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辰和客户商谈到大半夜,才从客户的公司离开,开车回家。这清冷的城市,即使万家灯火也令他寻不到一丝温暖。林瑞辰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把车开到了某幢公寓楼下。3楼的那户人家没有开灯,林瑞辰望着那扇黑着的窗,表情比这寒夜还要孤寂。
手里的香烟传来的唯一温暖像是对他的嘲讽,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林瑞辰得不出答案,最终只能苦笑着摁熄了烟,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他不想回到自己那个冷清的家,那还能去哪儿?思来想去,林瑞辰最终决定回一趟公司。他没想到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在加班。偌大的公众办公区里,只有那一个格子间还亮着灯,林瑞辰站在门口,看不清趴在桌上的那个身影,可他认得那个格子间的位置……那是她的座位……他这段时间上班,每次路过大众办公区,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有时只是驻足片刻,根本没有勇气扭头看向那个格子间,终于有一次鼓足勇气扭头看了,她却不在座位上。林瑞辰忘了是谁形容过他,外表越是强势冷酷,内心越是对在意的人或事小心翼翼、不敢触碰。林瑞辰无声地叹口气。Agonie,法文中折磨的意思,中文发音却是:爱过你。而明知靠近是折磨,林瑞辰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这个女人睡得很沉,完全没有被惊醒,林瑞辰默默站在她的桌边,台灯在她脸上落下柔和的阴影,林瑞辰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不敢太用力,怕自己会把此刻的宁谧打破。“岩若……”他轻声地唤她,如梦中无数次梦到的那样。
睡得迷迷糊糊,苏岩若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还有温柔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她悠悠地睁开眼,看清面前这张脸孔后猛地惊醒,下一秒已经闪避开。“你怎么来了?”她问突然出现的梁赫,还有些惊魂未定。梁赫无谓地耸耸肩:“来慰问下工作狂呗。”
苏岩若兀自点点头。梁赫并没有抚摸她,那之前她所感受到的……苏岩若猛地闭了闭眼摒除杂念,回神看到桌上的宵夜,她抬头看看梁赫:“谢谢。”
梁赫也看向桌上的宵夜,皱了皱眉说:“那不是我送的,”然后才提起自己手里的塑料袋,“这才是我送的。”苏岩若纳闷了,看看桌上的宵夜,又看看梁赫手里的宵夜,满脸不解。
周末,入伙宴如期举行。大老板个人提供郊区的别墅作为场地,所里的一众职员加上三个老板各自请的朋友,入伙宴显得尤其热闹。
葡萄美酒夜光杯,苏岩若一边在自助餐桌前夹食物,一边听身旁的同事说:“哎!什么时候我也能混到林总这个等级就好了。”
苏岩若笑笑:“那祝你美梦成真喽。”“对了,岩若,听说你家原来还有自己的公司呢,那你可就是十足的千金小姐了,哪像我……”苏岩若脸上的笑渐渐有些僵了。“我还听说你现在的男友是梁赫,那来头可不得了,大老板都要卖梁家几分薄面的,给你介绍个工作那都是小意思了,总之你这种呢,就是天生富贵命……”尴尬万分的苏岩若最后只能躲到二楼的露台。可一推开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她就后悔了——一抹身影正靠着围栏抽烟。那人虽背对苏岩若,可挺拔、高傲又落寞的身形,苏岩若再熟悉不过,熟悉到她要紧紧咬住牙齿,才能不被汹涌的回忆吞没。
“林瑞辰,抽烟对身体不好。”“林瑞辰,你再抽烟就别想再亲我。”“林瑞辰,戒烟成功第一百天喽!奖励你一个,么!”是谁说过要为她戒烟的?又是谁,现在在寒风中,一直一直地抽烟,任由思念随着淡淡的火光化为灰烬?“为什么不说话?”现实中的声音突然传来,把苏岩若狠狠从回忆里揪了出来。她蓦地回神看向林瑞辰。他仍旧背对着她,微微弓着身,手肘搁在围栏上,手边一杯红酒,绝世而孤立。应该是早发现她在身后,却这样不动声色,不动声色到最后却又破功,没忍住,开了口。
苏岩若调整好了呼吸,走近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别抽这么凶,对身体不好。”林瑞辰淡漠地笑:“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苏岩若不由得也笑了,却是苦笑。是啊,她以什么身份?
凭什么?
风吹散了她的鬓发,有洗发水的清香蹿进林瑞辰的鼻尖。香烟在昏暗中氤氲出微弱的光圈,一如他心中那点微弱到快要被忽略不计的奢望。林瑞辰听见自己问她:“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苏岩若一愣。他的语气那样柔,一如……当年。“当年”,是苏岩若所知的,最残忍的一个词。“虽然有不如意,但总的来说,不算太糟,”苏岩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破产、家道中落……这些,她早已守口如瓶,“你呢?过得好吗?”她变了。现在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过去的骄纵跋扈成了如今的小心翼翼。林瑞辰在黑暗里观察她,又在黑暗里微微一笑,可即便是微笑,侧脸线条仍一如既往的、冷硬得可怕。“不好。”他很确定也很淡然地说。“……”“这些年,工作是我的全部,我拼命地向自己证明:我可以忘记。可是……”
可当她再一次出现,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如此拼命地想要成功,只是因为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只要成功,她就会回到他身边,一切就都能恢复成最初的模样……林瑞辰笑着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他狠狠摁熄了烟,就这样调头走了。留苏岩若一人在冷风里,陷在他模棱两可的话中,欲哭无泪。
吹了许久冷风,苏岩若与另两个女生搭同事的顺风车回家,坐在后座的她时不时地换纸巾擦鼻涕。“你回家赶紧泡点热茶喝,把寒气去掉,要不然真要生病了。”同事对苏岩若说。苏岩若点点头。车载广播里正在放歌。
这城市那么空,这回忆那么凶,这街道车水马龙,我能和谁相拥……每一个音符都那么撕心裂肺。
苏岩若扭头看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眉头深重,思绪凄清。
同事先送另两个女生回家,苏岩若到家时已是几小时之后。夜里温度低,打着哆嗦的苏岩若小跑着上楼。到了自家公寓门前,苏岩若低头在包里翻着钥匙,恰逢此时,上边的楼梯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刚找出钥匙的苏岩若疑惑地仰头看去。楼上走下一个人来——苏岩若先看到一双样式考究的皮鞋,继而是笔挺的西裤,当她看到那人的面孔时,错愕地连钥匙都拿不稳。
转眼钥匙应声落地,林瑞辰也已经来到苏岩若面前。他已经等了她很久。苏岩若慌得连瞳孔里的光都在闪烁:“你怎么……”林瑞辰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却始终不发一言,沉默地蹲下身为她捡钥匙。苏岩若条件反射地也蹲下身去捡,指尖正好碰在他的指尖上。二人一同僵住。林瑞辰抬眸看她,这样近的距离里,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她眼里倒映着的他……一切都那样清晰可见,林瑞辰放任自己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皮肤的记忆力有时甚至好过头脑,头脑会逼自己遗忘,皮肤则不会。
指尖传来的触感,一如记忆中的那样柔润……苏岩若瞪着眼睛看着他靠近自己,还不确定他意欲何为,他就已用力吻住她。“唔……”苏岩若的惊讶全被他吞了去,霸道的吻,真实的厮磨,一如过去的亲密无间,苏岩若睫毛微微一颤,情难自已地闭上了眼。这些年她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梦里是他,心里是他,回忆里是他……她苏岩若怎么逃得过这座叫“林瑞辰”的围城?一切的不可明说都融化在了交缠的吻里,苏岩若搂着他的颈项,狠狠地回应他,直到自己快要窒息。林瑞辰放过她的唇,轻柔的吻落在她的下巴、眼角、眉心……唇齿间真切的感受仍不足以让苏岩若相信此刻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急急地喘着气:“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苏岩若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却也不解释,手指略过她的脸侧、脖颈、锁骨,一路的抚触引得她止不住地微颤,最终他的手指停留在她胸前,勾出她藏于衣领内的项链。项链的尾端挂着一枚尾戒。“为什么还留着它?”他轻轻地问,似乎怕语气稍重一丝,就要把彼此都打回残忍的现实。“我……”刹那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到头来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苏岩若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下去,短暂的沉默间,林瑞辰抬起她的下巴,燃尽生命般迫不及待地吻下来。从小到大,他从没对任何事物有过贪念,遇见这个女人,才开始明白爱是件多么卑微又可怕的事情。他也曾试过忘记过去,却发现每一次的呼吸,都已刻上她的名字……林瑞辰一手搂着她,另一手已拿钥匙开了门,他似乎对这间公寓格外熟悉,一路拥吻着牵引她一步步退进玄关,最终将她压在墙上,也已不再满足于唇齿间的纠缠,手伸进她的衣领,渴望更亲密的接触。
苏岩若快要溺毙在他久违的性感的喘息之中了,她抬手解他的领带,顾不上包已掉落在地,她的衣扣也被他扯落在地,纷乱间,渴望他的念头占据了一切。
与其独自痛苦,真的不如抱着彼此一同跃入万劫不复……却在这时,从苏岩若包里掉出的手机,突然间铃声大作。苏岩若一惊,手下意识地抵住林瑞辰的肩,林瑞辰却不管不顾地继续,直到她又全心全意地融入他的吻里。铃声很快停了,却是停了又响,对方孜孜不倦地重播着,林瑞辰终是不耐地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手机。梁赫的头像与名字一齐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林瑞辰顿住。
瞬间恢复的理智狠狠地将一切残念撕裂。他放开她时,表情是那样的冷。苏岩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机,她也猛地僵住——这样的反应落在林瑞辰眼里,除了讽刺,只剩悲凉。林瑞辰往后一退,倚靠在对面墙壁上。彼此只隔着一个走廊的距离,却仿佛再也触及不到。林瑞辰微微仰起头,不再看她,也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快要满溢的落魄。苏岩若一瞬不瞬地看着梁赫的头像,确切来说是她和梁赫的合照,那时梁赫趁她睡着,吻着她的脸颊照了一张,又逼她用这张照片做来电头像……林瑞辰顿时溃败,兵不血刃。苏岩若整个心脏都被掏空了似的呆愣着,来电铃声终于彻底停了,随即响起的却是林瑞辰的轻笑声。“我真傻……”他笑着说。这笑,没有半点开心。这笑,把最后一丝希望都磨灭了。
苏岩若把辞职信送到人事主管手里时,人事主管惊讶地大张着嘴:“你才来一个月就要辞职?”苏岩若还生着病,一边解释一边止不住地咳嗽:“因为一些私事……”人事主管十分为难:“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你这一辞,我们不好跟上头交代啊。”向上头交代?或许指的是梁赫吧……苏岩若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梁赫,可她真的没有勇气和某人共处一室。苏岩若只能耷拉下脑袋:“对不起……”“这有点不好办啊,要不等我这边问过上头的意思以后,再通知你。”
想要辞职却遭到这样的挽留,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起码还有人在乎她……苏岩若买了感冒药,回住的地方等消息。她暂时还不打算搬回家,怕母亲知道自己丢了工作而担忧。
一个人的房子,着实冷清。吃了药头有些晕,苏岩若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看碟片,面前的茶几上全是擦过鼻涕的纸巾。
她上次这样把擦鼻涕的纸巾丢得满桌都是,还是大三暑假在林瑞辰租的房子里。林瑞辰一边拿着扫帚收拾她制造的垃圾,一边叹:“以后谁还敢娶你?真是遭罪。”
当时的苏岩若当即扑过去,把鼻涕蹭上他洁白的衣领:“你敢不娶?你敢不娶?你敢不娶,我就……就把感冒传染给你!”随后她就被林瑞辰深深吻住了。苏岩若还真就把感冒传染给了他。
回忆很美好,但也提醒着她所失去的一切。如今的苏岩若只有在回忆里偷偷感慨的份儿,感慨完了,只能自己拿过纸篓,收拾好茶几,起身去换一张碟片。
换好了碟片,苏岩若回到沙发上按下开始键,电视机却突然蓝屏。
苏岩若不解地皱起眉头,这儿的碟片在她住进来的时候就有了,有些是有封面的,有些则是什么封面都没有的裸碟,苏岩若还以为换的这张裸碟有问题,却在这时,电视机突然传出沙沙声,随后,画面里出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孔——“2006年11月。”录像中的林瑞辰轻声说……2007年3月。
我终于买下了这间公寓。
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们路过这个楼盘的时候,它还在修建当中,你对我说:“咱们以后也在这儿买房吧!你看,最好是那间,3楼,向阳,不要电梯,每天下班你要背我上楼,阳台上可以装一个秋千,淡紫色的墙纸,房间也不需要很大,那样我们就可以每天晚上都挤在一张小床上了。”
现在房子有了,3楼、向阳、没有电梯,秋千、淡紫色的墙纸、小小的房间,一切都有了。我却失去了你……2007年6月。你送我的钱包被偷了。小偷怎么会盯上这个钱包呢?用了这么多年,又破又旧,我还以为总有一天它会跟着我一起腐烂,现在连这个愿望都成了奢望……2007年8月。没想到我也做了一次小偷。回学校看望导师,看到我们当年的毕业纪念册,我忍不住撕下了册子上你的照片。你现在……过的好吗?是不是还和照片里一样笑得这么灿烂?
2007年9月。
我在路上遇见了庄婷。
她说我活该过得不好。
谁说不是呢?
当初放弃,以为那只是一段感情,现在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生。
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就算你父亲一次次地找我谈话让我离开你,就算我们成天为了小事而冷战,就算你身边总是围绕优秀多金的男人,我也不会为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而伤害你,不会假意和庄婷在一起被你发现。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2007年,2008年,2009年,2010年,2011年……画面中的林瑞辰的面孔逐渐变得成熟、坚毅。
2012年8月。我竟然又见到了你。五年,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你,却发现,连你走神的样子我都那样熟悉。我不想知道还需要多少个五年,我才能真的从回忆里走出来,我只想知道……苏岩若,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苏岩若终是蜷在沙发里,泣不成声。碟片不知不觉早已放映完,一室安静,苏岩若狠狠地用胳膊把眼泪擦干,猛地起身朝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