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错愕,虎视眈眈地盯着兰轩。不过他还是惯常的倨傲,冷眼巡视众人一番,最后视线定在了慧珍的那讶异的脸上,说道:“有什么分别么?我还是一样地好看!”大伙没料到他会吐出这样一句话来,真是想笑得当紧,忍了半晌。慧珍终于“噗”地一下吐出声,身子如狂风下的花枝一样乱颤起来。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王二实没了头发,圆乎乎的头显得憨头傻脑。
他没了一根发丝,倒叫人越发专注到那俊美的五官上了。还添上了一份痞气,坏坏的,更是桀骜。
众人还未缓过劲来,蒋鸿龙又不甘寂寞地站出来:“这革命也不是尽坏!我早就不忍这条辫子了。好早就要起来辫它,清洗也费力。大热天被汗水沾得发痒。现在也没有丫鬟帮我打理了。二伯,你把我也弄个精光。”
半碗茶后,屋里所有的男人都没有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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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珍带着家人往地里埋了一些红薯,期盼能赶在冬天来临之前把它种活了。又把二实在林城寻到的小包小麦给种了下去。
大伙都充满希望地忙碌着,挑粪的,掏土的,播种压苗。两个懂事的孩子照常跟在娘的后面打着下手。连三奶奶也不玩了,帮着提提茶水,给众人解渴。
二少爷兰轩是不加入进来的,他宁肯饿死也绝不下地。慧珍默默投向他的眼神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兰轩便寻出了往日打猎的器具。王二实欲丢下手里的粪桶,追随主子进山。可家里也需要一个出得起力的男人,兰轩拦了他,独自一人进深山去了。
他有时提回来两只兔子,有时扛回一头花鹿。
渐进了深秋时节,这些山中的野兽已经吃得膘肥体壮,准备过冬了。大家好一阵没沾荤了,吃得满嘴流油,解了馋。后来没活干的时候,二实便随着兰轩在深山野林里追捕猎物,
他们有时得在野外过夜,有一回过了两个夜晚才回来。那平常俊秀光洁的一张脸变得胡子拉碴的,一双倦目泛着红丝。慧珍每回悄悄目送着他出去后,一颗心便悬在半空,什么时候他回来了,什么时候才落回原处。
一日。
清晨,慧珍起床甚觉寒气逼人。推门一看瞧,外面苍茫一片,银装素裹的,已经看不到山树的原型了。这山里地势高,竟早早地下了雪了。慧珍暗道要命,这样冷的天气,种下去的粮食还能存活么?
孩子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滚雪球,玩得不亦乐乎!
男人们前日出去打猎了,才刚回来。这次,他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山鸡。动物过冬,或迁移或隐藏起来了。这只山鸡许是头一回见着大雪,被冻得发昏,被捕猎的人吆喝出来的。
他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有一寸多长,像黑亮的钢针一般竖立着,此时顶着一层雪花,好像突然白了头。他的黑狐大氅也密密地覆了一层白雪,也变成了白狐大氅。整个像是移动的雪人。
慧珍眼皮有些发胀,控制不住地眨了起来,她赶紧背过众人,快步躲进房内,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落崖
夜晚,大雪还在下着,似要把这世间淹个一清二白,空空荡荡。
第二日大早,地上的雪已经深厚及膝,慧珍忍不住独自走到地里,伸出双手刨着那冰冷刺骨的雪。她想试试,能否把种进土里的红薯又掏出来,也可做几天的食物,不免浪费在这雪地里。可是这冰天雪窖的,让人失去方向,根本记不着哪里种的红薯,哪里种的小麦。而且,雪那么厚,刨了一大堆,才见着小片土壤。没过多久,慧珍的鞋裤就被浸入了雪水,寒气袭遍她的全身,打了几个哆嗦。她只得空手而回。
全屋子的人都围坐在火塘边,本以为慧珍只是去上个茅厕,没想到看见这么一个红鼻滑涕,裤腿湿湿,一双手变成两根烂胡萝卜的人儿抖着进来。众人赶紧让坐,让慧珍烤干湿气,驱走寒凉。一问,才知道慧珍竟然妄图到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里掏挖那二三十个红薯。
兰轩不满地抿抿嘴,“蠢女人”三个字又要冒将出来,但最后没有任何言语,却是转出屋去,又提了弓箭要上山。前次收获太小,根本不够塞牙缝。这次再去碰碰运气吧。二实也跟着出门。两个女人很是担心,可是又毫无办法,只得往包袱里塞上几个薄饼,嘱咐他们一路小心。
兰轩和二实踏着铺天盖地的雪上山了。沿途只见积雪把大棵大棵的松树都压断了。平时熟稔于心的小径也被覆盖完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吃力行进着,嘴里呼出一团一团的白气。天地间一片晶莹雪白,万物蛰伏,真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两人安了些夹子,迂回搜查了半天,哪里见得着野兽的踪迹,连根毛也没遇到。偶尔只有小巧的松鼠窜过头顶的树枝,碰落下来雪团,飞起一片雪雾。
“□的!来年夏天老子把你们灭得断子绝孙!”二少爷有些恼火了,对着躲藏不现的野物一顿粗言秽语。
王二实也很沮丧,他肚子有些空了,又舍不得吃掉饼子,就抓起一把冷雪往口里填。忽然,隐约传来一阵“吭哧啃哧”的喘气声。难道还有另一帮人在这雪林里狩猎么?
二人小心地围过去,突然,兰轩拉住二实,以指封唇,示意别出声,另一指则点了点脚下。二实低头一看,只见雪地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一串兽蹄印。那踪印状似猪蹄,足踪圆方,蹄瓣粗长,脚步迈得甚宽,一定是一头重约三百斤的野公猪。
两人压住内心的惊喜,顺着蹄印追踪过去,听得上风处有“呋呋”出气声,悄悄透过树枝一看,只见远处一头棕褐色的家伙正长着嘴在雪地里专心拱着,一对白色獠牙威风凛凛地冲前刺着。嘿!就是一头大肥野猪,看它那魁伟的身子,怕有四百斤重。难不成它听到二少爷的咒骂,担心明年子孙后代的命运,就舍身忘己地奉献出来了?
兰轩和二实大喜过望,立时观察这里的地形。只见左边是断崖,野猪断不会往那边逃。后面是一排密密的松柏水杉,它要往里面去,定会左弯右拐,减了逃命的速度,是自绝于命。兰轩这边是高坡,任它膘肥力大,凶猛异常,也冲不上来。唯一的逃生缺口在右边,那是相对开阔的灌木丛。这头野猪□不离十要落入两人手里了。看来是老天开眼,今日特意送上来这美味!
王二实轻轻绕到右边,把身上所有的捕兽夹都安放到了雪里。自己再抽出背上的尖刀,等着要和那头野兽斗个你死我活。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冲二少爷做了个手势。
那头野猪已经刨出了地下的巨大块茎,啃得稀里哗啦的,它也是饿得慌了,贪婪得全失掉了警惕。二少爷用力拉满弓,把利箭搭上去,居高临下地瞄准了野猪。然后,他轻轻地咳嗽一声。野猪丢下嘴里的食物,停止咀嚼,探吻竖耳,警觉地四处张望着。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二少爷的箭对准它肩胛处的心脏部位激射出去。
一般,二少爷是不会失手的,那一箭通常是一发毙命。可今日遇上的是一头狡猾的老公猪。箭翎在弓上擦出的微细声响令它一调头,箭头偏了一点。
野猪吃痛,哀嚎着就往右侧逃窜。不料一只脚踩着了夹子,顿时断了。又见一个人拿着一把火把在面前凶恶地挥舞着,野猪只得退回来,往后面林子里乱窜。
突然“嗖嗖嗖”,三只箭一起飞过来,栽进了野猪的肥屁股里,顿时把它变成了一头箭猪。二少爷随即从高坡上一跃而下,追了过去。二实见野猪差不多是穷途末路了,就在右侧多守了一会儿,以防昏猪又逃回来。
受伤的野猪急红了眼,它猛冲猛钻,竟然把好几棵拳头粗的小树给生生撞断了。一路洒下了大块鲜红带泡的血迹,看样子活不了多时。兰轩紧追逼赶,把后面跟着的王二实远远落下了。
王二实在后面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追进了落熊沟。这沟地形复杂险峻,遍布悬空漏洞,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山,坠落到地。猎人一般都不轻易入沟。他极目远瞭,望着二少爷细小的身影正在追捕野猪。王二实焦急万分,高声呼着主子,提醒他。可是兰轩根本听不清楚,他马上就要逮到那头垂死挣扎的肥猪了,正高兴呢。忽然,一丈之外的野猪四脚踏空,瞬间陷进雪洞里,不见了。二少爷也觉迈出去的右脚虚虚的踩不实,惘然间,身子一落,也掉了下去。
慧珍和春巧不在火塘边烤火。她们忙着把那豪华奢靡的毛大氅剪烂,分割成块,要重新裁了缝在一起给孩子们做厚被。上次已经剪了两件,改小给孩子们穿了。
窗外又有轻盈曼妙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舞起来。两个女人停下手中的活,惆怅的目光从窗格子望到极远的山岗去。那里奇峰突兀,玉琢银装。宛若冰肌雪肤的女子在静静守候远行的丈夫。
院门“哐”的一下被推开。两个女人对望一眼,都丢下手里的针线,同时跑了出去。
王二实不知是冷还是饿,抑或是累的。总之他已经奄奄一息的模样,歪坐在地上。瞧见慧珍后就流出了两行眼泪。
原来他老远目睹二少爷跟野猪,一前一后地落下山。当时就嚎啕大哭着下山去寻。他嗓子都吼得撕裂了,却人尸不见。眼见天不早了,如果不尽快找到,这冰天雪地的,就算二少爷还活着,也熬不过一夜的冰冻。山下面离兰慧园倒也不远了。他便赶紧回来通知,多几个人去找总是好的。
这悲催的!慧珍一听,顿时急火攻心,一股鲜血从嘴边流出来。但她来不及伤心,赶紧令春巧去后山的小屋里找老猎人,自己则先行同二实去搜救兰轩。临出门,她交代蒋鸿龙,要看管好弟弟和婆婆。当初三奶奶好莲失踪的时候,蒋鸿龙在城里的时候已经看管过一回了。他也知道此回事关重大,便老成地让干娘放心,一定要把二伯带回来。
鹅毛大雪被劲风吹得直往口鼻里灌。二实来时的脚印几乎又要被风雪清除掉了,只留下点点浅痕。二人虽然身在寒天冻地里,心里却燃着熊熊的焦虑之火。慧珍更是边走边泣,滑落下来的泪水一会就结要成冰花。
二人到达目标地后,好一番查找。
还是慧珍眼尖,瞅见一处雪堆上几个黑黑的小点。过去一看,是箭的翎羽尾。二人赶快抚掉上面的雪,一头猪屁股露了出来,小尾巴被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这下恨不得多生几双手,迫不及待地扒雪。
不一会,兰轩就被刨出来了。他从山上掉下来,被山壁上的藤蔓挂住一下,又刚好落在一簇灌木上。他凭着残存的意识,瞥见野猪也落在前面,不知死活。他便拼上最后一口气,蹒跚着龟爬过去,一手揪住了猪尾巴,方才昏迷过去。
二实从怀里掏出带来的烈酒,扳开二少爷僵硬冰冷的唇齿,往里灌。又扯开他的衣襟,喷了几大口到胸膛上,然后急速地来回推擦着二少爷的胸口。胸前的肉都被推出了丝丝血痕。
二少爷依旧紧闭双目,不见醒来。慧珍紧张地看着王二实的动作,也不知道怎么帮忙。二少爷迟迟没有反应,两个人的心一直往下沉啊沉!
王二实有些绝望,他住了手,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旁边的大肥野猪这时动弹了几下腿脚。它居然也没死掉。它先掉到一棵大树上,又弹到了一处高高的雪堆上,此刻才往黄泉路上奔。
王二实脑子一动,一个点子计上心来。他起身朝四周察看了一下,看见十米远的地方有个山洞,那里背风避雪,还是干燥的,应该要暖和一些。二实便叫慧珍把二少爷往山洞拖,自己则紧握野猪的两条后腿,先往那边去了。
慧珍把两手插到兰轩的腋下,拖着往山洞后退。要在平时,兰轩这一身结实的肉,她就是把吃奶的劲费上了也拖不动。这要紧的当口,她竟然拖起来了,加上雪地滑,她一会就赶上二实了。倒是二实,那头野公猪太沉了,时不时的还要挣几下,更增加了他的难度。
二人终于拖到了洞口。这洞底上没有积雪,地面上是乱石峥嵘。王二实没有迟疑,拖着野猪就过去了。可兰轩并不是一头猪,慧珍实难把他从这乱石上拖拉过去。于是她把兰轩翻过来,让他全部体重倾倒在自己的背上,然后双膝并跪,两手撑地,托着兰轩爬进洞里。
地上的小石头棱角尖利,慧珍的手脚又冻过的,她的膝头和手掌生生地被压进石头里,说不出的钻心锥肺,说是一种酷刑也不为过。她低着头,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又连爬几步。
王二实喘着大气,把肥猪翻了个四脚朝天,肥猪只剩下“哼哼”的份了。没有停息片刻,他从背上抽出了锋利的剑。见慧珍背得十分艰辛,他又来接过二少爷,抬到野猪旁。然后,他把剑往猪肚子上竖着切了开来,一股热血溅得慧珍满身。紧接着,二少爷被他抱起,挤着猪肠猪心,坐卧进去了。
这血淋淋的场面看得慧珍心惊胆跳,但她也懂了,愣是没有眨一下眼睛,一直守着二少爷。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猪肚子不再往外冒热气了,二少爷兰轩的脸已经褪尽青色,有点人气了。慧珍和二实瞪着他等着。果然,他的眼皮抖了抖,挣开了。看见眼前的二实和慧珍,一丝迷惑闪过他的脸。但他回想片刻,就搞清楚了。兰轩开口道:“野猪呢?”
慧珍和二实把他扶出猪肚子,搀到一旁已经生起的火堆。兰轩一身腥臭扑鼻,自己先受不了了,他嗔道:“你这臭小子,想的什么烂主意!爷下回把你放进去试试。”其余二人深知他洁癖,都傻笑着不答。
兰轩怕熏着慧珍,毁了自己形象,就离得慧珍远远的。其实慧珍全身烂泥污血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三人割些猪肉,烤了吃得饱饱的,大大恢复了体力和精神。春巧去搬救兵,一直没见来。三人便商量着赶回去,估计天黑不久,就会到家。可是野猪太重,外面风雪正急,却没法搬回家。慧珍提议先放到这洞里,等风住雪停了,再来取回。这提议遭到了兰轩的白眼。二实好心解释道:“大少奶奶不知这山里野狼的厉害,要是它们寻到这里,一顿饭的功夫就把这猪啃成光骨架。”
二实也发愁,看来只有先砍下几块,能扛动多少就扛多少。其余的只好扔在这里,听天由命了。兰轩还是一副白眼抛去:“傻小子!敢情你的聪明劲是用在折腾爷身上的?”慧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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