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之时,众门人与花梓汇报昨日事宜,却见白玉曦从耳门处经过。
花梓怔怔望着白玉曦的侧脸有些失神。
柔儿坐在花梓身侧,拖着日渐消瘦的身子喃喃道:“人都爱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你偏爱脸黑似炭寒气森森。”
“柔儿真是越加文采卓然了。”花梓不禁赞叹。
“将死之人胡言乱语罢了,掌门谬赞。”言罢,肚子咕噜一声,柔儿捂着肚子哀嚎:“命不久矣,命不久矣……”遂匆匆向后院茅厕狂奔而去,眨眼没了踪影,速度之快,无人能及。
花梓不禁暗叹:“近日这巴豆是不是放的量有些大了?”
待她抬头,却吓了一跳,白玉曦也不知何时站在她眼前,悄无声息,一如以往,面色不佳。
第一百四十一章 礼衣
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唇边那颗米粒白的如此晃眼。
“最近吃的稻米还真是雪白雪白的。”花梓颇为感慨。
白玉曦不明所以,随口应道:“胡言乱语。”心中却想,如何寻个由头探探花梓的口风,难不成她也当真觉着自己脸黑似炭,寒气森森吗?
“平日还不觉得,可这米粒挂在你脸上,竟显得格外白,还真是神奇!”大殿空旷,余音绕梁,花梓觉着似乎哪里不对,环顾四周,发现许多人正兴致盎然地盯着白玉曦,再望向白玉曦时,他指骨已经捏的咯吱咯吱响了。
花梓瞧那米粒不见了踪影,便大声询问道:“哎?那饭粒哪去了?掉到哪去了?”
她弯腰将头钻到桌案下去找那米粒,却听头顶“轰”的一声,吓得她立时堵住耳朵。只见白玉曦的马靴越走越远。
她站起身时,他已出门左转不知去向,那崭新的桌案却凭空出了个凹陷的坑,上头有巴掌的痕迹。
许是此事让白玉曦耿耿于怀,然为何耿耿于怀,花梓一直不甚明了。
黄昏时分她捧着“钗钿礼衣”推开白玉曦房门时,他正捧着本小册子看的津津有味,然抬头瞧见花梓,立时阴云密布,整个人的气场都由明转暗,由红转黑了。
花梓从不在意白玉曦的脸色,依她之言,若整日里瞧着他脸色度日,他又如此阴晴不定,好生生的人也会被活活累死。
故而她无视了白玉曦不甚美丽的心情,凑到跟前问道:“看什么书呢?”
白玉曦“嗖”地一下合上小册子。
有时候长得黑也是有好处的,在脸红的时候很难被人发现。
“从杜卓那拿的兵书,这就要还回去了。你找我何事?”白玉曦边说边将小册子团成竹筒状,死死捏在手里,似要把那可怜的小册子揉碎似的。
花梓将衣裳放到一旁,歪着脑袋试图从缝隙一探究竟。白玉曦立时起身,将小册子随手塞到书架上。花梓嘀咕道:“杜卓能有兵书?”
白玉曦闻言,急忙转身。
却不想,袖口夹在书册间。转身之际,稍一拉扯,那小册子便自由落体状落到脚边,直摔个四仰八叉。
上头赫然三个大字尽收眼底:春宫册。
白玉曦一脚踩在册子上,连忙抬眼望向玉花梓。
花梓正盯着那册子嘴角抽搐,心中大恸,想来自己未学到狼女的御夫之术,却让白玉曦学会了杜卓的花花肠子,这可如何是好?
难怪前几日杜卓对着白玉曦挤眉弄眼,说什么:“要想征服女人。单凭一手好厨艺是全然不够的。”
看来,有必要择日寻个由头,将杜卓发配厄境玩一玩野外生存了。
花梓压抑着胸中怒火,装作没看见,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啊。这是大婚礼衣,你且试试,看合不合身。”
说话间,将衣裳放到桌上。
白玉曦足下用力,将那小册子踢到书架下的缝隙里。
花梓心想,断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刚刚看到了书册的名字,不然。难保他不会杀人灭口。
可即便如此,看了她自制的钗钿礼衣,白玉曦终究还是生出些想杀人的冲动。
后此事经门人改编戏说,卖给紫丁香胭脂铺,内容如下:
白玉曦:礼衣的颜色。
玉花梓:行家呀,看看?
白玉曦:好啊。
白玉曦:这家衣店。传的起码是两代的桑都裁缝。你是???
玉花梓:第三代,有福啦,看看我自制的钗钿礼衣。
白玉曦:看起来不错。
玉花梓:穿起来更不错。
白玉曦:小丫头,这个衣服艳到滴血啦。
玉花梓:是你的脸太黑吧,大叔。来,铅华。
白玉曦:我知道,穿衣前抹一抹。
白玉曦:你很有想法,跟我学裁缝吧。
玉花梓:你谁啊?大叔。
紫丁香胭脂铺,关爱容颜,更关心你~
……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刻花梓将礼衣铺开来,白玉曦脸色愈加惨淡,惨淡到极致后便是腾然怒火:“你让我穿这个?”
白玉曦望着那身轻飘飘红艳艳的薄纱氅衣,那一刹那,他险些对人生绝望了。
“如何?”花梓喜滋滋地望着白玉曦,那模样简直就像在说:“求好评!”
白玉曦终于忍无可忍,撩起衣服一把掷到地上,指着房门闷声道:“把衣服改回原来的样子,否则,别指望我娶你!出去!”
花梓觉得白玉曦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遂捡了衣裳跑去凝馨那诉苦。
之后的几日,花梓、凝馨和几个婆子拼命赶制礼衣,以求在大婚之前,能早日完工。
那日天还未大亮,她便躲在房里穿针引线,头晕眼花竟瞧见白玉曦站在门口。
她揉揉眼,白玉曦却已走到身前,与她并排坐在床上。
花梓有时怀疑白玉曦根本不是人,只是个鬼魂。
可仔细琢磨,觉着传说中的鬼魂大多脸色煞白,哪有他这般黑的,故而暗叹自己庸人自扰。
凝馨知道她这想法时,诧异道:“区别人鬼,不该看影子吗?”
花梓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我怎没想到?”
后凝馨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感叹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揪着白玉曦的肤色问题不放呢?这样让我对你往后的日子十分担忧啊。”
自打白玉曦扔了花梓做的衣裳,她再未出现在他眼前过。
如今他主动找上门来,花梓心中欢喜,眼睛却有些湿润,抽了下鼻子,一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她“哎呀”一声,白玉曦一把抓住她流血的手指含在嘴里。
花梓瞪圆了眼睛,用力想要抽回手指,白玉曦却死死抓着她的手,纹丝不动。
他抬眼那一刹那,花梓不由心悸,白玉曦那双眼,血丝遍布,像刚刚战斗过的野兽,十分骇人,吓得她不再挣扎。
半晌,白玉曦放下她的手,喑哑的嗓子低沉却不低迷:“若来不及,不做也罢,我差冷寻去外面定做一身现成的!”
花梓愣了片刻,低眉顺眼轻声嘀咕道:“我想亲手做,保证和外面买来的一模一样,再不乱改了。”
白玉曦慢慢揽过她的肩,温热的手掌触上花梓耳畔,将她的头轻轻推到自己肩膀上。
花梓倚在白玉曦的肩头,不敢说话不敢动,生怕这一场温馨的静默变成泡沫随风散尽。
过了许久,窗外日光顺着墙角一直攀上屋檐,白玉曦轻声问道:“你为何嫁我?”
半晌也没等到花梓应声,白玉曦微一低头,却见她窝在自己肩头,睡的十分安静。
白玉曦小心将花梓身子放平,又将薄被轻轻搭在她身上,皱着眉头瞧了她半晌,方深深叹了口气,悄声退出房间。
转身极目远望,又是晴空万里。
而几日前,桑都那一场瓢泼大雨过后,雨霁天青。
花勿语围着三层被子,手中捧着碗姜汤坐在船舱里,一脸幸福。
她心中暗喜:就知道,叶姝姐姐不会扔下我不管。
那日她瞧见叶姝的身影,便想也未想冲进雨幕,豆大的雨点连成一片,打在头发上,额头上,睫毛上,让她睁不开眼。
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隔着雨布望向长街尽头,又望向房檐屋顶,遍寻不着叶姝的身影。
忽然头上多了一把油纸伞,她回身,抬眸,四目相对那一瞬,她攀上叶姝的脖子,吻上叶姝的唇,喃喃道:“叶姝姐姐,你带我走吧。”
一阵轻响,她回过神来。
叶姝钻进船舱,探手覆上花勿语额头,轻声道:“退烧了,外面荷花开的正盛,你可要出来瞧瞧?”
花勿语连连点头,将喝了大半的姜汤放到矮几上,随叶姝出了船舱。
雨后初霁,一池碧色连天。和风微醺,轻抚莲花朵朵。露水轻落,荡起圈圈涟漪。
叶姝指着远处,轻声道:“古柳垂堤,新荷漫沼。”
花勿语转头微闭双眸,轻风撩起耳边长发,她深吸了口气,轻语:“风淡淡,叶田田,”言罢,她转头望着叶姝,颇为向往地问道:“对莲余做世外仙,叶姝姐姐可愿陪我?”
叶姝沉吟良久,叹道:“若国将不保,何处可做世外仙?你是桑国公主,我是云梦泽掌门,如何做那世外仙?”
“那我该如何做?嫁给肖泽那个浪/荡子?”花勿语目不转睛盯着叶姝,目光灼灼,似要看透叶姝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然叶姝只是淡淡望了她一眼,转身盘腿坐在船上,默默望着碧水晴天,不言不语。
花勿语眼中裹着眼泪,捏紧了拳头,退了斗篷,“噗通”一声跳到荷塘里。
叶姝慌忙回身却不见花勿语的身影,只余一池打乱的荷花莲蕊,在清风中不住摇曳,不知所措。
一场大病,昏迷数日,待花勿语醒来之时,桑王坐在床边,樱柳端过药碗。
她环视卧房,却未寻到叶姝身影,那日她跳入荷塘,叶姝将她捞上岸,送回王宫,她在叶姝怀中挣扎许久,不住呢喃:“我不回去,不回去……”
然桑王宫的大门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之后的事,她便不甚清晰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迷惘
“勿语,勿语,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桑王揉揉眼睛,氤氲一片,泪水朦胧:“日后,你可不要这样任性了,可吓坏父王了……”
花勿语点点头,却听有人传报,肖泽正侯在门外。
桑王皱皱眉,最终还是闷声道:“让他进来吧。”言罢转头颇为抱歉地望了眼花勿语。
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肖泽未曾想,花勿语见到他,竟是开口就问:“你我二人的婚事可定了日子?尽早办了吧。”
本是低着头表情木讷的肖泽霍然抬起头来,很是惊诧地望着花勿语,说好的相看两生厌,他不娶她不嫁呢?怎么现在忽然变卦了?他见花勿语病怏怏地垂着头,半点儿表情也无,于是,转头望向桑王。
桑王却也盯着花勿语,眼神里是说不清的讶异,转而变成无休无止的心痛。
“父王,我累了,想一个人睡会儿。”花勿语尽力微笑,转过身去时,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泪水直流到嘴角,又苦又涩。
累了,太累了。太辛苦了,一个人苦苦支撑的美好,原来不过一厢情愿,一意孤行。算了,是到放手的时候了。
肖泽匆匆回到悦灵所居府邸,家中美人正对镜梳妆。
柳眉弯弯,衣袂翩翩,回眸浅笑间朱唇轻启,低唤一声:“肖郎~”
见肖泽面色不悦,悦灵立时起身,斟了茶送到他面前:“喝茶,怎生不悦?”
肖泽坐上檀木椅,将凉茶一饮而尽,抬头盯着悦灵,正色道:“看来,举事的日子不远了。”
悦灵咯咯笑出了声儿:“这不是好事嘛?怎那小公主耐不得寂寞,着急出阁了?”
她偷偷瞥了眼窗外,南宫傲伏在屋顶。嘴角上扬,一个闪身,悄无声息消失在夕阳锦霞里。
“你家老将军可知道此事?”悦灵望向肖泽,又悉心为他拂去肩上轻尘。见肖泽摇摇头。遂放下心来,立时眉梢含情,喃喃道:“可莫要让他老人家知道了,他老人家一根筋,想不开。别闹到最后,举事不成落得个满门抄斩。”
见肖泽皱着眉头不应声,她又委身坐到他腿上,将肩上薄纱轻轻褪去,轻言轻语:“到时事成了,让他老人家坐拥江山。岂不是美事一桩?”
肖泽轻轻将薄纱拾起覆上她肩膀,轻轻搂着她的腰,没有丝毫挑/逗和掠夺,声音颇有些疲惫:“我与别人拜了天地,你可会伤心?”
悦灵微微一愣。如水的眸子轻闪间,双臂已攀上肖泽的脖子,眼波潋滟竟哭得梨花带雨,哽噎难言:“肖郎当真不懂小女的心?看着你与别的女子拜天地,我如何会不伤心?可是……可是不这样,日后我又如何与君长相守?只要能与肖郎执手白头,我受点儿委屈又何妨?可……可肖郎若说我无情。小女这就死给肖郎看!”
她欲起身,肖泽立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连声安慰:“是我错了,是我失言,灵儿莫要难过。”
悦灵望着窗外天高云远,心中暗喜。看来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花梓再次将钗钿礼衣送到白玉曦面前时,距大婚仅两日。
她万没想到,一切的一切竟像一场梦,就这样没缘由,没头脑地碎成千片万片。七零八落。半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白玉曦会那样恶毒地盯着自己。
那个眼神,曾几何时,她也曾见过。
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山路,她躺在地上,他就那样怨毒地望着自己,仿佛盯着他的仇人。
她本是满心欢喜,捧着赶制的钗钿礼衣,叩响白玉曦的门。
见无人应声,她轻轻推开房门。
天阴沉沉的,屋子里也透着阴暗的潮气。
白玉曦坐在桌旁,地上五六个空酒坛七扭八歪。
一片死寂,只余酒水的滴答声,在空旷压抑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花梓将衣服放到一旁案几上,慢慢走到白玉曦身旁,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白玉曦坐在桌旁,垂着头,长发凌乱不堪,丝丝缕缕铺在桌上。
他听到花梓的声音,忽的抬起头来,嘴角慢慢慢慢上扬,然眸子却越越冰冷。他就那么死死盯着花梓,笑意渐浓,却无比寒冷。
她心底寒意遽升,呆呆站在那里,不敢吭声。
忽然,她生出些错觉。也许,一不小心,此时的白玉曦便会取了自己的性命。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白玉曦,捕捉不到一丝的温度,阴冷阴冷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站起身来,拎着酒坛,踉踉跄跄走到花梓面前,抓住她的头发,向后用力拉扯,又将酒坛高高举起。
花梓瞧见酒坛就悬在头顶,她吓傻了,欲挣扎欲呼喊。然如何都挣脱不开,也呼喊不出,因为大口大口的酒水已经呛进她的喉咙,流进她的眼睛。
她紧紧闭上眼,说不出话,不住咳嗽,胸口火辣辣如燃了一把火。
她听到白玉曦的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像银针划伤瓷碗般刺耳。
直到酒坛空了,白玉曦松开手,蓦然站在那里,整个人显得鬼气森森。
花梓后退几步,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