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想,其实他本就不该活着,就算不小心活着了,也该偷偷活着,不被人知道,省着污了世人的眼睛,虽说世人大多眼浊,可也不能任他这样糟蹋。
那嫖/客砸的欢,杜妈妈急的满头大汗,唤了身旁的丫头,嘱咐几句。
狼女弃了满室狼藉,趁乱朝花梓方向跑来,刚出门口便被花梓一把拉了过来,顺势捂住她嘴巴,将她拉至身前,眼角笑意更胜,做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门内,狼女瞬间领会要义,随着花梓反复碰巧“路过”墙根,是碰巧路过,可不是偷/窥。
杜妈妈嘱咐的姑娘从她二人身边匆匆而过,她二人隐蔽的好,未被发现。
不多时,但见杜卓闲庭信步悠然而来,报信儿的丫头跟在后头一溜儿的小碎步。夜幕如墨,白月透过云层洒下稀疏几点冷光,夜幕之下一片茫茫的黑。花梓瞧不见她二人的神态,却听到杜卓幽幽的声音:“嫣红楼能出什么天大的事儿?人生在世,稳字为先,遇事不可慌!”
狼女听了,在一旁不屑地批判道:“整日就晓得,吻,吻,吻的,风/流成性!”
花梓“噗”的笑出声,杜卓耳尖,朝她二人隐身处瞧了瞧便吩咐那丫头:“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见丫头去了,他方循着声音小跑至窗边,全不顾素日儒雅**,像极了鸡鸣狗盗之徒。
花梓瞧见他来了,站直了身子声如蚊蚋:“我与狼女路过,路过。”
杜卓极小声应道:“巧了,小爷也路过,路过。”
狼女正窥得兴起,忽然好像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倒抽了口凉气,猛地转身。
杜卓正站在狼女身后弯腰试图探查屋内状况,狼女这一回身,两人的嘴巴就贴到了一起,着实尴尬。
花梓咽了口唾沫,抿着嘴唇只怕她二人大呼出声,被人发现。毕竟争执因她而起,她惹了麻烦不去担着,竟还躲在此处偷窥,不甚光彩,招人鄙夷。
然等了半天,他二人各自站稳,担心的事情竟没有发生,花梓很欣慰她二人晓得分寸,以大局为重。
结果,杜卓站在那里满面羞涩,绞着手指咬着嘴唇晃着身子,正欲开口,却听狼女声调毫无起伏:“你是又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吗?等看完热闹,端给我就好。”
这一番话让杜卓想起前几日狼女亲了自己后扔下那句“何妨”,顿时觉着新仇旧恨,不堪受辱,正待发作,狼女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压低嗓子道:“快看,那是谁!”
花梓和杜卓好奇的探头窥向窗内,这一看,三人皆齐刷刷捂住了嘴巴。
只见刚刚还张牙舞爪肆意打砸生事的嫖/客此刻正以不可能的姿势仰面躺在桌上,两只胳膊绕在身后,异常扭曲诡异,他瞳孔大睁,脖颈上细细一道剑痕不着痕迹,鲜血却流了一地,怕是一剑毙命了。
到底是谁出的剑?
花梓虽自认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贤之人,可有人因自己而死,总归非她所愿。
后来,她认为那一刻能如此勇敢站出来“主持大局”,完全出于对生计的担忧。
若死伤惨重,嫣红楼被封,她还去哪讨生活啊?
因而她并未多想,本能似的跑到大堂,拼尽全力喊了一声:“谁杀的人?”
狼女和杜卓紧跟了上去,听见花梓的喊话,二人目瞪口呆。狼女忧心,她是不是恢复记忆了?竟这般胡来,这倒没什么。
关键是,杀人的,八成是白玉曦啊!
这一声喊的太过骇人,也十分动听,有种嘶声力竭的抽象美感,导致周围一片混乱霎时悄然无声。
半晌的沉默之后,一声轻唤重重敲击着玉花梓的神经,他说:“花梓?”
这声音是久违的熟悉,透着一丝讶异,他一向不动声色,此刻声调里却显出几分始料未及与难言的心绪。
她站在门口,仰头循声望去,隔着几张桌子,遥遥几步,他站在二楼,正对上她的眼睛,习习夜风托起她薄纱水袖,单薄的褙子皱出剔透的水纹:“哥……”
一声嗫嚅断了余音,像霎时冰住的秋水,一片死寂。
白玉曦就站在对面,临风而立,依旧一袭黑衣。漫过飞檐的冷风盈满宽袖,撩起他耳际乌黑的鬓发。
花梓猜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他站的这样高,虽非所愿,却并不妨碍她清晰瞧见,白玉曦那张黑脸更加黑了。
诸多情绪涌上喉咙,她害怕,可是谁说害怕的时候就不委屈?
因着委屈总该扑到他怀里,或至少拉着他袖口哭个痛快,可两相比较,害怕胜了两筹,她收起小儿女的细水情长,毫不犹豫,转身一头扎入茫茫黑夜里。
白玉曦双眉紧蹙,飞身而下,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先后略过眼前。
半晌,狼女与杜卓方回神两相望,心意相通似的,一齐追了出去。
为方便跳舞,花梓并未穿鞋。此时,她赤着双足踏上房檐,夜风吹落漫天月色,将她飘起的长发映个通透。
她十分害怕,怕的心中透出凛凛恶寒,自己穿着这样轻薄的装束,出现在这样的勾栏院,偏偏这样的自己又落入他的眼。
她想,他再不会相信自己是干净的了。
心中乱麻横生,还有这张脸,一方白纱下的丑陋,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让他瞧见,这样狼狈的自己。
谁都可以瞧见,只是他不能。
他本就瞧不起自己!自己决不允许此刻的狼狈加深他心中的鄙夷。
脚下一定流血了,这么疼,可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断不能让他追上。
日后若再见面,矢口否认只说他今日认错了人,思及此,将裙子拽及小腿,又加快了步子。
耳畔风声愈紧,心中的惶恐却有增无减,总觉得踏上瓦片的紊乱脚步声中夹杂着身后白玉曦几不可闻的喘息。
她想,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可心里还是担心,忍不住回头,回眸之际余光落在一处清湖处。
第六十三章 落水
更新时间2014619 9:30:00 字数:2000
花梓不记得自己是否会凫水,也不晓得白玉曦是否不会凫水,可是,对于一个没有退路也没有前途,且没长翅膀的人,或许,她只能选择水路。
拖着长长的白纱裙,磕磕绊绊朝宁静的湖畔跑去,她还记着跳下去之前,依依不舍的回眸望了眼身后。
纵身一跃之时,心中却泛起无尽的懊悔,方才发现自己竟这样糊涂!
这世上还有诸多留恋和未完的心事,若自己不会凫水,岂不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可此刻后悔,似乎也来不及了。
曾经,她是个瞎子,眼前一片黑暗,不想临死之前最后一眼竟也是漆黑一片,浓稠的夜幕像化不开的墨。
她不知道最后一眼是否看到了白玉曦。
也许看到了呢,她想,他穿的衣服那么黑,脸长得也黑,今晚似乎被她气得脸色更黑,自然融在夜色里瞧不见了。
对,只是没有看见,并不代表他没有追来。
湖水凉的刺骨,心里止不住的难过,她心里明白,若他追来了,那柄长剑总不会也瞧不见吧。
只要天上还挂着几颗星子,他手中的长剑便会泛着泠泠白光,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觉着自己傻,怀着那份小心翼翼的珍惜,踏着月色,踩着瓦片,跳到这冰凉的湖水里,连呼救的气力都没有了,却未曾想他并未追来。
本该知道的,他不会追来,竟还傻子似的跑,只怕让他瞧见自己的丑陋。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舍弃,那个她放在心里,珍之重之的人!
意识深处有些朦胧的破裂声,却听“噗通”一声,转而水声大作,水花四溅,浸在月色里一片雪白。
月上中天却拉了片薄云遮面,花梓想,连天上的月亮都变着法儿的讥笑自己。
半晌过后,花梓使尽浑身解数,才将白玉曦拉上岸。
怕是喝多了湖水,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下一片荒芜,只零星一点儿绿意却因着夜色显得深沉执拗。
枯草的阴影映在他同色花纹的袖口,好像花梓心中的恐惧跃然跳动。
凉风不急不缓,却将花梓吹得通体冰冷,湿透的薄纱裙贴在身上如大片冰霜,一寸一寸冰冻她的身体,肩上的披帛滑落至脚踝,脚底的疼痛已麻木没了知觉。
暮色四合,一片漆黑,只有她身上的衣,白的突兀。
花梓急了,一下一下按着他的胸膛……
方才,她跳入河中,以为自己就要淹死了,忽然,水声四起,她心中一惊,遑论是谁,她都不该坐视不理,心中似乎盼着什么又怕着什么,她盼着的盼到了,害怕的也躲不过。
她盼追着她跳入湖中的是白玉曦,却害怕他不会凫水。
他果真不会凫水,她想,她总算找到可以嘲笑他的由头了。
湖水模糊了她的眼她的脸。
她还是忍不住的笑了,就在这冰凉的湖水里,她漾开手臂划至白玉曦身旁,见他已停止挣扎,整个人慢慢向下沉,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顺势抱紧他的腰身,向岸上游去。
此刻,白玉曦眉头锁的很紧,似乎很难受的样子,花梓的黑发随着她按压他胸口的动作一下一下在他脸上肆意摩挲。
终于他咳了一声,吐出口冷水,抬起手,一把抓住花梓落在他脸上的长发,却不用力,喃喃道:“痒……”
那声音极轻极柔,竟有些温暖的味道,他脸上眉头舒展,竟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
**的月色,凉薄的湖水,喃喃细语,摄人魂魄的笑意。
花梓心惊,在生出万千意乱情迷的小调子里捕捉到最朴实的结论:“是不是淹傻了?”
不对,入水之前就傻了,明明不会凫水,为何要跳下去?
花梓想,自己果然是不祥之人,如今害的白玉曦精神错乱险些淹死。
可心里却泛着暖意,只因他追了过来,无论如何,他是追了过来。
他长而稀疏的睫毛微微颤了几下,花梓一慌,立时起身,却不想裙角被压在白玉曦黑衣之下,仿佛黑夜吞噬了白昼。
她怕极了,手上用力,抽回纱裙,这力气用的太过迅猛,只见白玉曦身子一滚,当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锄禾月中天了。
花梓撒腿便跑,一路感叹杜妈妈之用心良苦,这身白衣若不是上好的料子,刚用力拉扯早已碎成两半,可见杜妈妈在打造花魁之事上毫不含糊,如此嫣红楼才能门庭若市,客流不断。
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果然心里好受些。
……
两日后……
山风清冽,细雨绵密如针,自云层漫天弥布。
院中一株参天古榕树浸在雨布之中,硕大的树冠蔓延至整个庭院,枝桠横溢斜出,姿态慵雅,树干嶙峋攀盘,地上裸出几道极粗的根,像条条巨蟒,蜿蜒盘旋,支柱根如溶洞中绮丽石钟乳,自上而下垂落地面,深深扎入泥土,一木成林,十分壮观,在电闪雷鸣中透着古木独特的气韵。
依旧是浓浓的夜色,身后却灯火煌煌。
玉花梓站在树下,身上着了一件男子穿的白色长衣,身后烛火将她影子拉的老长,直铺眼前。
雷声大作,细密的雨丝顷刻滂沱,无根水划过枝叶点滴落在乌发袖口、眉端额角,她已觉不出寒意与湿冷,也无谓身处何地,她想,自己是不是死了?
她曾想过死,然一闪而逝,因诸多牵挂。
此刻她想,若真的死了,就死了罢!
即便睡了两天,依旧身虚体乏,她委身坐在树下,将单薄的脊背靠在树干上,冰凉的雨水顺着树干汩汩而下。
她打个冷战,紧了紧衣服,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耳畔是风声呼啸、天雷滚滚,然院墙高筑,榕树枝繁叶茂,违背天意似的在苍穹之下辟出一处净土。
她抱着双膝蜷缩在树下,心中空空荡荡,低下头,将苍白的脸没入膝间,长发从身后划至耳畔,如两扇倏尔展开的黑色扇面,携着雨水湿冷的潮气,将她层层包裹。
第六十四章 祁桀
更新时间2014620 8:01:00 字数:2106
“啊!”
她听得一声惊呼,循声望去,院门大开,一人撑着墨色油纸伞,瞧见她又惊又喜,随后便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了。
他身后一片翠绿,是隐约可见的幽幽竹坞。
那人大步朝她走来,蹲下身子,八骨油纸伞漠然躺在身侧,上头绘着暗色碧竹。
“你把我衣服都弄脏了,你赔!”他盯着花梓身下沾染了泥土的长衣,本洁白一片而今开出朵朵泥花儿。
花梓听着那稚嫩的声音,打量男子面庞。
微胖,十分白净,双眸大而圆,却不空洞,黑漆漆的眼珠十分明亮,像月光下的白雪,夜幕里的星子,毫无杂质,干净如一汪清泉,似是弱冠之龄,一身墨蓝大氅,领口袖口皆织成黑色花纹。
她认得他!
连忙摸摸头发,才反应过来,头发一直散着,一片凌乱。
对了,那红色琉璃发簪她放在脂粉奁中未曾带在身上。
那夜除夕,也是他的声音:“醒了,醒了,真好。”而后将一枚血红琉璃发簪胡乱插到她头上。
此刻,他撅着嘴巴,嘟囔道:“送你的簪子弄丢了不说,还把别人衣服弄的这么脏,真是无礼之极。”
花梓心中无措,保持原先的姿势,瞪圆了眼睛瞅着他。
忽而一道闪电划开厚重的云层,随之而来一声乍雷,他惊呼一声,立时钻到花梓怀中,紧紧搂着她的腰,将她箍的几乎窒息。
花梓身子虚弱,微微挣扎之后,未果。
随之而来的轰隆雷声让他抱得更紧,身子微微战栗,花梓睁圆了眼睛,打起十二分警惕,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许久,雷声渐止,他方松手起身,花梓也倏然起身,两人又对视半晌,各怀心事。
花梓正欲开口询问,却被眼前之人抢了先。
“不许说出去!”他似乎有些气急败坏,摸了摸袖筒,又弯腰拾起油纸伞,却见伞骨折了一根。
“什么?”花梓觉着自己思维速度明显有些跟不上了。
对方却转移了话题,嚷嚷着:“你看吧,小黑也被你弄伤了,你这个坏女人!”
花梓嘴角微微抽动,风雅之人予物件以名字,这倒无妨,可一把油纸伞名叫“小黑”可真是标新立异,不落俗套。
她想起刚刚只手撑地之时确实压到了什么东西,听到一声脆响,这会儿想来,怕正是压在了“小黑”的骨头上。
“骨折了就要接骨,我把它修……”花梓连忙道歉。
“多疼!”
“……”花梓嘴角第二次微微抽动,想对面这男子是风雅的过了头,太过入戏。
他摆弄着手中折断的伞骨,心痛之情溢于言表。
耳畔风声未减,零星几片叶子被雨水与冷风吹打而落,新鲜翠绿便委身泥土。
半晌静默后,他忽而喝道:“不许说出去!”
“什么?”花梓觉得自己的思维不仅跑的慢,跳跃性更是与他有着云泥之别,不敢企及。
“你知道,别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