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寡嫂、承袭妻妾子女之事再正常不过了。可是景国不同,景国礼法制度森严,女子改嫁已是罕见,况且,哀家身为先帝遗妃,理应谨守宫规,只此一生要为先帝守身诵经,直至终老。哀家尊重西域的规矩,但是,同样的,西域王是不是也要尊重景国的规矩?同西域和谈之事极为重要,可与此同时,景国却也不能因了此事而损伤国威,哀家更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令景国皇室被后人诟病。”
孟月蓦然俯身礼了一礼,“哀家有幸得蒙西域王垂怜,可是,还请西域王看在和谈的份儿上,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端木华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方才道,“家国大义便如此重要吗?重要到可以同你的性命相提并论?”
、第十一章 指间砂(三)
孟月抿了抿唇,道,“承蒙西域王高看了,哀家并不全是为了景国,更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即便是为了西域同景国的和谈,可哀家一旦嫁于西域王,在景国便会背上不贞的名声,哀家一介小小女子,背不起如此沉重的罪名。”
身后名与活下去那个更重要?似她这般通达明秀的女子,怎会本末倒置?
端木华瞧着面前的女子,想来她也是晓得自己的身子的,若是如此拖延下去,谁也不晓何时蛊毒便会扩散全身,到那时只怕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了。可若是此时,他身为西域之王,她若是肯跟他回西域,定能解了身上的蛊毒。依她的聪慧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儿,可是为何?为何如此利大于弊,她仍是不肯答应呢?她当真是为了那区区身后之名吗?
孟月礼了一礼,道,“哀家宫里还有些事务尚未处理,若是西域王没什么事儿的话,哀家便先回宫了。”
端木华沉默不言,任由孟月离开,远远瞧着亭子上两人的端木离见孟月离去,便走上亭子瞧着端木华,“哥哥,你便这么放弃了吗?姐姐那样的好女子,若是不能做哥哥的王妃,岂不是太可惜了?”
还未来景国的时候,端木华也曾好奇过景国舞动天下的太皇太妃孟氏究竟是什么模样儿的。龙佛寺的初见,他们擦肩而过,行止间从容有度的她,瞧起来与寻常的大家闺秀并无不同。梅林中那一舞,她一颦一笑,一静一动之间皆是美到了极致,分明是一张算不得美艳的脸蛋儿,却生生让人觉着她有倾城之姿,那刻起,他对她的印象便彻底改了观。当时,他便在想,飞仙神舞果然当得起天下第一舞。那一刻,端木华无疑是欢喜的,在西域这样崇尚歌舞的国度,若能娶得孟月这样的女子做王后,定会为他统治西域如虎添翼。
可是今日这一见,却让端木华再次对孟月改观,这个看似通达明秀的女子,却有着比任何人都坚定的固执与入微的敏智,这样的女子,不应当只定义为舞姬。她聪慧,借“雪景”暗示拒绝之意,后来字字句句之间,无不透露着真诚,对他的真诚,对西域的敬重,对景国的守护。即便他挑明了说,她却能如此冷静的分析利弊,于他的位置为原本,将一切道出。
最让端木华感慨的还是孟月离开前的那句话,她说,“承蒙西域王高看了,哀家并不全是为了景国,更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即便是为了西域同景国的和谈,可哀家一旦嫁于西域王,在景国便会背上不贞的名声,哀家一介小小女子,如此纤弱的身子背不起这样沉重的罪名。”
一个敢于承认自己并不是无私之人,也曾为自己考虑的人,即便她说的原由并不全,可这份坦诚在皇室中是极为难得的。就如同她所说的那般,亲生母子之间尚且不可能完全坦诚相对,更遑论,是两个没有丝毫血亲、萍水相逢之人呢?
似他们这般在权力倾轧之下生存的人,能得她说出一半真话,端木华便是感怀不已了。
端木离见着端木华出神儿,不禁提高了声音,唤道,“哥哥!”
端木华瞧着端木离薄怒的神情,不禁抿了抿唇,道,“罢了!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此行最重要的还是和谈之事。”
端木离不禁颦了颦眉,“哥哥,当初若只是为了和谈而来,为何哥哥还要亲自来景国?乌木将军一人不是便能将此事办好吗?小离晓得都是小离拖累了哥哥,若不是小离身子羸弱,不能习舞,也不会被旁支嘲笑,哥哥也不用非要娶一个善舞的女子为后。若是没有遇见合适的,小离自是不会勉强哥哥同一个陌生女子凑作一处,可如今,景国的太皇太妃同哥哥那样般配,且哥哥也对她颇有好感。哥哥怎能如此轻易便放弃了这个让旁支无话可说的机会呢?”
端木华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个女子岂是那种脸皮厚些,耍些手段便令她能就范?
这一刻,端木华是真的想迎孟月为西域的王后了,只是此事怕不是他一人所能掌控的。瞧着端木离焦急的神情,端木华只得安抚道,“小离,此事急不得,到时见机行事吧。”
端木离瞧着端木华不冷不热的态度,不禁跺了跺脚,转身向孟月离去的方向追去。
孟月行至驿馆大门,便见着迎面走进来的刘瑜,孟月上前礼了一礼,刘瑜瞧着孟月,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拉住孟月向外走去,一干宫人慌忙跟上,刘瑜扭过头去扫了她们一眼,道,“你们都且先回宫,天黑之前,朕定会将太皇太妃送回空庭苑。”
即便这样的命令很不合常理,可除了玉秀仍是担忧的跟上前去之外,再没有那个宫人敢违背刘瑜的意思。玉秀是孟月身旁的贴身宫人,刘瑜虽是见她跟着了,却不再多言。
刘瑜眼见着一切颇为顺利,谁知却半路杀出了陈咬金来,自水榭之上匆匆追出来的端木离见着刘瑜拉着孟月往外走,便疾步跑了过来,挡在两人面前。端木离先是急慌慌的向刘瑜见了一礼,而后焦急的瞧着孟月,“太皇太妃,哥哥……不,西域王还有话要同太皇太妃说,还请太皇太妃留步。”
刘瑜握着孟月手腕的手不禁下意识的紧了紧,疼得孟月颦了颦眉,端木离见着孟月颦眉,以为她是不愿回去,便上前去拉孟月的另一只手臂,“小离晓得太皇太妃宫中还有事务,不会耽误太皇太妃太多时间,只有一刻便好,等太皇太妃听了西域王要说的话之后,小离亲自派人护送太皇太妃回宫,定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
遇上端木离这样的人,孟月也是极为头疼的,说话轻不得重不得,轻了,只怕她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重了,难免伤和气。就在孟月左右为难,心思电转间寻思着如何拒绝端木离的时候,戴着斗笠的端木华从后院走了出来,将端木离拉开,道,“小妹不懂礼数,得罪之处,还望太皇太妃海涵。太皇太妃慢走,孤王便不远送了。”
孟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端木华行至他们二人身前,便有道目光若有若无的围着刘瑜牵着她的手腕打转儿。孟月不禁觉着很是不自在,便使力想要抽回手腕,刘瑜面色平静,嘴唇紧抿,不动声色间加大了力道,任是孟月百般挣扎,却终究难以脱困,最后,孟月只得作罢。
“西域王客气了,公主天真烂漫,不愿哀家离去,竟亲自出来相留。能得公主如此厚爱,哀家开心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公主失礼呢?”
孟月三言两语便平息了这场风波,既为端木华与端木离留足了面子,又得以顺利脱身,当真是两全其美。
出得驿馆,刘瑜便带着孟月进了一家客栈,开了一个房间,刘瑜命玉秀与林禄守在门外,便拉着孟月进了房间。
当房门关上那一刻,刘瑜放开了孟月,道,“今个儿朕要将所有的事情同太皇太妃摊开来说,太皇太妃最好不要试图隐瞒什么,不然,朕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
即便刘瑜放出了这样的狠话,孟月却仍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漠然,让刘瑜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这样的孟月,终是激怒了刘瑜,他一把将她抱起来,行至床边,他双手一松,把她抛在床上,他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
孟月晓得此事的挣扎都是无用的,索性一动不动,等待着刘瑜的下文。孟月佯装出的平静无疑更狠的激怒了刘瑜,她便如此笃定他不敢对她做什么吗?
刘瑜用那双黑得透不出半分光亮的眸子直直盯着孟月,勾唇冷笑,“太皇太妃如此顺从,可是想试试朕与先帝比起来,谁更好吗?”
刘瑜话音方落,孟月却是勾唇笑了,“只怕皇上想说的不是这个吧?皇上若是有什么想问哀家的,今个儿便一并说了吧。不必麻烦到去奔波调查了,哀家可以一并告诉皇上。”
听得孟月的话,刘瑜的动作不禁僵了僵,而后他仍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肯退让半分,“孟月,事情走到今日这一步,你以为只要你说出当年之事便能解决吗?”
他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煎熬与痛苦,要怎么算?
孟月笑着直起头来,凑到刘瑜耳边,吐气如兰,“哀家再附赠给皇上一个秘密,可好?”
他们两人的身体毫无缝隙的紧密贴合在一起,孟月柔软的身躯如同盛开的罂粟花般诱惑着刘瑜靠近靠近再靠近,不仅仅是就这样抱着,他想要更多。
“当年先帝将哀家接入宫中,封为嫔妃,如同哀家先前所说的那般,确是为了一个皇族中人。只是,那个皇族中人不是戴亲王,而是皇上。”
、第十一章 指间砂(四)
刘瑜的身子不禁僵了僵,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大半,孟月深吸一口气,蓦然使力将刘瑜推开,在刘瑜怔怔的目光中,孟月悠然地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发丝,行至桌儿边坐下,斟了一杯茶,道,“皇上可愿听哀家讲一个故事?”
刘瑜回过神儿来,便行至孟月对面坐下,孟月见此不禁勾唇笑道,“皇上与哀家的相识,若是归根究底的话,还要感谢一个故交。在一次花灯节上,那故交一掷千金,打造出一只独一无二的花灯来,引哀家跳飞仙神舞。那日,哀家于花灯节上一舞动全场,摘得桂冠,得到了那独一无二的花灯,也因此与皇上相识了。”
“花灯节后,皇上与那故友一同送哀家回家,那时府门已经锁了,哀家便翻墙进入府中。”
刘瑜眉头紧颦,不禁回想起前些日子出现在梦中的画面,一个身穿碧青色衣衫的女子立于墙头之上向他挥手,而后转身跳进了院墙内。原来那个女子,便是孟月。
孟月说尽了缘起缘灭,却不曾说他们分开的理由,然而,这才是刘瑜最为上心的,“当年,朕离开平州城后便再也没有回去吗?”
孟月从容的端起桌儿上的茶盏抿了口茶,道,“皇上还回去做什么?当时先帝已经给皇上赐了婚,是禹州城中鼎鼎有名的才女美人儿。皇上为何还要回去?”
瞧着孟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刘瑜不禁怒由心生,他颦眉瞧着孟月,“你当朕是傻子吗?即便先帝赐了婚,朕非成亲不可,那么,朕也没有非要同你断绝关系的理由。”
孟月怔怔地瞧着刘瑜,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十余年前,他于梦水河畔的并蒂桂花树下,满脸深情地瞧着她说,“我刘瑜这辈子只会娶孟月一人为妻,天荒地老,永世不变。”
孟月敛眸掩下眼底纷繁浮动的情绪,“皇上说得对,即便是成了亲,也不必非同哀家断绝关系。所以,分开之事是哀家提出的。”
“为何?”
孟月勾唇笑道,“为何?不知皇上可还记得哀家十余年前曾说过的话?”
刘瑜紧抿嘴唇,孟月蓦然起身,行至刘瑜身旁,惟妙惟肖地将当日的重复说了一遍,“我林菀这一辈子就是嫁猪嫁狗,也永远不会给人做妾,我要嫁的,是一个爱我怜我且能娶我为正妻的男子。”
瞧着刘瑜有些怔忪的神情,孟月蓦然凑到刘瑜耳边笑道,“皇上可知当日自个儿是如何回答的?”
刘瑜答不上来,孟月确是咯咯地笑了起来,“皇上当日说,身为皇族中人注定是不可能同哀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上还说,以哀家这样的身份,是很难做正妻的。即便是哀家爱上的男子又如何?既是给不了哀家想要的,哀家又何必留恋?”
刘瑜怔怔瞧着孟月,不禁暗忖:一个堕入爱河、年仅金钗的小姑娘当真可以理智到孟月所说的境地吗?
刘瑜并未对孟月这样的说法予以置评,而是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三年后,朕为何又不顾生死的救你于危难?”
孟月勾唇笑了笑,“皇上是个长情的人,即便分开了,也不至于狠心到见死不救吧?”
孟月的话无疑是说到了刘瑜的心坎儿里,以前自己是什么样子,刘瑜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如今,若是她陷入危难之中,即便他心中再怨恨她,也不会见死不救。
刘瑜动容的瞧着孟月,“为何当年先帝要带你入宫呢?”
瞧着刘瑜的神情,孟月便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皇上,您以为这天下的事儿便这般简单吗?就因为了皇上救了哀家,哀家便要以身相许?既是注定得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哀家为何要选择皇上?当年,先帝能给哀家的更多,而皇上不过是区区王爷。”
孟月的这番话如同利剑一般,生生割破了刘瑜满心期待,她说他是长情之人,他满怀欢喜,可她怎能如此从容的道出自己的残忍?
“够了!不必再说了,回宫吧。”
一路上,刘瑜始终沉默无言,思索着孟月方才所说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她在客栈中所说的那番话若是放在从前,他定是会信了一大半,或许还会连带的恼她恨她。可是与她相交这许久以来,她不想同他有所牵扯的意思表达得再明确不过了,今个儿她所说的这番话是真是假,当真是尚未可知。
只是有一点,刘瑜终于想通了。从此时此刻起,他再也不会刻意躲着她了,只有迎难而上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刘瑜正大光明的同孟月肩并肩进了宫门,他本欲送她回空庭苑,谁知竟遇见了候在宫门前相迎的杨依依与薛莲。刘瑜不禁颦了颦眉,走上前去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杨依依同薛莲向刘瑜礼了一礼,而后杨依依莲步轻移上前,偎依在刘瑜身侧巧笑嫣然,“臣妾听闻皇上出了宫,心中担忧,便同莲姐姐一道儿在宫门前迎接皇上。”
若是平日里,刘瑜定是不置可否,任由杨依依去了,可今个儿,他好不容才重振旗鼓,她却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搅扰,他怎能不烦不恼?
刘瑜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漠然,他冷冷地扫了杨依依一眼,“朕身为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