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却想不起来了。我想无论怎样我得把这种感觉尽早地告诉给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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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篇
我到地质学院的时候已是一点半了,我从未意识到灰马那儿有可能出什么事。
虽然杨高总是对我们唠叨说我们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得小心翼翼,但却很少真正地引起我们的重视。毕竟我们是和平时期的警察,最终总还是别人在怕我们。这种想法在我们那儿普遍存在,实际上大多时也并不需要随时绷紧敌我斗争的那根弦。灰马常说案子天天有得查,要都那样绷他三个月,咱们就都得齐步走,去一个地方———火葬场。
我在侧门没有见到灰马,于是按他所说准备去教工宿舍的三号楼。在我刚刚走离侧门还不足十米远时,我听到了震耳欲聋的“乒乒”两声枪响。我不禁浑身打了个战栗,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心头。出事了!我拔腿朝枪响处奔去,心里顿时乱成了一团。我在杂乱的人群围观中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灰马,我的眼泪立即喷涌而出。
灰马无力却又是躁乱地吼道你哭个屁!快,红色嘉陵,尾数是23,穿米白色夹克,将近1 。80高,说话带点福建口音。快……
我在最近的一户人家中给处里挂了电话,又给最近的派出所通了话。杨高让我不要再管别的,一切都由他来干,而我则只负责将灰马送去医院急救。杨高措词严厉地说,如果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割了你的头。我心急火燎着又给临近的医院挂了急救,对方给我的回答是没有汽车,请自己设法送伤员来。听着那边懒懒的腔调,愤怒得我几乎摔了那一家的电话机。我再回到灰马身边时,他已昏迷。他的状态令我心乱如麻。我胡乱地叫喊着谁能帮找个车?谁能帮找个车?我连喊带吼,声音凄厉,活像荒原上一只受伤的狼。终于有个人冲了过来,说上我的“的”。
这是一个长得跟奶油小生一样的小伙子。他一边帮我抬着灰马一边说,尽量让他舒服,其它的都别管,这是我自己的车。灰马浑身是血,我根本都不知道他究竟伤在什么地方,他面色苍白,给人印象是全身都是伤口。放他上车,没等坐好,血便将华丽的车座垫浸染得一塌糊涂。我从来没见过人这样地流血,也不知道人会有这样多的血。灰马躺在我的怀中,我能感觉到他的血已渗透了我厚厚的冬衣,在我的皮肉上粘着,我带着满心的哀伤说,朋友,你可不能死呀。兄弟,开快一点,他可不能死呀。
然而灰马还是死了。
他死在车进医院大门的那一刹那。在那之前他睁开眼睛喃喃地对我说,你瞧,我要有钱,就会骑摩托车,我就会追上他撞死他而不会死在他的枪子下。这是灰马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他忧伤的面容令我泪水涟涟。一个小时后传来消息,说那小子逃到郊区,自知插翅难逃,便连人带车一起从郊外的山上栽了下去。车毁人亡。
他甚至没有留给我一个为灰马报仇的机会。
因为灰马的死,杨高的脸黑沉得更加厉害。我看得出他眉宇间所藏匿的痛苦和仇恨。他更加疯狂地投入破案,把他的手下人也就是我们撒得到处都是。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满负荷工作。我去同心中学的事又暂时地停了下来。我只好对田小林解释,我说我有可能参加一家合资公司的招工考试,为不至于被淘汰,我得集中精力和书本较量一些日子,学画画以及同马老师的手谈都往后拖延拖延。我作这些解释时,连哪一家公司招工都没能编好,幸而田小林也没追问。
十一
我在追踪一桩出租车内谋杀案,因为事件发生在郊区,因此十天来我一直在城市的外围打转。有一天,我在一个村子发现我这个案子的重大线索,我把握不准,于是打电话让杨高来处理。杨高骑了摩托车奔到这里。他询问了几个村民有关事项,便立即作出判断,准备抓人。为防止再次出现灰马式的意外,他让我马上去乡政府给家里打电话派人来。在我发动摩托车的前夕,他追到屋外说另外再给我的妈妈挂个电话,说我今天赶不回去了。她今天过生日。她医院的电话号码是××,找李文竹就行了。我掏出笔迅速地在手心上写着电话号码和杨高他母亲的名字。
在写“文竹”两个字时,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马白驹摆满文竹的家,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对文竹有一种特殊的敏感,那是因为我的父亲在对我讲述那段往事时提到过“李文竹”这个名字。我不禁想起马白驹所说的关于原本要和文竹相伴一生的话。
我面部的表情顿时变了。杨高敏锐地察觉了我的变化。他声音怪异而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你想起了什么?发现了什么?你快说,别让那种感觉溜走。我说我想起在马白驹家看到的文竹,它们无处不在。杨高仿佛晕眩似的朝前趔趄了一下。我脱口叫了声:杨高!他定了定神,又用一种很低的声音说他说过些什么?我说他说他一生最爱之物是文竹,原以为可以与它相伴一生的。可是结婚后他的夫人不喜欢,就收了起来。现在他夫人死了,他又可以天天和文竹在一起了。杨高说够了。你走吧。
在我对杨高重复马白驹的话时,我刹那间觉得自己听懂了那之中的弦外之音。
我想杨高也一定是听懂了的。那么,在过去了好多年好多年的那桩凄惨的命案里,是不是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呢?
我在全局的大会上首次得到了局长的表扬。局长的原话是因为我的敏锐和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及时地发现案情的突破,致使这起凶杀案在极短的时间内得以迅速侦破。我的同事们都纷纷笑道,说一天到晚不想当警察,这回倒当成了个好警察。
我的父亲更是亢奋。每去局里,一旦有人恭维他两句,他便喜滋滋地说,那还用谈,老子英雄儿好汉呗!只有我对此十分地淡然,我知道那完全是杨高的结案报告造成的。他把功劳全都算在我的账上,却没怎么提他在这个案子的关键之时所作的关键的决定。局长表扬完后我找到杨高,我说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提高我当警察的兴趣。
杨高冷冷地说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怎么办是我的事。你马上还到同心中学去监视马白驹,注意他……他们两个有没有来往。他说“他们”两字之时,面色惨然。我望望他说好吧。说完我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说如果这事令你十分痛苦,是不是索性让一切都成为过去?反正事情也都早已过去了。杨高说放屁,在这儿,什么事都没有过去。他用食指把自己的胸脯戳得咚咚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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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篇
恍惚间回到宿舍,我连灯都没开,便一下子倒在了床上。我身下一个人尖声地叫了起来:哎哟!我吓了一跳,一弹而起,大吼道,你是谁?对方没说话,只是格格格地笑了起来。这是飘云才会有的笑声。我说搞得像个杀手一样神秘兮兮的,为什么连灯都不开?飘云说谁还存心不开灯了?我下午就来了,等你不回,就在这儿躺着,不小心睡着了。我问飘云,最近在忙些什么。飘云说市里开春要搞一个青年艺术节,美术界的朋友人人都在准备着大露一手。我说那你准备露一手什么?飘云说我们国画界的人太死板太没生气,实在是没法同油画界的人们相比,要想成为引人注目的对象,就得想出个绝到顶的点子。我笑道那还不简单,现成的问我就是。
飘云说你有什么好点子?我说要有轰动效应,非常容易,从临江大楼二十层楼顶上跳下来,保险全城大轰动。我以为飘云会再一次地尖叫起来。不料她却若有所思,似乎我的话提醒了她什么。我说喂,还真的想跳呀。她反问道那又怎么样呢?你可别来这一手,我还没结婚,还没给这个世界留下子孙后代。你行行好,缓几年再说。
飘云笑了起来,说看来你还是满热爱生活的嘛。我说我不想早死主要是怕活着的人因了我的不在而倍加伤心。飘云说你倒还总能为他人着想。
我们慢慢地调侃着上了床。有飘云存在的夜总是那么短,好像还没来得及入梦,白天便闯了来。早上外面传入第一声汽车喇叭响,飘云便悄然而去。我起劲地嗅着她留下的气息,回味着我们适才欢度过的夜晚,我深深地体会到为什么每一个男人都要依附到一个女人身上,因为实在是只需有了她们的存在,冷酷而冰凉的夜晚才会温馨备至。男人们也才有勇气在白天里一身豪气地去迎接所有的挑战。
我走出宿舍院子时,天已大亮了。门房老头见我就喊:小子,你老爸要你抽空回家一趟。我说他有没有说什么事?老头说有事他能说给我听?我说我以为他会跟你汇报哩。老头说小子你连我也敢耍?小心我告你非法同居。我吓了一跳,我说您简直像个侦探,干脆调您去我们组办案算了。老头说我这还用侦探?你那小情人自己说的。我问她一大早是怎么进来的,她说为什么要一大早进呢?昨晚就不行么?
我说这可是单身宿舍呀,她说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说你这一夜在哪过的。她就给我报了你的名字。瞧瞧,现在的姑娘可真大方。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跟男人睡了觉。
啧啧,小子,得教育你两句,这样的女人结不得婚的。老头天生嗓门大,有三三两两的人凑过来听他摆,我有点无地自容之感,我心说好呀飘云,这下你可让我长了脸了。
我这一天都在同心中学逗留,田小林有两节课,她去上课之时,我便呆在她的宿舍里。课间时,时而有三五个老师来找田小林借这借那,我知道那都是由头,她们必是来看我无疑。我有几分得意,同时也感到几分惭愧,因为至少到她们争相来看我的时刻,我还没有爱上田小林。我想我怎么样向田小林解开这一误解呢?我和马白驹再次约定星期六晚上手谈一局。我对他解释我的招工情况,这很容易,我说我没能考上。马白驹说没关系,只要想学总还是能学通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教你。我有些感动,觉得他这人很是不错。只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才想到把这印象若告诉了杨高,他恐怕会把我的后脑勺拧到正面来。
我的父亲把晚餐弄得十分地丰富。我有点儿羞愧,为了我这个儿子的回来,我的父亲一定是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我说爸,你这又是何苦呢。我的父亲说,你在外面辛苦得很,回来吃点好饭菜还不应该么?你吃得越多我越是高兴。我的母亲说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巴心巴肝地给你做了,你倒还说何苦来着。我早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良心的,真是三岁看到老。我说我在三岁时怎么惹了你了。我的母亲说你?你差点没要了我的命。我正准备给自己倒点水喝,听了她的话,定在了屋中间,我说原来是这样!我的母亲说你说什么?我说我在猜测,什么事使你一直都讨厌我?我的父亲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妈?我说我总是不明白她怎么会那么痛恨自己的儿子?原来的确事出有因。我的父亲埋怨着母亲,他说你呀你呀,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翻出来说干什么呢?我的母亲说他大了,该让他晓得他三岁时就差点成了杀人犯,免得他一天到晚到处得意。我的父亲说,孩子那时小,能懂什么?我的母亲说他一下生来就有人为我算过,他活着克母又克妻。我的母亲开始唠叨算命先生的话,她语无伦次,令人厌烦。我冲着我的父亲说你今天不给我讲清楚,我就一直在你面前坐着。
于是我的父亲说了。他说我一生下来时,我的外婆便请了一个算命先生来算命。
我父亲说那算命先生之所以那样算是因为我母亲算三个人的命只肯付两个人的钱。
第三个算的是我。算命先生觉得我的母亲想要赖账,便垮下了脸色。在算我的生辰八字时,他便说我专克家中女人。当时我的母亲自然不信,一怒轰走了算命先生。
然而不巧的是在我未满周岁时我的外婆突然中风死了。我的母亲开始对算命先生的话将信将疑起来。及至我三岁,我的母亲有一天把家里的闸刀拉下,自己站在板凳上换电线插座。我摇摇晃晃地蹬上桌子,把闸刀推了上去。我的母亲被电流一下子打到地上,昏迷过去,幸亏我的父亲那天提前回家,才把她送到医院里抢救过来。
我的母亲出了医院后,便对我改变了态度。我的父亲说这之后,她又没能生下一个女儿,于是她觉得那个女儿连形都没成就被我克掉了。
听他说完之后,我对我的父亲笑笑说您也信这?我的父亲说我要信了还会有你的今天?早送你去孤儿院了。对这个我倒真是吃惊了起来,我说你们未必还有过这个打算?我的母亲这时刻插嘴道为什么不能?我怔了怔,心里涌出一股苍凉的感觉,自嘲似地说,是呀,你为什么不能呢?如果你送了,或许我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命运。
我在极其沉闷阴郁的氛围中吃完饭。在父亲收拾餐桌时,我的母亲已经翘起了二郎腿开始看电视连续剧。我的父亲面无表情地清扫着残羹剩菜走进了厨房。我尾随他走到门口,他感觉到我的尾随,于是回过头对我淡淡一笑,我看到一股忧伤的情绪从他的密如蛛网的皱纹中散发开来。他真是老了。我的父亲说你去告诉杨高,让他三思而行。不要太伤害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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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篇
十二
冬天已经走得有些深了。这一天突然地飘起了雪。田小林拉我去马白驹家吃火锅。我说他那样的一个雅人,怎么也搞请客这类俗事。田小林说我帮他画了一幅画,条件就是请我吃一顿火锅。他答应了,说让你作陪。田小林在那一段时间里老是想找些理由同马白驹搭在一起,以至于我好几次都问她是不是爱上了老马。田小林总是笑而不答。这一次田小林却说马老师是绝不会爱上我的,因为他的心早有所属。
他让我画的那幅画,名为“永恒”,画面上只是漫天大雪中的几棵小白桦树。我想在那里有过一场他永生难忘的恋爱。所以他绝不可能爱上我。我说那就好。田小林说好什么?我作潇洒状地笑了笑说,免得我吃醋。田小林说真这么想么?我说我要是连马老师的魅力都不如那就有点儿太惨不忍睹了。田小林说你除了年轻,其它的确都不如他。我说这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