瑟成这样。
他走上前想用法国贴面吻与她“亲热”的时候,她早有准备的把挎包朝他比了比,他失笑不已。见到跟在林薇安身后有些怯怯的Lucy时,心里立刻有些失望。吩咐助理去倒两杯咖啡准备些点心,又带着她们参观他的办公室。
除了随处可见的油画,摆设也是让林薇安诧异,在柳霄的墙壁上挂着古老的斯大林格勒地铁站地图,以及巴黎的各种设施,原汁原味的法国味在地图里淋漓尽现。
“当初来巴黎,就是看了这地图。”柳霄递过咖啡,仰头看那副地图,自嘲说:“巴黎是一个梦,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实现,但现在实现了,也不过如此。”
“至少你拥有了你曾经想要的生活。”林薇安侧身看了他一眼,他的眼里竟然有丝丝伤感。
“代价太大。”他笑。有时候也不知道是否值得,但既然已经走到现在,生活就别无选择。他稳稳情绪,话锋一转:“说吧,找我讨债来?不会是两千欧元吧?”
她才想起来,上次开玩笑说把人带来,要他给一千欧。
“两千欧都便宜你了!”她笑嘻嘻:“Lucy是多大一纯洁姑娘呀!”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忍无可忍。
“啊?”林薇安问:“为什么?”
“因为她没喜欢的人。”
“什么理由?”她不满地嚷,又看了眼在一边安静地望着他们微笑的Lucy,明白过来后恨恨地说:“你就是怕负责!”
他苦涩地笑,不置可否。
“Lucy怕拿不到居留,所以我带她来找你。”林薇安把Lucy推到他面前:“你跟他说。”
Lucy垂下睫毛,含羞带笑。
“交给我来处理。”还没有等她开口,柳霄已经应下。又对跟在身后的助理Monique用流利的法语交代几句。
Monique多看了林薇安几眼,明明下午还有当事人要见,但Jacque竟然说全部取消掉。他虽然女伴无数,但从来没有为哪个女伴把工作丢下,看来眼前的这个漂亮的中国女人让Jacque着迷。
“他老看我干嘛?”林薇安用中文问柳霄。
“我跟他说,你想找个人假结婚,问他愿意不!”柳霄调戏地说:“我们这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提供这项服务,价格从1万欧元到10万欧元不等。”
林薇安嗤一声,才不信他的胡诌,恨恨说:“你给我10万欧还差不多!”
“行!”柳霄迅速地摸了她的脸一把,心满意足地说:“咱们真结婚,我就给!”他现在真的希望她爱钱,希望她是个财迷,那样他会更简单些。
“那你还是让他们立刻把我遣返回国,驱逐出境吧!”林薇安夸张地哇哇大叫起来。跟Monique道别的时候,林薇安主动地跟他贴面吻,又现学现卖地说了句法文:“Bon courage”。
一边朝外走,林薇安一边问着柳霄:“刚才Monique说那句是啥意思?”她听到Monique跟她说这句,就只当是祝好之类的话,所以也说了相同的一句。
“是‘我爱你’的意思。”柳霄又逗她。
她才不信他的话,转身问Lucy,才知道那是“勇敢些”的意思。法国人实在是太爱鼓励人了!她感慨。
“那如果要问‘你吃了吗’法文怎么说?”林薇安听到柳霄说得一口流利法文,钦佩而羡慕,自然拉着他问东问西。
“Je t'aime。”柳霄笑着说。听到他说这句,Lucy不由深深地扫了他一眼,看到他们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说笑,而他所有的目光都在林薇安的身上,即使有时为了怕冷落她会主动与她讲话,但那种感觉完全不同。她的心里充满了苦苦的失落。
“那‘我爱你’怎么说?”她再问。
“Bon Voyage!”柳霄依然微笑,停顿了一下说:“问我。”
“问你啥?”林薇安不解。
“问我吃了没?”他笑。
林薇安胸有成竹地瞪了他一眼:“Mangez jusqu'à”。在第一节法语课后,她就问过法语老师“吃了吗”这句法语了。在国内的时候,逢人都问这句,所有她决定以后一定要把这句法语带回去搞笑。
而“Je t'aime”其实才是“我爱你”的意思。在巴黎的大街上,她早已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