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我必须回去一次。去尝无味却温热的水煮蛋,去见夕阳中等在路口的人。
我垂下头,呆呆地看著冒著热气的锅,嗯,那个,要煮多久呢?
事实证明,坚持就是胜利。
罗芷欣放弃与邢争吃一个半生不熟的鸡蛋的打算,打道回府去享受婆婆(保姆)的大餐,临走时,很明确地表明她不与他分一杯羹的坚定立场,然後笑得很贼很贼地扬长而去。
因为邢说现在流行吃半生不熟的鸡蛋,我也没去管他。
他拿起电话,拨了熟悉的号码,问我吃哪一种快餐。
大概是厨房呆久了,什麽都不想吃。邢却说他把帐挂在罗芷欣名下,不吃白不吃。
“你敢吗?”我表示深度怀疑。
“她不知道。”邢一本正经地说,“她很没有理财观念的,以後你上那家店报她的名字就好了。”
难怪月底有时候罗芷欣都会财政紧缺。在钱方面,她的确有些迷糊。
结果是什麽也没吃成,无意中看一下时间,竟发现分针与秒针已完成了不知几圈的马拉松,我隐约可见老左驻立於门前面色阴沈犹如遭受大难的样子,於是,我坦白地告诉自已,已经迟到了。
邢很抱歉,虽然我觉得和他没多大关系。
邢说:“要不要坐车去?”
我想,迟几分锺与迟一节课差不了多少。但有人出全,我犯不著和自已过不去。
在小区的商店里,我们买了面包和牛奶,又遇见那个认错人的邻居老太太,她对我与邢这个时候还在这里表现出见怪不怪的神情,还热情地劝我们不用赶,小心车子之类的话。
邢解释说以前总是起得晚,中午也是到处噌饭。我在想居然有人比我还会“插科打诨生活没规律”──是不是很长?承蒙夸奖,罗芷欣送的。
学校很安静,高一的读书声蛮富韵律感。我与邢在太一楼分开,他问我:“你们班主任不会太罗嗦吧?”
“不会。”只是会念两三个小时而已,而且找你单独谈话後还要在班上泛指兼指名道姓个几天,不多不多。
邢欲言又止,我转身向“筱垣楼”走去,他的声音传赤:“晚上会来吗?”
运动会烽火荡尽,晚自已又变成没有硝烟的战争。我说:“不会。”之间有一段距离,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红漆铁门,老刘(数学老师)的声音,洪这, 且带笑,只是遇到难题时喜欢一个人在讲台自言自语,直到解出来为止,直到解出来为止。
我敲了门,推开。沈重的摩擦声,几十双眼睛一齐望过赤。
“报到。”
老刘望著我,愣了一下,“进来。”她大概面对一个迟到的新面孔颇有些不适应,但数学老师的思维很快让她反应过来。
我从教室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毫无意外,罗芷欣的位子是空的。
“还没讲多少,”同桌告诉我,“老刘又被困住好一会了。”
我点点头,摊开课本。
那些数字在眼中淡化,只是种种符号。
(11)
满满的课时,待回过神,已是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因为发呆的缘故,没有赶上吃饭,学校的食堂是那种去晚一步只能吃冷饭菜的情况,不吃也不是没有过。
在邢受伤後,芷欣就没再来晚自习。按她的话说是刑满释放。也就是说……
又是一个人了,两点一线,没有停顿。
我为自居然在这里胡思乱想而诧异,也许,根本什麽也没有,一切只是庸人自扰。
补著不知是哪一天的作业,我瞟到一个身影走到桌边,“晏子安,你来一下。”
我站起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旁边的同学送来“珍重”“一路顺风” 的眼神。
在办公室里,我坐在老师对面的座位;原本是空的,没理由不坐。
老左戴著一副棕色眼镜,自高二接班,就没见取下过。看不清镜片下的表情,我落得轻松。
“听刘老师讲,你今天迟到了。”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著,那双眼应该在注视我面部的每一个表情。
“我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就晚了。”
话自然地说出口,没有太大的破绽。说谎,未免难听了些,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以前因为太坦白或者说不懂得韬光养晦,得到许多不得於自已的後果,於是学乖了,学校不是真空,一样可以因为教训学会为人处事的某些道理。
老左接下去说:“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几门功课的老师都说你上课心不在焉。”
这句话我不必回答,因为他早已想好了每一步承上启下的名句子,我只要摆出洗耳恭听的样了即听。
我走出办公室时,第一节晚自习课结束的铃声正好响起,还可以捱到不用上课了,老左功力退步了。
“罗芷欣也没来,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我回到教室,老左在门边站了好久。看著他的身影,我想,他这个班主任未免当得太辛苦,难怪顶上毛发日稀。
见到邢,说不意外是骗人的。
他左手提著一包东西,右手挂著怎麽看怎麽难看的绷带,怪怪的。邢说:“给你。”
拆开来,是蛋糕,超市里刚烤出来的。
“你同学说你没有吃饭。”
我问:“你刚才来过?”
“嗯,就是你被老师叫去的时候。”
“你的手受伤了,还跑出来干什麽?”
话虽如此,我对这种天掉“夜宵”的事还是蛮高兴的。
他看著我说:“你还是多笑一些比较好。”
低敛双眉,些许的惊愕。笑麽?
同寝室的人在叫我,应了一声,却没挪动脚步。
我问他一个人没问题吗?他有些伤脑筋的样子,痞痞地问我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会不会去照顾他。
我现出刚才他赞赏不已的笑容告诉他可以去超市买瓶安眠药,吃上几片,他就可以达成愿望。
“他狠心。”他佯装哀怨地广阔。
“好了,快回去。”我推著他,“还有,以後晚上不要来了。”
“你不希望我来吗?”他边退边问。
“开什麽玩笑。”我随意道。
回到“紫荆苑”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因为月色还好,我安全地越过重重障碍来到床边。
上铺的凌君正在埋头苦读,手电筒的灯光伴著月亮的颜色竟有些寒意。他是那种平时刻苦,考试前轻松的人,有张有弛,是标准的资优生。
大概一两个小时後,还有几个人会起来,这就是高三。有时,会随大流而行动,虽然觉得并无多大作用。
“晏子安。”
轻微的声音,我抬头看,凌君晃著手电筒:“没电了,借你的用一下。”
我从床脚翻出来,递给他。一会儿,他丢下来,“你的也没电了。”
“大概是上次用完了忘记换了吧。”月考前几天,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取光,什麽计策都来了,一过那个时期,人就懒了。
“算了。”凌君收起东西,“你也早点睡吧。”
“嗯。”
闭著眼睛,脑子里浮现某些不明的影像,慢慢地,在暧昧不明中沈淀了。
第二天是凌君拉我起来的。脑袋昏沈沈,色彩在眼中是晕开的图画。
罗芷欣说,我像随时有可能睡著,没得救了。
“我要弄点刺激的让你清醒过来。”她大义凛然地说,一脸“奸”相。
“敬谢不敏。”
我皮笑肉不笑,闪为先。
此时,她的CALL机响了。
从她像充了电一般的神采看来,对方是几天不见人影的扬。
“安安……”
“我知道,我会帮你请假。”
都成“老油条”了。无可奈何地叹气。
看她消失的速度,我佩服万千。活力充沛是她身上永不凋谢的色彩。扬的去留一直悬著,她时喜时忧的转变即使旁观如我,也惦记著他们之间的事。
这就是所谓的恋爱吗?还只是现代交往的埋头走过场?投入与付出的比例在其中是如何呢?
静静地思考著,意识到,这已超出了平常的界限。
放学的时候,我走到“太一”楼的旁边,学生陆陆续续地出来,结伴的居多。有很多准恋人就是从高二开始的,比较闲,成绩的分水岭又很容易让人产生颓废或积极的两种不同心境。而恋爱──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最好的精神港湾。恋人眼中,没有最好有,只有最爱的。无法理喻。
我听见了邢的声音,他在笑,开开心心地笑。
笑容是一贯的阳光,融化著周围的空气,包括他身边的粉红色脸颊的女生。她的眼神仰望著他,说著什麽。旁边的人也喊著,推著,挤著,两人站愈近,女孩有脸更红了。
虽然并非时下流行的爽朗活泼,却幽雅恬静,漂亮的空谷白兰。
我侧过身体,让自已被人群淹没。
他们叫他“杨过”。
断了一臂,文体活动时只能看著过干瘾。同班的人一边打球一边狂笑著“气”他,谁叫他平时训练时那麽不留情面。
大陆的公立学校是没的社团的。受台湾,日本文化(主要是漫画加偶像剧)的影响,学生之间自组了一些类似的组织。他们管邢叫“头”,那支白兰的称呼“经理”。近几天改叫“小龙女”。
这种情形不能称为巧全,只能称为必然。
杨过身边一定会有小龙女。
金庸的笔下,他们太惨,现实的生活,我看著,心想,应该会很幸福。
罗芷欣已经瞪了我不知多少眼。扪心自问,我并没有惹她。有理由相信,只要她不惹我,八辈子我也惹不到她。
一本书砸了过来。我侧头躲过。
又一本──我的地理书。
我接住,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小姐,你干嘛?”
“为什麽不理他?”
……
“谁?”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哪个。”
我将书扫进抽屉,并确定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
“我没有不理谁。”
“因为你谁都不理。”
罗芷欣在我前面的位置,“发生了什麽吗?”
“不要讲得非有什麽事的样子好不好?”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邢说,他不知道自已做错了什麽,他要你告诉他,他会改。”
教室里没人,体育课,我请病假,她请事假。她说有事要谈。
声音传入脑子里,脚下步伐依旧。
罗芷欣上前抓住我:“安安!”
“你在搞什麽?你以为这样耍他很好玩吗?你的心是什麽做的?”
“耍他?”我回过头,笑著,“你认为我在耍他?”
“难道不是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答应我会照顾他又十几天不理他?不是耍是什麽?我没见过邢那麽难过,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
呵,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我何德何能,担此大罪。既非亲又非故,邢有我不多,无我不少,犯得著如此吗?
“邢一直都这麽尊敬你,你怎麽可以不负责任?”
“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我一字一句地说。
“安安!”罗芷欣气疯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停住了。
(12)
邢,站在门边。
手上的绷带已经没有了,气色也很好,没缺胳膊没少腿。
“我不管你们了!”罗芷欣跑了出去。
他的手撑住门,我无法进,只有退。
“哥哥。”
我怔住。
这是那次谈话後我们达成的某种共识,终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两个字的份量,沈甸甸地在心口。
我靠在座位上,说:“你不要上课吗?”
他走到我的前面,停住,阴影笼罩住我。
“我没去上,缺一节又不会怎麽样。”
死气沈沈的语气,死气沈沈的氛围。
“邢,”我叹气,“你究竟要我怎麽样呢?”
“你身边不缺朋友,凭我的能力,也没办法照顾你,这样的我,於你有何用呢……”
“可你是我哥哥呀!”邢低嚷。
“不,那不一样,邢。”我用一种缓慢的语调说,试图把这句话刻在某一个位置。
“为什麽?”
“没有谁可以代替别人,即使有一样的容颜。你真正需要的我没有,事实上本来什麽也没有。”
邢沈默了。
或许一时会迷惑,然而我不想因自已的摧眠而活在别人的记忆里。
我很自私,何时何地我都不否认这一点,我不会缩小自已满足他人的框架。
知道吗?邢,真的很让人“不忍”。
“很早的时候,”邢慢慢说,“无论我跑得多快,跳得多高,也赶不上哥哥的步伐。他总在前方,到达一个终点後,他会回过头对我说,要加油,他关心我,喜欢我。”
我欲言又止。
“我一直在努力呀,而他……走得远远的,将我抛在後面,怎麽也追不上。”
“我叫他不要去,他表面上笑得那麽开心,其实暗地里在笑我吧。我才不管他笑,可是他怎麽不再笑了?为什麽要救别人,都是一样的,别人死了,她的父母会伤心,他死了,难道就没人伤心了吗?笨蛋……”
“哥哥……”
他哽咽的声音令人无法自持,我上前,拥住他。
“哥哥──”
我的手抓紧,松不开,也不能松开。
哥哥……
一声声的环绕,我听见了碎掉的声音。
他抱紧我,隐忍著始终没有放出来,安静的教室,不知怎的,我感受到他心底的呼唤声,很痛很深。
曾以为自已活在一个不真实的幻境,结果还是徒劳。我的内心没有表面的平静,承担不了这许多的东西。
那天的晚自习,我向老左告假,说去看医生,信不信由他,走不走在我。
没有目的地在街上逛著,路是去“江源”的,我停在江的一边。
去见谁?
都不想见,无论是邢还是罗芷欣。
庆幸的是,此时老天爷并没有在我一片混沌的思维里加笔浓彩,出现的人是扬,神色有些狼狈,闲得发慌的人。
他出现在“江源”的频率高得理所当然,得以见到也不算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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