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索性坐到地上,撩起长裙,喜滋滋道:“婆婆您瞧,这是史大婶给我做的鞋子,好看不好看?这几日,我身子眼见着好了许多。伤口也大多愈合了,您不要为我担心。还有姐姐,过些日子,我便出村去找她,定会把她找来见您……”
花梓坐在那里家长里短自言自语许久。眼见一大捆纸钱焚烧殆尽,她却依然坐在那里不愿离开,雨水零零星星,不急不缓。
四下一片静寂,花梓坐在地上,只是望着前方默默微笑,瞧不出半点儿忧伤。
许久,沐冷尘上前两步,花梓忽然起身,沐冷尘吓了一跳。
“走罢!”花梓拎着空食盒,踉踉跄跄向山下走去,沐冷尘连忙接过食盒,小心搀着她的胳膊,生怕一不小心,她便轱辘山下,再来个粉身碎骨全不顾,独留冷尘在人间。
刚走出十步有余,沐冷尘觉着花梓已大约平复了心绪,遂再度开口欲辞行:“花梓,我这次出门许久……”
他一转头,看到花梓的脸,霎时就打消了辞行的念头。
花梓那满脸泪水,映在眼中,那么刺目。
刚刚那暖意融融的笑,竟都是装得吗?
那家长里短,都是编的吗?
那一番心平气和,只是不愿婆婆瞧见她难过的样子吗?
沐冷尘忽然将花梓揽在怀里,有那么一瞬,花梓想要窝在他怀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然只是一瞬,她便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沐冷尘,伤心之余面有愠色。
沐冷尘立时手足无措,连声道歉:“在下并非有意,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花梓锁着眉头,心下恼火,扔下沐冷尘,兀自朝山下走去。
并非有意,并非有意!
那错手杀人是否也可免责?
沐冷尘不敢搀扶,瞧着花梓一步一踉跄,他一路提心吊胆,万般懊悔刚刚失礼之举,如今可倒好,虽是不用搀扶了,却生怕她有个闪失,倒比背着扛着还要辛苦许多。
及至家门,天色已晚,万物笼在靡靡细雨之中,是故天黑的格外早。
推开门来,倏然一股浓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花梓不禁打了个寒颤,沐冷尘霍然拔刀,护在花梓身前。
“小心!”沐冷尘低声耳语。
“不要你管!”花梓如是作答,却已抖成一团。
天空一片阴霾不散,门外雨势渐盛,冷风携了雨水,拂过门槛,让人不禁汗毛乍起,端的一阵阴风瑟瑟。
花梓想起袖中火折子,遂取出点燃,借着细微光火四下查看。
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几乎同时,眼前豁然出现一张人脸,蓬头垢面,满嘴鲜血。
花梓“嗷”的一声抱头鼠窜,一不小心,撞上门扉,整个人躺倒在地,晕死过去。
……
翌日清晨,花梓揉揉额上肿起的大包。
刺鼻的血腥味淡去许多,却依然徘徊不去。
她想起昨夜之事,惊愕之下猛然睁眼,还好,未被那恶鬼带去阴司见阎王。
可片刻之后,她便愣住了,这黑压压一屋子人,是为哪般?
郭大夫站在床边,离她最近。上前为她扶了脉,声音颇有些尴尬:“受惊过度,现已无大碍。”
花梓坐直了身子,瞧瞧郭大夫。又瞧瞧沐冷尘,十分困惑,最后终于压低了声音:“我这屋,八成儿闹鬼了!”
她见众人并无太大反应,又继续道:“你们可闻到了?这屋子里的血腥味……”她越说越起劲儿,昨儿晚上那阴森骇人的一幕依然在脑中挥之不去:“我昨儿给婆婆烧纸,回来时,天已黑透,一推门,便闻到一股子血腥味。我就掏出火折子……”
沐冷尘终于听不下去了,重重咳了两声,乡亲也都嘁嘁喳喳小声议论,花梓这才盯住沐冷尘,大声问道:“那鬼。你可捉住了?”
郭大夫笑得极不自然:“丫头你莫怕,那不是鬼怪,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
乡亲们心有灵犀似的让出一条小路。
花梓循着那小路,瞧见狼女蓬乱着头发坐在那里,身后一堆的死鸡死鸭死牛羊,血流一地。
她那鼻子,脸庞。尤其嘴角,血渍斑驳,此刻看来,已是风干许久。
狼女垂着头,闷不吭声,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不敢抬头。
“狼女?”
听到花梓唤她,这才抬起头来,霎那间,满脸委屈化作泪水盈盈。
原来,花梓昨日同沐冷尘上山给玉婆婆上坟烧纸。却忘了告知狼女,她本在后院拔草,待回了屋子,却遍寻不着他二人,遂慌了神,跑出门去四下寻找。这一路,放眼望去是这般诱狼!鸡鸭鹅,牛羊兔,应有尽有!
狼女打小在雪域长大,长年大雪封山,想找些小动物充饥何其不易,如今来了这地方,真是如坠天堂。
是故,趁着天色已晚,又是细雨霏霏,狼女眼冒金光,一路扫荡,如倭寇进村,所到之处,不留活口,可谓十步杀一头,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一路下来,心中大喜:至少半年,不用挨饿了!
哺育狼女的母狼本是那雪域狼王,比山顶那只大白狼还要凶残许多。
狼女自小就被当作王者来养育,捕杀能力更是非同一般,不然,当初袭击花梓的三只饿狼如何舍得弃了到嘴的肥肉转而一路奔逃?
是故她这一路下来,皆是直接锁喉,一击毙命,容不得猎物半点儿挣扎,几乎是无声之中取其性命,事后一路拖回花梓住处,心想:“这么多肉,花梓瞧见定然十分欢喜。”
不曾想,不仅没欢喜,还吓得一头撞到门上,晕死过去!
此时,花梓瞪圆了眼睛,目光从狼女脸上移开,扫过众人,有人尴尬不安,有人忿忿不平,有人盯着自家老黄牛伤心难抑,有的不住摇头……
她匆匆下床,踩着绾色鞋子走到狼女身边,低声问道:“都是你咬死的?”
狼女直直望着她,好似没听懂。
花梓平定心绪,指着她身后一地尸体,做了个撕咬的姿势问道:“你?咬死?”
这下听懂了,狼女极是骄傲地点点头,弯起嘴角微微一笑,竟红了脸。
花梓心下一沉,完了,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啊。
祸不单行!雪上加霜啊!
花梓转过身时,脸儿都白了。
若是杀个鸡,宰个鹅也就罢了,偏生咬死了好几头老黄牛!没了老黄牛可如何耕地?
兰村向来自给自足,若没了老牛犁地,怕是要断了粮食了!可瞧着狼女喜滋滋的模样,心下了然,把狼女的心思也猜个*不离十了,故而,如何都狠不下心来朝她发火!
这事儿虽因狼女而起,可怎能怪她?谁告诉过她,别人家的牲口不能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解囊
“这事儿……”
花梓刚一开口,沐冷尘便接过话去:“这事儿是在下的过失,昨日上山前,本该带着狼女一起的。不想一时疏忽,出了这样的差错,明日一早我便出村,买些牲畜赔给乡亲们!”
花梓杏目圆睁,随后附到他耳边轻声问道:“你疯了?那得多少银子?”
沐冷尘挠挠头,憨然一笑,如沐春风:“不碍事,我下山时带了不少银子!”
回想临下山前,沐老拉着沐冷尘的手,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塞到他手中,千叮咛万嘱咐:“吾儿啊,此次下山事关重大,莫要延宕了。这银子可是你爹我的棺材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乱花!切记!”
那会儿,沐冷尘可是十分乖觉地点点头,可一下山,怎就忘得一干二净!莫说延宕要事,就是老爹的棺材本怕是也要不保了!
正应了许多年来沐老常说的一句话:“这个逆子!凭着有那么点儿本事,肆意妄为!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每每面对沐老的训斥,沐冷尘皆是挠挠头,竟好似受了褒奖似的咧嘴一笑。恁沐老捶胸顿足,也无济于事。
偶尔,他倒还会火上浇油地反问一句:“父亲为何如此动怒?”
可那又如何?谁让他功夫学的好,雪域王又器重他……
花梓听了沐冷尘的话,心中升腾出希望之光,随后又小声道:“我会还给你的!”心中却想,还债之事,徐图之。
花梓望着各位神色忧伤的乡亲,声音格外温柔:“大家,各自认领一下吧。”
话音一落,就听到些微啜泣声,她知道,定是哪个认出了自家的老黄牛!她瞧着众人拎着自家死鸡死鸭。抬着自家死牛出了门,这才稍稍平静心绪。
临走,郭大夫还嘱咐她保重身子,终了。颇有深意地望了眼沐冷尘,点点头,笑得意味深长:“是个好小伙子,丫头你有福气啊!”
沐冷尘倒心领神会似的挠挠头,笑眯了眼,花梓狠狠瞪他一眼,嘟囔道:“我的福气跟他有什么关系?”
郭大夫没接茬儿,边笑边摇头,出了门。
翌日一早,花梓和沐冷尘带着狼女出了村。直至晌午才到了最近的小镇。
天依旧阴沉着脸,时不时飘下几丝细雨,片刻却又敛了去,倒是消了大半暑气,又无碍出行。
“花梓。我此次下山……”
“不出意外,我明儿一早就要上路去蓬莱岛……”花梓瞧着沐冷尘的脸色一滞,想来并不顺路,故而颇有些失望:“你不顺路吗?”
沐冷尘捏着拳头咬咬牙,刚回魂似的连连点头:“顺路,顺路,谁说不顺路?”言罢。见花梓笑意渐浓,又接着道:“不过,能否先陪我去趟无影宫?”
花梓很是爽快地点点头:“当然可以。”
她并不晓得,蓬莱岛位于大陆东南端,而无影宫却地处西南幽谷之处。
二者相差甚远,更谈不上顺路一说。
牵着黄牛拎着鸡鸭。三人踏月而归,花梓指着一应牲口家禽对狼女示意:“不能,不能咬死,别人家的!”
狼女收了收口水,似懂非懂点点头。
翌日一早。花梓上山去到坟前同玉婆婆辞行,之后三人便准备上路。
村口站了许多人,皆是来送行的,花梓心下感动,心安理得的接下乡亲手中为她备好的吃食和衣物。
她很少与人客气,更何况是兰村的乡亲们。
“若找着凝馨,记得回来看看,”村长绞着双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若碰着悦灵……”
花梓紧紧握住村长的手,声音有些沙哑:“您放心,若遇着了,定会劝她回来看您的。”
……
是日黄昏,夜雨初霁。
虹结栏窗,亭台楼阁,一水儿精致的镂空花纹,捧着悬而未落的雨珠,映着西天的云蒸霞蔚,轻风拂过,耳畔响起一阵沙沙水声。
雨珠顺着叶子,花瓣,玉栏,飞檐,齐齐飘洒,竟好似又一场细雨霏霏。
花梓十分拘谨,低声问道:“这便是无影宫?”
“进门时,你没看到匾额?”沐冷尘颇有些惊讶,也有些惭愧,心中暗叹,无量宫还远着呢。
“大门太气派,我没敢抬头看!”花梓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前面领路的小厮听了去。
灯笼高悬,雕梁画柱,长廊碧泉玲珑阁,竹影斜洒忘忧亭。
一路下来,花梓眼花缭乱,低着头,见脚下小路铺就的相当考究,石桥窗棱皆镂空成各式纹样,更添韵味。
偶尔可见竹林之处有人赏月吟诗,也有对酒抚琴的,仿佛每个角落,每缕空气都蕴着浓浓的书卷味儿。
小路两侧,偶见几棵古树,盘根错节,尽显沧桑。
沐冷尘拍拍她的头,微微一笑,花梓顿觉一阵温暖宜人。
夜有些凉,花梓恍然瞥见古树枝桠间倚着个人,不禁放慢了脚步,只见那人一身火红长袍雍容华贵,领间袖口缀着白色的狐狸绒,乍一看去恍若天人。
那人歪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酒壶,深褐色的瞳孔在月光的氤氲中显得格外诡秘,青丝直垂到腰际,散在枝桠间却丝毫不显得凌乱。
花梓望的出神,如此标致的人儿,还真未见过,较之悦灵,都要胜出三分。
沐冷尘觉察花梓神色有异,遂循着目光望去,瞥见枝叶间的萧叶醉,二话不说就拉着花梓的手责备道:“看什么呢?”
花梓摇摇头,磕磕巴巴:“没,没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又回眸遥望。
萧叶醉一垂眼,瞥见花梓目光灼灼,侧目颔首低头的瞬间,端的是风情万种,倾国倾城。惹得花梓心绪荡漾,幸好沐冷尘拉的紧,否则她难保不会跑到树下嚷嚷:“我发现个狐狸精!”
可她如何都未曾想,这狐狸精半夜会跑到自己房里来。
她随沐冷尘一路去到厅堂,祁凌风端坐主位,见小厮带了沐冷尘前来,立时起身迎接,二人寒暄半晌,花梓听得无趣,可最终还是捕捉到一点信息:这仙境似的地界是久负盛名的思逸山庄。
祁凌风为他二人备了客房,沐冷尘客套几句便起身告退携着花梓出了正门,又随小厮绕过角门,穿过回廊,绕过荷塘,行至一处清幽宅院,两人一左一右两处卧房,如此算是歇下了。
因一路奔波,花梓身上疲惫,也未多询问,想来沐冷尘能有些心地善良的小伙伴儿无偿为其二人提供住宿和吃食,敢情是好事,不需多问,万一问了,发现这住宿吃食皆是收费的,到时自己是出钱还是不出钱?那样反而有些尴尬了。
还不如闷不吭声,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心安理得。
萧叶醉推开房门之时,花梓正裸着半个肩膀给伤口涂膏药,虽然身子已无大碍,然几处较深的伤口尚未痊愈,每日夜里需得换药。
一阵冷风吹的烛火幢幢,花梓转身,见萧叶醉长发垂腰站在门口,腰间一柄玉笛,风姿飒沓,极尽风/流。
可映在花梓眼中,却是妖媚入骨,月坠花折。
萧叶醉见她衣冠不整,微微一愣,侧过头去,嗓音却不卑不亢:“失礼了。”
花梓一溜烟跑到他身旁关了房门,又急急关了窗子,这才上上下下将萧叶醉打量了几个来回。
饶是见多了痴女上身,也未见过这般古怪且不知廉耻的!
故而萧叶醉皱了皱眉,心想:“难不成要强上?”
不过萧叶醉心中却暗喜,这不知羞的丫头倒是帮了他个大忙,门窗关了个严严实实,想来白玉曦有通天的本身也跑不出去了吧!
“姐姐,你是哪个洞的?”花梓想,如此问,会显得十分亲切吧。
萧叶醉错愕之余,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会被误会成母狐狸成精,人生真是寂寞如狗血啊!
更何况,在场不止他二人,白玉曦指不定在哪偷着乐呢,虽说他从未见过白玉曦的笑。
更可悲的是,他还未答话,玉花梓便拉着他的手,极是亲切的坐到床边絮叨开了:“姐姐你莫怕,我不是坏人,虽没念过多少书,识不得许多字,却看了不少神话异志,里头说的狐狸精,不,是狐仙,跟您简直一模一样。刚我瞧见你时那棵老树就是你的洞吗?你四处乱跑,若被人瞧见,不碍事吗?”
萧叶醉一脸愕然。
花梓却又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你且放心,我断不会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