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鸿龙住进了梅园,除开他自己的保姆,梅红丫头也派给他。三奶奶还另外发了两个老妈子进园。因为三少爷的松园本就是最小的园子,加上鸿龙兄妹各自的奶娘,已经不宽敞了。如今三少奶奶又挺起了肚子,不多时又会给鸿龙诞下一个妹妹或弟弟。到那日就更拥挤了!
鸿龙可高兴了。他一直记着自己的干娘呢!慧珍不告而别以后,他哭哑了嗓子。总是隔几天又去梅园,看看自己的干娘回了没有?这下他可以天天住在梅园等干娘了!
小孩尚且如此,大人就更别提了。兰轩自己有时也去梅园小坐一番。端了茶,静坐在大椅里,任脑海一幕一幕忆起那个女人。
有时他也去府外的那个小院子。可是院落寂寥,连大门上的锁都锈了。他只有柱头似的伫立在门外,望着院里的枣树愣神。一站就是半天。
慧珍离奇出走,谁人不好奇?
可是谁也不敢打探。其实不用问,看二少爷那判若两人的做派,众人心下自然明白几分。
三奶奶本是精明过人,便推测已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慧珍不会做到这一步。现如今事情已发生,人也不在了。问个究竟也是徒劳,白白增加烦恼!不如不问。
只是那亲家母冉氏见慧珍平白无了踪影,便上门来闹过一次。三奶奶答应慧珍的后母,每年在二奶奶的收入里抽一成给她。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是自己几世也修不来的运气。冉氏就不顾哭闹的慧珍爹,赶着众人回家了。
这一日,府里来了一个人,惊起了一潭波澜。
这个人就是慧珍的陪房丫鬟,跟着慧珍一起出走的春巧。众人忙着跟她打招呼,竟尾随着她一路跟到三奶奶房里。
三奶奶把众人驱散,急急拉了春巧的手问东问西。春巧说:“此番就是负大少奶奶所托,前来告诉三奶奶一声。大少奶奶一切都好,请三奶奶无需担忧。大少奶奶说,因种种缘由,不能到二位奶奶跟前尽孝,感觉罪孽深重。请二位奶奶一定谅解!”
三奶奶好莲不禁热泪盈眶,抽了腋下的绢帕擦拭眼睛。知道下落了,人是好的,就心安了。还不等她细问慧珍在何处。房门“哐”地一下被撞开,一个人影带着一阵飓风卷进来。
原来早有那好事的人,飞快奔告了二少爷。
兰轩的眉毛拧成了一坨,面目憎狞。
他不顾三娘在一旁,急不可耐地一把揪起春巧,打着颤音问到:“她在哪里?你家小姐!她到底在哪里?你快说啊!”可怜春巧被他提得离开了地面,脖子勒得出不了气。
三奶奶好莲赶紧伸手拦了过来阻止兰轩,劝道:“别急!我也正在问春巧。你别吓着她了。”
兰轩深深地大吸了一口气,放开了手。
春巧咳了起来:“春巧……和小姐这三年来……都在净音庵。”
什么?那个女人居然就在城边山上的庵堂里。兰轩万分懊悔,想找一把刀将自己扎个穿。这么近!慧珍就在这么近!他还以为她会逃到水穷山尽的地方。他整日枉自苦闷,为何不踏遍周围的山山水水,去遍寻她?
兰轩不再说话,转身出门,骑马朝净音庵飞去。
三奶奶好莲低语道:“她出家了啊!”
春巧解释道:“不!不!大少奶奶这些年在庵堂只是吃斋念佛,为过去了的大少爷祈福,以求得他来生健健康康,活个长命百岁!”
三奶奶剜了一眼春巧:“这府里哪个地容她不下来念经?非要凭空消失掉,去那狭山恶水!害得大家成日家担心!什么时节回来?”
春巧细声道:“三日后便回府!春巧先来禀告一声。除了大少奶奶,还有她——收养的孩子。”
兰轩马不停蹄,一路奔向庵堂。他不停地在马屁股上鞭打着,策马狂奔。
快到山下时,马累得再也不肯走了。兰轩咒骂了一句,火烧火燎地翻身下来,甩开大步,跑上山去。等他终于赶到庵堂时,望着那通往庵门的几百级石梯,有点支持不住。兰轩弯下腰来,两只大手扶住打颤颤的膝盖。他歇了片刻,吞了吞口水,便一股作气地狂跑了上去。
他当然不知晓:三年前的深夜里,这几百级阶梯是慧珍一步一磕头,跪着上去的。她的双膝都被磨破了,最后十几步只有血肉模糊地爬上去了。
兰轩大声地叫嚷着慧珍的名字,用力砸着庵门。
一个青色布衣的尼姑开了门出来,低头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兰轩看见那光光的脑袋,愕然一退,他这才悟过来,慧珍或许已然是出家了。
只见那个尼姑开口道:“施主可是找俗名叫住肖慧珍的女子?”
兰轩答道:“是!我要见她!”
尼姑又说:“她刚巧随了本庵师太出门去了。”
兰轩哪里肯信,一把推开尼姑,强行冲进庵堂。这庵堂也小,三两下他就把四处角落都搜遍了。连伙房里的柴草都掀开了瞧。除了吓到两个小尼姑,惊起一堆麻雀,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描写,满意不?尺度过了,还是不及! 请提意见,好让我把握后面的相同场面描写。
他是你二叔
庵堂后面;山顶的树林里。
一个老师太和一个端庄的美妇各牵了一个小男孩。那对男孩大约三岁左右,长得粉妆玉琢,十分俊美机灵的样子。其中一个看上去,眉眼跟兰轩极其相似。
老师太拨着手中的佛珠,念道:“阿弥陀佛!你果然尘缘未了,六根未净。回去是对的。”
慧珍静默,只有风声拂过林梢的吼声。
这时,那个“小兰轩”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头,想扔到旁边一棵大树上去。不料小手没有力量,又没有准头,不小心竟打中了另一个小男孩的额头。
另一个小男孩“呀”地一声,用手捂住了被打的地方。他脸都憋红了。慧珍连忙蹲下来查看,看见他的眼里泛着泪花,努力压住自己没哭出声来。
慧珍轻声地责备扔石头的小孩:“锦轩!你为什么要用石头打承鑫哥哥?”
锦轩倔强地紧抿小嘴,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从鼻子里哼道:“他不服,就来打我呀!”
小承鑫带着哭腔劝阻慧珍:“娘,我不疼,就只鼓起了一个大包!你不要责骂弟弟!”
慧珍蹲下,揽过小承鑫,爱怜地亲了亲承鑫额上的青包。他就是这样,明明不比弟弟大多少,却处处维护调皮的弟弟。那份隐忍宽厚,竟跟慧珍一个样!而让人时时头疼的小锦轩,真真传了那个人的德性!
锦轩见娘搂住哥哥亲,却责斥自己,就“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说:“我没有扔他,树上有一只松鼠,我想打下来,和承鑫哥哥一起玩!”
慧珍宠溺地摇摇头,又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小锦轩,说:“早先为何要那样犟?教娘错骂了你?
三日后。
蒋府内,正房的大厅里是一片欢声笑语。大家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三奶奶拖着慧珍的手不放,怨道:“你这丫头,看三娘怎样责罚你才出气!看你都变了些模样。这满手的茧子,不知干了多少粗重累活?”
少爷兰轩稳住自己的身子,隐坐在三娘的背后。
她是禁受了好些风霜!脸上的肌肤再不似原先那么嫩,掐一掐就会滴出水!也无了以往诱人吸吮的桃红水色。此时浅黑中带着一些蒙蒙的橘红,好像刚刚从田里插了秧苗回来。而且她的身子结实不少,脸又变回了椭圆,带着一点肉嘟嘟的可爱!
她不施粉黛,素颜对人,最吸引人的地方都聚到了一对晶晶亮的黑眼睛上面去了。那双美目还是依旧的清澈雪亮,可是其中看不见一丝的怯懦、羞涩、愤怒抑或伤悲。是的!她的眼神透不出其它任何信息,除了沉静、沉静、还是沉静!
兰轩也全无三日前的激烈心怀。
三年前的一夜激情后,慧珍赫然消失。兰轩红着眼,癫着步,找遍了所有想得到的地方。他不止一回地想着,哪天找到慧珍后,他要拿着利剑放到她的手里,往自己的身子上捅个够!就算她要自己的命来偿还,也会决然抹了脖子依了她。
可是这会,他心中的内疚全跑光了,可恶的愤恨又钻了出来。
三奶奶好莲把那个小男孩抱了起来,摸摸他的脸蛋,说:“真是小可怜啦!都四岁了,又矮又瘦!宝松那小胖丫头也一般大,都快当他两个了!天下还真有这样绝情的父母,舍得丢掉这么好看的孩子!还别说,他的这眉毛,这鼻子,还真有几分咱们蒋家人的轮廓。慧珍,你与他也是天赐的缘分,往后要仔细护着他呀!”
慧珍把手绢放到嘴边,低头吸了一下鼻子。
三少爷宝松的胖女儿珠儿,正在一边和二婆婆丽娥玩着编绳,听见三婆婆在提自己,就走了过来,扯着好莲怀里小男孩的裤脚,叫道:“你下来。你下来呀!”好莲放下了男孩,笑道:“也好,你们两兄妹也一起玩玩,熟悉熟悉。”
胖珠儿牵着小男孩的小手,她果真比他高了半个头,嫩嫩地嗓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珠儿,往后喊我姐姐!”众人听得发笑,小丫头倒先下了手,要当老大。
那珠儿只有一个大她四岁的哥哥,却是少年老成,整日严肃正经地看书,从不跟她玩闹。此时也是离得她老远,跟在二伯兰轩旁边,压住心中的欣喜万分,不走神地盯着干娘慧珍。
珠儿在蒋府最好的玩伴是二婆婆丽娥。今日来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她内心最初渴望着上前攀谈,却见众人都围着他转,便一时吃醋,只在旁边倾耳注目。一听三婆婆提她,才顺势凑过了来。
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盯着珠儿,细声回道:“姐姐!我叫承鑫。”
三奶奶好莲把二奶奶丽娥拉了过来,后者不舍手中的长绳,咿咿呜呜地嚷着:“我的绳!我的绳!弄坏了,珠儿要打我!”
好莲不理,把她拉到承鑫面前,大声对她说道:“别管那绳了。来看你的乖孙子。承鑫,快叫婆婆!”
小承鑫仰头瞧着那个胖胖的老太婆,又扭头望了望母亲。慧珍微笑着对他点头,他才轻叫了一声:“婆婆。”
丽娥担心地问好莲:“他是我的乖孙子?他会不会抢我的糖吃?我的糖都被珠儿拿完了,没有了!”
小承鑫听见婆婆担心没有糖吃,他滴溜溜地一转眼珠,跑到二少爷兰轩的桌子旁,伸手要拿上面花盘里的糖给婆婆。结果余光扫到兰轩的脸上,看到一双阴险狠毒的目光把自己盯了个正着。小承鑫不防,被吓得坐到了地上,咧开小嘴哭丧着脸。
蒋鸿龙把弟弟扶了起来交给了干娘。慧珍搂住承鑫,平静地看着兰轩的脸,指点着他,对儿子说道:“承鑫别怕,他是你二叔。”
当晚,三奶奶主持着,给承鑫办了一个收养仪式。
小承鑫跪了养祖父蒋呈锦,养父蒋梅鑫的牌位。也给三婆婆好莲、婆婆丽娥磕了头。又一一拜了三叔宝松夫妇,叫了哥哥蒋鸿龙、妹妹蒋珠儿。收了厚厚一叠红包。
因为梅园被蒋鸿龙住着,慧珍嫌婆婆一人住个院子太冷清,就和承鑫在婆婆丽娥的园子里住下了。
小承鑫习惯了跟慧珍一处睡,死活不跟临时派的保姆去。慧珍便依他先和自己睡,等几晚再说。
今天从庵里赶过来,又见了几多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认了好多不曾识得的人。小承鑫已经累得头点地了。春巧解脱他的衣衫,慧珍在一旁洗漱。忽然,从小孩的衣衫内掉出了几块糖饼,落在被褥上。春巧笑得打了一下他的小屁股,说:“还知道藏食了,机灵鬼!”
慧珍听闻走过来,看清怎么回事后,有些生气,便摇晃承鑫,把他弄清醒过来,准备责骂他。
承鑫困倦难当,母亲又一脸怒气,就伤心地哭起来了。春巧忙抢过来,藏到自己身后,劝道:“他何时吃过这些?见好吃藏上几个又怎么了?小姐不但不怜他,还要责骂他。春巧不服!”
慧珍还未驳转回来,承鑫却说:“巧姨!这饼子真的好吃嘛!承鑫要给弟弟留几块。弟弟还没有吃上呢!”
几句话说得春巧和慧珍顿时眼泪汪汪。两人颓然坐在床上。慧珍无力地训着承鑫:“娘叫你别提弟弟,你还提!”春巧的声音也哽咽起来,她小声嘀咕道:“ 你看嘛!连小孩子都知道惦挂,你真是……”
慧珍痛苦地双手揪着胸口的衣衫,哀求道:“住嘴!你别再说了!”
谁曾料到那夜被二少爷逼迫后,她竟然会怀上身孕呢临了生下来还是两个!她当时虽然想不开,但是也决计死不得。二房后继无人,后家也没了靠山。慧珍不能自私地撇下一肩重担。她脸皮就是箍得如城墙转角处厚,也得回蒋府来。
承鑫可以说成是收养的,可是锦轩活生生一个二少爷的模样,哪敢带回来!只有先寄放在庵堂内,择日再想法另行安置。
万念俱灰
兰轩倚在大椅上,面前站着一排妖娆的女人。她们穿得花红柳绿,袒胸露乳。搔首弄姿地向蒋府二少爷投来媚波阵阵。
依红阁的妈妈像只苍蝇一样地围着二少爷直嗡嗡。这个出手阔绰的财神爷,真是好多年不来照顾她的生意了。今晚她把所有的姑娘都一一摆了出来,一定要他让挑中一个,不能让咬饵的大鱼溜走了。
兰轩皱着剑眉,挑目乜斜过去,并不表态,一会儿又端起桌上的酒杯。
妈妈二目睽睽,察着他的脸色,知道这拨姑娘没戏,就又呼进了下一拨。被换掉的一拨烟花女子唉声叹气地退下了。没赚到钱也是真的,但这等品貌气概的客人,全不是外面那些獐头鼠目之辈。看着就叫人生爱!她们哪年才能遇得到的?有机会和他颠凤倒凰,鸳鸯帐里耍戏一番,也是格外有幸的事呢!
又一拨狐媚女子排在面前。兰轩把手中的酒杯一扬,喝干了。他的眼角扫到其中一个女子。那个女人细皮嫩肉,低眉顺眼的,不跟其余的一般嚣张,好像还有些怯生生的,有点悲愁。兰轩放下酒杯,用手点了点她,叫道:“你!过来!”
妈妈会意地带着其余女子撤了。浪声浪气地说:“我们就不耽误爷的好事了!爷要玩得尽兴哟!”
女人坐到了兰轩的身旁,兰轩把着她的小手倒酒。他已经喝得昏头神脑了,还在喝。女人有些替他担心,不愿再倒酒。兰轩昏昏然冷笑道:“你总是这么不听话,一点都不乖!”他忽地又抱着了女人的头,把自己醉得红烫的脸紧紧地贴了上去,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