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念真的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变质吗?还是一开始,信念便不存在?
“喵呜。”
一团肉乎乎,却重得要死的毛球冲到进我的怀里,我拎起它的脖子,“小宝,不许赖到我怀里,听到没有?”
白毛上沾著树叶,草根,圆碌碌的眼睛无辜地看著我,一只是湛蓝,中一只则是琥珀的幻色,据说是蛮名贵的品种,但在我家都把它当野猫仔啦。
“看也没用。”我拈了拈,“你又胖了,成天吃那麽多,你才半岁,像个肉球一样到处滚能看吗?”
“喵呜。”小爪子挠呀挠,很努力的申辨。
把它放在臂弯里,让它趴著,它又叫了几声,然後安心地睡觉。
我摸著它的毛,拣去杂草,还是这样懒懒洋洋的小宝,开开心心的。
要离开的时候,眼无意中瞟到一处,不由得顿住。
那个背影……
我走过去,尽量让脚下的声音小一些,我隔了很远,拐了好久,等我发觉,已处在山的另一地。公墓的所在。
看不清碑上的字,那人在旁边坐下。
周围的人很少,我慢慢走近。他拿的不是菊花,而是满天星,嫋嫋的一大束。那啊侧面,分明是他!
邢……
我捂住嘴,後退一步。小宝被扰了,不合作地叫了几声,我惊得去抓它,它一下了窜下地,“小宝……”
他回头,视线和我撞个正著。
“哥……”他恍惚著,却忽地醒了似的,“哦,是晏学长。”
小宝在他脚边,撒娇地蹭蹭,他抱起来,“这猫是晏学长的吗?”
我接过去,“嗯。……你怎麽会来这?”
他看著墓碑,“想来就来了。”
我抱著小宝,走过去,碑上写著名字,照片的模样是笑著的,衬著点点雅净的满天星,平和得泌静。
“你来很久了吗?”
“也不是。”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不会。”
这样简陋的对话让呼吸也急促起来,冷泠的风拂过脸颊,他看著照片上的人,我看著他。
“其实,我该对你说声谢谢。”他说,“如果他在,也会要我这样做的。”
我说:“不用谢,我什麽也没做的。”
长久的无言,我抱紧小宝,咬紧下唇,上次的伤口再次裂开,身体因长时间的站立而以抖,想要离去脚下却移不开步子。
他靠在碑上,“哥,你好不好?是不是还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咱们两兄弟还真是有福同享。我活得好好的,你呢?在那里幸福吗?”
“这个冬天都不是很冷,打起球来就更不冷了,校比寒的时候,我班输了,你班没有参加,少了你,他们还真没再打球了。你说他们傻不傻?”
“你买的创可贴还没用完,药店老板问我要不要买,以前有点小伤口,你就给我用,弄得全身上下一大堆。这下子我就不用再那麽糗了,你看,这些小伤口哪用昨著?”
“爸爸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省城读高中,我没有去,待在这所学校,好像你还会站在球场边骂我一样,有时,我还真看到你在说我逊。”
“对了,这位是晏学长,你们很像吧,我原来也吓一跳呢,还以为你还魂来骂我没出息。他很好的,芷欣也很喜欢他。……”
“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好得不得了!真的!”
我迟疑著,“邢……”
“哥──你回答我呀,一声也好,为什麽做梦也梦不到,你就这麽狠心吗?”他嘶吼出声,抓著碑的手泛著青白。
“邢!”我握住他的手,看到他眼睛里授著血丝,凄厉的表情令人揪心。
“你告诉我,为什麽不理我,为什麽不理我呀!我这麽……这麽……为什麽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抛弃我?为什麽?”他抓得我生痛,我拼命摇头,“他没有……”
他哽咽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下意识抱紧他,高大的身躯此时却孩子般的无助与彷徨。
我听见自己的话,“他没有,谁也没有,谁也不会。”
他回抱著我,死死的,“不会离开吗?永远也不会吗?”
“不会──永远,都不会了。”
我望著那人的笑,止不住心底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可不可以把他给我……
可不可以让我自私一次……
邢说这几天是住在山下的旅店,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墓边,小宝经常来陪他。看情形是日薄西山,邢说老板开始做饭了,手艺虽不敢恭维总比喝西北风好。小宝在他怀里,我拽他的衣服,“要不要去我家?”
他很惊奇,“你家在这?”
我没好气地说他那是什麽表情。
他傻傻的,後来告诉我他原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是专门来找他的。一时,我无言以对,这样自恋的人,我干嘛管他?
回去的时候,发现车库门开著,小宝跳下地,在门口叫了几声,我走上前,父亲正从里面走出来,我低下头,“爸爸。”
“嗯。”父亲略一点头,视线投到我身後,“有同学来吗?”
“是。”
“那到处逛一逛吧。”
“是。”
我跟在父亲身後,走进家门,邢走在身後,沈默著。
回到房间,我坐在椅子上发呆。邢进来後皱著眉头,过去把窗帘拉到两边,推开窗户,外面是棵老枯树,星星点点几片叶子,在寒风里瑟抖。临窗的书桌上,摆著的东西一点也未变,上次随手涂鸦的纸压在底层,走过的人不会看到。上次……好遥远的词,也许是开学伊始,或者是更早,我撑著头,想不清了,太久,人也模糊,摇摇欲坠。
在这间房子里,我拥有的记忆少得可怜,几年前搬来,车水马龙了一段时间,鸡飞狗跳了一段时间,有人走了,有人来了,笑的笑,哭的哭,愈见冷清,冰块一样的,比公墓更不适合居住,只有那间土房子,还有房子里的人,是唯一的牵绊了。
他什麽也没问,不是吗?一直便如此的,比水还淡,短短的安,眼睛中只有除了这以外的东西,即使碰著,也会移开,对他的称呼,已不具多少意义,正如我之於他,过眼的游客罢。
手被拉下来,邢在我面前,我别开脸,“没事的。”
他不信,靠近一些,我向後仰,避开他,椅子的空间并不大,我退无可退,他的身影挡住了光线,衬著表情有些莫测。
“哥。”认真的光芒,想起露夜的珍珠,犹不及。
我告饶,“说了没事呀,你相信我不就好了。”
“我觉得,你好像在哭。”
什麽往上涌,酸涩的,低下了头,“才没有,你胡说什麽,哪只眼睛看到了?”
他握著我的手移到胸口,“这里,看到也听到了。”
被他拥在怀里,“好怕你哭……”
我懂他未完的话,“不会了。”
“嗯。”愈紧。
好暖和,不似冬天的阳光,只是暖暖的一层,他是炙日,会烫伤,甘心情愿。
奶奶叫我去吃饭,我拉著邢出去,父亲不喜欢人迟到。走到饭桌前,摆了三副碗筷,奶奶表情微异:“刚才来电话,你爸爸他……”
“我知道,没关系的。”
桌上很丰盛,奶奶把我喜欢吃而且在外边吃不到的都摆了出来,邢瞪大了眼睛,我踢了他一脚,邢吃痛地望我,我若无其事地去夹菜。
知道自己的喜好很奇怪,也不用一副见到什麽不得了的样子吧。
奶奶问我要不要带些去学校,我说好哇,只要耐得久。食堂里的不合口味,看著都有点负营养化。
邢埋头猛吃,奶奶问他话就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奶奶说他比我好多了。
“对了,客房里的床前几天被老鼠蛀坏了,今晚上邢住你房里就好了。”
手一松,筷子掉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我弯腰去拣,奶奶打掉我的手,边念著没收拾的人连双筷子也拿不稳边丢另一双给我。
邢现出笑脸,“没亲系的,我睡沙发就好了,其实我原来住旅店的,来这里已经上打扰了。”
“怎麽能让你睡沙发呢?”奶奶转身对我开炮,“安安,怎麽那麽不懂事?”
我低著头,数著碗里的饭粒,用筷子拨来拨去,戳著,“我又没说不愿意,想睡就睡呗。”
“这个孩子……”
邢脸上笑开了花,我已懒得去看了。
(19)
我擦著头发,从浴室走出来,邢站在书柜前看书,身上穿的是我的衣,似乎有点不合适。
他接过我手里的毛巾,帮我擦著,那本书是很老的三言二拍的版本,我以前找了很久,他从哪里翻出来的。
不喜欢开空调,总觉得不真实,也怕习惯便离不开,习惯是个可怕的词,依赖更是令人恐惧。
“你的头发好长。”
“因为没有时间去剪。”高三的忙有许多辛苦,却也给了我某些借口,其实只要想,还是就是蛮闲的。
邢的手时轻时重,非常舒服,不知怎的,我迷迷糊糊在倒在他臂弯里,邢推了推我,“哥……”
“嗯……”摇摇晃晃的,头有点重,眼皮抬不起来,邢在我耳边讲了什麽,听不怎麽真切。半夜里,人莫名其妙地醒了,周围的温暖源於邢的热度,被他圈在怀里的我有些傻呆呆的。
抬头,是那张只不过是帅一点,却叫我没办法移开视线的脸,伸出手,轻轻触摸著透著阳光味道的肌肤,略微凌乱的发丝,平时总是有著特殊意味的眼神因窗户的紧闭而收敛,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薄薄的嘴唇,软软的,手触著,又缩回来,碰著的地方好烫,心脏跳得莫名地快,我听得见那分外大的声音,手指慢慢靠近,就著刚才烫伤的部分,轻轻的,脸仿佛烧起来,这样……好像间接的……
身体里腾起的冲匣的野兽,像叫嚣著,不满足地肆虐,我努力收回视线,不可以的!太……然而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冒起:为什麽不可以,他又不会知道!不下子就可以了,然後,我就心甘情扮好自己的角色,不再妄想,不越雷池一步。
脑里一旦出现一个想法,是如何也压不住的,明明思绪已转 了千回,却依旧在原地方打转。
应该……没关系吧……
满满的都被塞住填充发,我简直像被什麽附身似的。错乱了。
我撑起自己的身体,闭著眼睛,暖暖热热的,略有些干燥,一种异样的感觉从他唇边传递到我脑海里,什麽爆炸天来,扩散。
离开的一瞬间,心被揪住,扯样的痛。我背对著邢,不敢再看,知道,我已万劫不复了。
再次睡著,已不知是什麽时候。梦到了以前,再在和以後,梦里很伤心,醒了胸口依旧闷闷的,枕头也湿了。
不公平的赛跑……我想起扬的话,那是用无奈堆砌的文字,我没有去追,也不敢去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跑道上,看著他一次次的接近,一次次的擦肩而过,一次次的朝向远方,挽留不住他的脚步,眼睁睁地,伤得体无完肤。
那啊沈浸在睡梦中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
有人曾这样,深深地……哭过。
原本我以为会住一段日子,结果第二天就回到了学校。如此匆忙的行程,似乎只为邢而去,只为开而来。我不禁为上天的鬼斧神工的造化而称奇,它帮我成就了一种人为的巧衙。
在碰见认识的人时,他们总会很惊讶,“晏子安,你怎麽会在这?”
怎麽会在这?我不知道。原本我在图书馆,或是教室,阅览室,但现在我在体育馆,这一点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手里的书被人拿开,邢一脸不悦:“哥,你不要老是看书好不好?”
“那我干什麽?”子曰:不耻下问。我诚惶诚恐,虚心求救。
“随便做点什麽都好,乒乓球,篮球,下棋……”
“我不要。”想也不想地拒绝,也阻挡他的废话三千丈。
“可是上次医生说你身体太弱缺乏锻炼……”
我偏过头,不理他,摆明了无论他如何三寸莲花舌,也没办法说动我。
场上的人在催他,他应了一声,眼睛仍盯在这一边,我叹口气,“我会试试看。”
邢乐颠颠地跑回去,球在场中跳跃,怎麽也看不出提起兴趣的东西。唯一让人没有离开的原因,大概只有……
恍惚起来,飘忽不定的视线将自己与周围隔离,喧闹一下子遥远如幻景,不真实的……水瓶的倒影。
有人拍一下我的肩,侧头,“扬?”
“有空吗?”他的身旁没有罗芷欣,感觉有些不习惯。
我瞄一眼场中,他还要多久……
“等他?”
他的语气掺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我莫名其妙地心慌,摇摇头,“去外面?”
扬替我拿著书,这是否已成了习惯。“走吧。”
跟在他身後,在学校商店买了些吃的,找个没那麽多嘈音的地方,其实只是诺大个校园里某一不起眼的处所。撕开一包,递到他面前,他微笑著,表情稍稍地不同。
我说别看便宜,它还是很好吃的。扬虽然表示同意,依旧没有动。
“子安。”
停住。又恢复。
“上次……”
“我知道,只是你安慰人的方法有些特殊。”
“……”
树叶,焦暗的色调,如耗尽生命最末光彩的蝴蝶,伸手去接,於毫厘间错过,见其黯然地下坠,混於腐土中。
扬说:“我……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声音淡得几不可闻,仿佛是心语的错觉,出口,又以为不该了,只好沈默。
扬说:“子字,你的眼睛里只容得下他吗?”
“不是。”
“你否认得太快了。”
“扬,我不想说这个。”
“很抱歉,我必须得问,不然,我会後悔一辈子。”
我愕然,呆怔的时间里,扬靠过来,呼吸触碰到脸颊,干燥的,覆盖著我微张的嘴唇上,数秒後,我的反应回到身体里,却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再进一步,不久退回去。
“我後天走。”
我低著头,他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回应。以於於他的话未听得真切,“我……你……”
身影出现在前面,我抬头,心被某样东西突然撞击,吓得够呛:“邢……”
表情有些怪,欲言又止。
一时间,恐惧与另种兴奋同时充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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