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桃门响,祁桀分花而至,见花梓那副模样,立刻蹲下身来想摇醒她。
不想,她满面惊惶,紧闭双目微微颤抖,口中喃喃轻呼:“不要碰我,不要过来……不要……不要……”
祁桀拦腰将花梓抱回屋子里。
白玉曦遥遥望见,忽然握住手中剑柄,意欲起身,然静默片刻却转身离去,貌似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需抓紧时间。
片刻之后,祁桀在千针娘那定做的月白大氅不翼而飞。
祁桀小心翼翼将花梓置于榻上,愧疚与难过在眼底蔓延开来,眨巴眨巴眼睛又要哭了。
“我去找胡大夫!”
“别!”花梓死死抓着他衣袖,喃喃道:“胡大夫会把砒霜当白糖冲水给我喝的。”
她微微一笑,刚巧瞥见铜镜中映着自己的脸,惨白如纸,嘴唇血色尽失,脸庞两道伤疤丑陋狰狞,凌乱的青丝被雾气和酒水打湿,黏在耳畔,当真是狼狈不堪。
祁桀蹲坐在榻前,忽然红了脸,眼中波光流转又满含愧疚,声音低迷却温柔:“我昨日晓得你是男儿身就哭着跑了,你一定很伤心,才会这样折磨自己,这都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花梓吃力的笑了笑,觉得头昏脑涨,她轻声说:“并不是因为你,不是你的错。”
祁桀又忽然笑了,胖乎乎的脸竟如着了火似的一直烧到耳畔:“即便小姐姐是男儿身,我也喜欢小姐姐,桀以为,可以跨越任何羁绊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故而,桀还是要娶小姐姐做媳妇。”
花梓听完这一席话,瞬间病情加重,晕了过去。
祁桀正欲嚎啕,忽然伏在床边的雪球呲着牙怒视门口。
他回过头,却见大黑站在晨曦里,很忧伤的模样。
“大黑!”
“不要叫我!”少年坚毅的面庞透着失落和落寞,他望着床上的花梓和床畔的祁桀,眼里竟泛起水雾,粗嘎的嗓音透着喑哑:“你当真要娶她?”
祁桀欣喜又疑惑地点点头。
大黑晕倒状向后打了个趔趄,声音幽幽如泣如诉:“你若娶了她,我便离开山庄,找个僻静的寺庙,与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
祁桀大惊,这话听着很耳熟,那些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讲到女子被男子辜负又难以忘情时,大多会说出这样一段戏词,听着冷冷清清让人心疼。
“你怎古古怪怪的,小姐姐都要死了,你就不要闹了,我去隔壁找胡大夫。”祁桀匆匆说完便夺门而出,大黑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怒视着床上的花梓忿然离去。
……
不知过了多久,花梓觉得口干舌燥。她慢慢转醒,睁开眼,看见长空万里,一片澄澈。
她稍稍动一动,就觉着整个身子都在摇,四周的日光也跟着摇,携着绿叶的清新,让人神清气爽,十分舒适。
柔柔的阳光笼罩万物,她侧过头来打量四周,无遮无挡,除了几棵古树和山间的寻常花草,再无其他。
身下是柔软的藤床,悬在古树之间,墨绿的藤条还蕴着山间的清爽,身上盖着的黑色大氅,正慢条斯理吸食光热,她伸手抚上去,掌心一阵温暖。
“你醒了。”
她听到声音霍然坐直了身子,那藤床便晃了几晃,她抓紧上头的网格,神色肃穆。
白玉曦一袭白衣坐在粗壮的枝桠上,长发如瀑,眸光内敛,颀长身姿风神如玉。
花梓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穿白衣,一时有些别扭,目光不虞地盯着他瞧了半晌,最后他轻声咳了几下,花梓方回过神来,兀自嘟囔着:“还是黑衣看着顺眼些。”
第七十四章 故事
更新时间2014630 9:34:41 字数:2163
“我穿什么样的衣服,与你何干?”白玉曦有些局促,他一向稳重自持,近日来却心浮气躁,脾气日渐暴躁,花梓不禁嗤笑,自己也真是少见多怪,他何时脾气不暴躁过?
“松松垮垮的……”花梓继续嘟囔,白玉曦心中忿然。
祁桀长得白白胖胖,量体裁衣做出的衣裳,穿在白玉曦身上当然有些过于宽松,他却没法辩解,总不能坦白说衣服是偷来的啊。
“你若要继续训斥我,那便一次骂个够,骂完了骂爽快了就不要再来找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花梓一席话透着破罐破摔的味道,好似明知道会激怒白玉曦,却要故意为之。
出乎意料的,白玉曦没有作声,静默半晌,从怀中掏出个琉璃玉瓶,送到花梓手中,声音有些凄凉:“头疼时吃一粒。”
花梓接过玉瓶,上头还蕴着白玉曦的体温。
“我死便死了,你为何要管我?”花梓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瓶,骨节撑得手上皮肤发白,她垂着眼眸,声音有些惶惑。
“因为,义父于我有养育之恩。”
花梓的手霎时攥得更紧。
她抬起头,笑得无比灿烂:“你为了给我治眼疾险些丧命,年前你为我挡了一箭,又是险些丧命,如此说来你已替我死了两回,养育之恩也就无足挂齿了。我欢喜这山中美景也与祁桀情投意合,”她顿了顿,又继续笑道:“哥哥就放心吧,我自会照料自己。以后……以后你也不用再来了。”
她想了想,伸手将玉瓶放到袖子里,抽出手来时,手心却躺着个梅花绣纹的荷包,本是打算过除夕时送给白玉曦的,却一直没机会,她只怕过了此刻便再也送不出去了。
“这个,本想除夕送你的,如今只能当做上元礼物或……你与嫂子的大婚之礼吧,虽单薄了些,却是你妹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她本想将荷包递到白玉曦手中便潇洒离开。
可她的手僵在那里许久,也不见白玉曦伸手来接。
她眉眼含笑,扫去七八分的病容。
足下,山花零星点缀,山间青松破石而生,一派傲然风骨。
良久,她似有些撑不住了,脸上的笑容随着悬在半空的手一起僵住了,白玉曦终于笑了。
“我不喜欢梅花,我喜欢曼珠沙华。”声音慵懒恣意,笑容温文尔雅。
他又笑了,花梓霎时笑意全无。
“我不认得曼珠沙华。”花梓终于收回手,声音有些冰冷的防备之意。
白玉曦悠然坐到藤床上,花梓立时向一旁闪开。
他躺在那里闭目养神,白色衣袂轻飘飘垂在身侧,乌黑头发顺着藤蔓倾泻如瀑,花梓有些恍惚,白玉曦一向衣冠楚楚,少有如此放浪形骸之态,这倒让她莫名想起了师父萧叶醉。
不知他们过的好不好。
“我师父,勿语,还有狼女他们,可都还好?”花梓不等白玉曦说话便问出了口。
白玉曦倒不急着作答,他双眸微睨,古铜的肤色隐隐透着坚毅。
“我不认得他们,”他顿了顿,继续道:“白桑姑娘,相传,曼珠沙华是地狱之花,妖艳美丽,却为世人所忌惮,花的主人为了保护自己手中一朵宝贝的曼珠沙华,不惜与世人为敌,他为了保护这朵花,托友人将花送去安全的地方。许多年后,他四处寻找这朵曼珠沙华,可是……”
白玉曦十分专注,声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凄凉和苦楚。
花梓不忍打断他,只是默默倾听。
直到他半晌不再言语,花梓才轻声问道:“可是什么?一直没有寻到吗?”
“找到了。”
他睁眼望向花梓,她也正望着他的眼,他的眼睛好似蒙了锈迹,让人看不透内里的情绪。
花梓觉着十分惋惜,能听到白玉曦讲故事的人,世上不会超过两个,一个是自己,另外一个定是思茗了。
她心中微微有些泛酸,觉得这听了一半的故事思茗一定听过另一半,而白玉曦此时默然无声,显然没了继续讲下去的意思。
这是要烂尾和太监的节奏啊!
忽然,她听到匆匆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呼吸声。
花梓四下张望,猜想是有人来了,她又看向白玉曦,竟不知他何时离开的,无声无息。
藤床空空如也,随风轻荡。
月门另一侧,祁桀的声音乍然响起:“小姐姐——”
花梓叹了口气,应声道:“我在这里。”
他跌跌撞撞穿过月亮门,瞧见花梓好端端站在那里,终于放下心来,却又莫名觉着委屈,很是难过地嗔怪道:“你生病了怎还到处乱跑?我找来胡大夫给你看病,你却不在房里,你知道我多担心?”
说着说着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泪了。
花梓听到胡大夫来给她看病,心想,真是万幸啊,幸好白玉曦把自己给弄这儿来了,不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可能已经被迫喝下砒霜水儿了。看来,白玉曦又救了自己一命。
她扶着祁桀厚实的肩膀,好生劝慰:“醒来之时,房里有些闷,想出来透透气,你不在房中,我来不及知会你,害你担心了。”
祁桀抽泣着一把搂住花梓,她能听到他的心跳,越跳越快。
还有他重重的喘息声,和磕磕绊绊的话语:“小姐姐,嫁……嫁给我,做媳……媳妇,我会好好对你,一直,一直,好一辈子,跟我爹说的一样,爱护你,呵护你。”
花梓尚未开口,祁桀却忽然松了手,身子直直向后急速退去。
花梓眼看着白玉曦拉着祁桀的衣领迅速后退,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待白玉曦站稳,祁桀已吓得瘫在地上。
“你没走?”花梓脱口而出。
“你盼着我走?然后跟这小子私会?”白玉曦眼中又是冰又是火,花梓却不可置信一样怔在那里。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花梓哑然失笑,笑容里盛满了委屈和恼火。
“那你是哪样的人?”白玉曦声音粗嘎喑哑,似乎在奋力压抑喷薄而出的暴躁情绪。
他睥睨着地上的祁桀,脸色愈加难看。
。
第七十五章 偷听
更新时间201471 9:35:07 字数:2407
花梓自嘲般轻轻一笑,眸子里透着冷光,上前几步,伸手抓住祁桀的胳膊。
白玉曦心中一惊,他从没见过花梓这样的眼神,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而今倒得了他的真传,这眼神儿,虽只学成一二,却足以让他心中难过。
眼看花梓扯住祁桀的胳膊,白玉曦也不示弱,立时扯住他另一只胳膊。
二人对峙半晌,祁桀却奋力挣扎,用力想要抽回白玉曦手中的胳膊,无奈以卵击石,毫无成果。
天色渐暗,山风乍起,白玉曦长发飞舞,花梓望而生怯。
白玉曦不会是什么妖魔魑魅吧。
白玉曦瞧出了她的心思,表情哂然,心中默念:“你以为你的头发好到哪去?”
祁桀的头发倒梳的规整,眼前两人却借着山风,魔发乱舞,十分骇人,风越来越急,云也悄然密布,雾气如纱,仿佛能滴出水来。
祁桀索性放弃挣扎,一时兴起,望向天边朗声吟道:“山雨欲来乱花飞,画花化灰花灰飞。”
花梓噗嗤一笑,手上没了力气。
她乍一松手,白玉曦始料未及,只见祁桀的身子朝着白玉曦的方向迅速倒了过去,直直撞到一块大石头上,额角被磕破,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纹,瞬间昏了过去。
白玉曦气定神闲,抄手立于一旁。
花梓瞪了他一眼忙去查看祁桀的伤势,见他还活着很是欣慰。
忽而远处又传来大黑的声音,她立马转头对白玉曦说:“你快走,我来处理。”
“我不走!”白玉曦依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花梓又气又恼又难过,他先前那模样,好像坐实了自己与人私会的罪名,而今被人瞧见又会坐实了她与白玉曦私会,且害的少庄主昏迷不醒。何其冤枉!
眼看着大黑已迈过月亮门,花梓惊得忙转头望向白玉曦。
人却没了。
来无影去无踪,任性跋扈,冷血无情,执拗毒舌,对了,长得又黑,真不知他有什么好的。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
花梓摇摇头,听到大黑哭的几乎要断气儿了,口中还念念有词:“阿桀,阿桀,你为何偏偏痴迷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如今白白丢了自己性命,你这一死,我还有什么念想?不若一同随你去了罢。”
也不知他从哪抽出个精短匕首,眼看着就要抹上脖子,花梓忙拦了下来,喝道:“他还没死,你急什么?”
“跟你一起,早晚得死!”
“……”
他怒视着花梓,那架势让花梓有些胆怯,好像随时随地他都有可能抓着她一起滚落悬崖,同归于尽似的。
“不要哭了,你怎么忘了?我是神医啊!对于这种突然昏厥,我是有经验的。你靠边儿!”
花梓矍然而立,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霍然掏出五根银针,震动手腕,只见银针破风裂玉之势飞向祁桀。
随着祁桀一声惨叫,她只笑了笑,深藏功与名,轻声道:“丰富的经验是奠定成功的基础。”
心中默默感念胡大夫带给自己丰富的临床经验。
白玉曦隐在暗处听着祁桀凄厉决然的惨叫声,头皮一阵发麻,心想,玉花梓当真拥有成为一名优秀酷吏的潜质。
祁桀醒来之后,瞧见身旁梨花带雨的大黑,微微一笑:“傻瓜,我这不是醒了嘛。”
说罢,伸手便拂去大黑脸上的泪水。
他这笑容,花梓看着十分陌生,大黑看着却十分熟悉……且动人。
大黑好似难抑心中委屈,一头扎进祁桀怀中,打眼儿一瞅,这活脱脱就是一对儿小情人嘛。
花梓怔愣片刻,犹豫片刻,蹑手蹑脚绕过他二人便瞧瞧离开了。
她素来路痴,方向感极差,绕来绕去也寻不到熟悉的路,只踟蹰着不知该往哪里走。
空气愈加湿润,风声愈紧,天边的乌云一层一层滚滚而来,霎时漫过山顶,沉沉压的人心慌。花梓不由加快了脚步。
她昨晚一夜未睡,又着了凉,眼下身子还未痊愈,若再淋了雨,怕会支撑不住,一时病倒。
天公向来不作美,豆大的雨点儿从天而降,顷刻便成瓢泼之势。
她也来不及寻路,见一间院门大敞,便钻了进去,躲在屋檐下避雨。
此时雨声哗然,电闪雷鸣,她微一瑟缩,一条臂膀蓦地绕上肩头。
白玉曦笼着花梓的肩膀,从容收伞,斜眼看了她一眼,压低了嗓音道:“庄主的院落你也敢闯。”
花梓倒吸了口凉气,望向院中那棵姿态庸雅的古松,倒是与庄主颇有些神似,皆是风骨卓然。尤其枝蔓而出的那双“桃花眼”,让人记忆尤为深刻。
果然,雷声过后,屋子里幽幽传来庄主低沉的声音:“听闻阿桀对白桑动了情?”
“老朽不知,未曾听闻啊。”胡大夫似乎十分讶异。
花梓心中暗笑,他才不是未曾听闻,他只是未曾记得。
恍惚间,只觉身旁一道目光投来,如芒刺背,冰冷尖锐。
她装作未察觉,附耳倾听。
“唉,空欢喜一场。自打阿桀摔坏了脑子,我这当爹的是又喜又忧。”
花梓心中疑惑,这当爹的也不太正常,忧是应当的,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