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之人沉默良久,道,“让太皇太妃不必担忧赵修仪一案的事儿,朕自会设法处置妥当的。”
玉秀抬眼瞄了瞄床上之人的背影,“皇上可还有其话他要传于太皇太妃?”
“没有了,朕要说的只是这些。”
玉秀敛眸掩下眸中微闪的光芒,俯身礼了一礼,“若是皇上没别的吩咐。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床上之人挥了挥手,玉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手瞧了好一会儿方才移开,敛眸退了出去。
玉秀回得空庭苑,将得到的回答,一字不落的告之孟月,她听后颦眉思索了片刻,道,“你可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回太皇太妃的话。奴婢觉着不同寻常之处有三,一是奴婢进得朝阳殿的时候,皇上始终以背相对,不曾转身。二是皇上不让奴婢靠近,说是怕过了病气儿。还有便是,皇上的手似是糙了许多也黑了些许,与奴婢先前见着的不大一样了。”
孟月蓦然抬眸盯着玉秀,问道,“你是何时注意到皇上的手的?”
玉秀怔了一怔,道,“回太皇太妃的话,就是这两日的事儿,皇上来空庭苑喝茶,奴婢收拾茶盏的时候无意间瞧见了。”
孟月听得此话,不禁面色大变,“不好!要出大事儿了。”
、第八章 她的心间月(三)
玉秀不禁惊了一惊,“太皇太妃,要出什么大事儿了?”
“来不及了。你快命人准备轿辇,哀家要亲自去一趟朝阳殿。”
玉秀见孟月神色严肃,便不再多言,立即命人准备了轿辇。玉秀等人扶着孟月上了轿辇,一行人脚急匆匆地去了朝阳殿,玉秀搀扶着孟月下了轿辇,林禄正待进去通报,孟月却一把拉住了林禄,进而俯身礼了一礼,“林公公,今个儿只当是哀家求你了,莫要进去通报了,让哀家进去吧。林公公不必担忧,无论是何结果,哀家皆一力承担,绝不累及林公公。”
林禄眼神复杂地瞧了孟月片刻,只见她满脸焦急,他张了张口,终是道,“太皇太妃里面请。”
瞧着孟月一步一停,进入朝阳殿的身影,林禄不禁目光黯淡了几分,他与她终究都不是当年的摸样了,当年她若央他办事,不过用那张似是抹了蜜一般的小嘴儿说上几句好话,而今她身份今非昔比,请他帮忙却要纡尊降贵的相求。而他为了一己之私,亦为了当年父母血仇,终是辜负了她的信任,不然以她的聪慧敏智,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般朝不保夕的下场?
孟月进得朝阳殿,她放轻了脚步,绕过屏风,掀开纱帐走了进去,她正待行至床边一探究竟,却听得床榻上传来一个极为熟悉地声音,“谁让你进来的?这皇宫里的礼法制度你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怎的这般不懂规矩?”
孟月颦了颦眉,直直盯着床榻上那抹身影,“你真的是皇上吗?可为何除了这熟悉声音之外,哀家在你身上寻不着半分皇上的影子呢?”
床榻上的人沉默了片刻,怒斥道,“太皇太妃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未得朕的许可便进去朝阳殿已是犯下大错,现下又如此言行无状,便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孟月唇角微勾,冷笑道,“言行无状吗?若是同你假扮皇上之罪相比的话,哀家所犯这点儿的罪根本不值一提。”
床榻上的身影僵了一僵,而后蓦然一跃而起,转瞬间,孟月便觉着颈子上一紧,她随着那股力道后退几步,脚踝上的痛楚让她颦了颦眉。整理好神情,她方才抬眼瞧着这个捏住她喉咙的男子,不顾他诧异地神情,凑上前去耳语道,“皇上出宫之事,哀家已经知晓了,如今皇上危在旦夕,哀家晓得唯有假扮皇上之人才是皇上的心腹,因而,哀家才会如此急匆匆地来朝阳殿。”
御鹰捏住孟月喉咙的手不禁紧了紧,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他一双眸子乌黑光亮,孟月敛眸瞧着他僵硬的手臂,不禁勾唇一笑,这男人看似冷漠无情,神情无甚波动,却是在戒备着她。
孟月本是焦急地心绪,却在此刻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她抬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定定地瞧着他,“哀家不管你信与不信,你若不愿行动,哀家自是不会勉强,亦不会将此时传扬出去。只是,既然你眼下不能将哀家除去,哀家出了这个房间便会另谋出路,凭借哀家一人之力怕是救不了皇上的,此事必定要由第三者知晓。将你家主子的性命放在一个不甚信任的外人手上,还是由你亲自看护,那般更好,想来你也是心中有数的,不必哀家多言。”
御鹰冷冷瞧着孟月,“你是在威胁我?”
孟月蓦地笑了,她那双眸子里水光潋滟,不禁晃花了御鹰的眼,“哀家晓得你是不信任哀家。只是,你可曾想过无论你信任哀家与否,于此事而言并不大重要。哀家并未要你做什么,不过是知会你一声,救皇上的事儿还需你自行斟酌,无论如何决策大权始终是在你手中的,你若不信任哀家,以为哀家有所图谋,大可以调查过后再行谋策。不过哀家要提醒你,时不我待,有些机会转瞬即逝。”
御鹰不禁松了手,孟月后退两步,“哀家给你的考虑期限是明个儿天亮,若到时你未有任何行动,这件事哀家便要插手处理。”
孟月步上轿辇,在回空庭苑的路上,她一直在想,下一步当如何是好。刘瑜出宫,派遣手下办成他的模样掩人耳目,大婚在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宫,若是孟月所料不错的话,定是为了赵修仪一案,他终究是为了她才涉险的,她又怎能置他于不顾?
欲要将她杀而后快之人,想来此时所图谋的,已经不仅仅是她的性命了,虽然现下她并不知晓刘瑜是否当真如她所料那般中了局中局,但是刘瑜出宫之事确实非同寻常,不早不晚,为何偏偏于此时传来了让刘瑜不得不出宫的消息?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晓的事儿?
由刘瑜出宫之事可见赵修仪一案进展的极不顺利,大婚之期将至,苏尧不日便会离开禹州城,侦破案子的事儿,不能将指望全放在刘瑜身上,为求万全,她也必须要有所行动了,否则,不知刘瑜归来的时候,事情会发展到何等境地。
回得空庭苑,孟月将玉秀唤进了里屋,开门见山的道,“玉秀啊,如今我们已经到了朝不保夕的时候,若是明亲王离开禹州城之时,我们还不能将赵修仪一案侦破,只怕以后当真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还有三日,在这期间,我们唯有放手一搏,方有丝毫生机。”
玉秀礼了一礼,“但凭太皇太妃吩咐。”
“离开空庭苑,前去朝阳殿投奔林公公吧。”
玉秀疑惑地抬眼瞧了瞧孟月,“还请太皇太妃示下。”
孟月摆了摆手,“附耳过来。”
孟月方一说完,玉秀便扭过头去惊诧地瞧着孟月,“太皇太妃,这……这样可行吗?”
“不必担忧,到时林公公自会帮你的。届时,你只需为哀家做一件事儿。”
对上玉秀不解的目光,孟月勾唇一笑,“将莫九黎莫大人回来的消息散布开来,只需让那人知晓便可,然后什么也不必做,静观其变便好。”
“是,太皇太妃。”
玉秀虽是心中不解,却不再多问什么,礼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孟月抚了抚额,不禁回想起开棺验尸那日,当时她还被关在天牢之中,将近午时的时候,莫九黎匆匆忙忙的赶来,说是她传话寻他,但事实上她从未给他传过只言片语。按照常理来说,最应该引她怀疑的应当是当时那个传话的狱卒,但是她这般容易便能想到的,幕后黑手怎么会想不到?暖玉的消失便是最好的例子,显然幕后黑手不会给她留下这般容易寻到的证据,若是所料不错的话,想来那日传话的狱卒也定是不在了。
孟月此时急需的是出其不意,攻敌不备。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派人前去打探狱卒的下落,很可能得不到半分线索,还会打草惊蛇。那日林禄奉命前去查看赵修仪的尸身,莫九黎唯一离开停尸房的时间,想来便是林禄看守棺木的那段时间,无论此事是否乃他所为,但孟月有种直觉,林禄定是知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东西。当下若想在三日之内在一潭死水中摸出此案的线索,唯有出其不意,她不晓得如此计策是否奏效,更不晓得能在林禄身上得到些什么线索,但当下除了放手一搏之外,已经是别无他法了。什么都不做,干等刘瑜回来是极为不明智的。
孟月冲着玉秀点了点头,见着玉秀神情肃穆地礼了一礼,孟月伸手将桌儿上的茶盏茶壶扫落在地,“稀里哗啦”地破碎声传了出去,玉秀匆匆忙忙地跑出房门,片刻后,寝房中传出孟月的大叫声,“来人呐!快来人啊!”
几名宫女太监急匆匆地跑进里屋,只见孟月青丝散乱,衣襟尽湿,上面还落着几片绿油油的茶叶,“快!你们快去将玉秀那贱蹄子给哀家抓回来!否则哀家要你们好看。”
这些人都已经在空庭苑伺候大半年了,众所周知,孟月的性子素来温和淡漠,从未见着她如此着恼的时候,使出反常,唯恐自个儿当了出头鸟。因此,这些宫女太监皆是大气不敢出,训练有素的领命退下了。
被一众宫女太监追赶着,玉秀气喘吁吁地跑到朝阳殿外,见着林禄,便跪倒在他的脚边,哭求,“公公救救奴婢吧。奴婢……奴婢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公公怜悯。”
林禄瞧着玉秀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不禁颦了颦眉,俯身将她扶起来,“玉姑姑这是怎么了?不必着急,慢慢道来。姑姑是太皇太妃宫里的人,但凡是咱家能帮的,定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玉秀急急地摇了摇头,“太皇太妃,是太皇太妃……”
见玉秀提及孟月,林禄直直盯着玉秀,关切道,“太皇太妃怎么了?”
玉秀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喘息,方才道,“是太皇太妃要抓奴婢,求公公救救奴婢吧。”
、第八章 她的心间月(四)
林禄不禁颦了颦眉,比起方才的温和来,转瞬间,神情便冷然了几分,“还请玉姑姑莫要为难咱家,既是太皇太妃的旨意,咱家也无能为力。太皇太妃素来是个再公正不过的人,如此处置于你定是有所因由。”
玉秀继续求道,“求公公怜悯,若是连公公也不救奴婢,便真的没人可以救奴婢了。”
林禄敛眸瞧着玉秀,“多谢玉姑姑抬举,只怕咱家要让玉姑姑失望了。此事,咱家实是无能为力,还请玉姑姑另谋高就吧。”
玉秀扭头瞧着已经行至十几丈开外的宫女太监,她蓦然起身,冷笑道,“林公公当真要见死不救吗?若当真如此,林公公可别怪奴婢来个鱼死网破!”
玉秀自袖中取出一只银镯子来,在林禄面前晃了晃,“此物,林公公不觉着眼熟吗?太皇太妃命宫人抓我便是与此事有关,若林公公肯施以援手,莫说隐瞒此事,他日,待玉秀飞黄腾达,定当涌泉以报公公今日之恩。”
林禄直直盯着玉秀手中的镯子,他伸出手来一把捏住玉秀的手腕,拽着她进了朝阳殿,将她安置在偏殿,而后他便一言不发的出了偏殿。玉秀低头看着乌紫一片的手腕,不禁颦了颦眉,转眸仔细瞧着手中的银镯儿,这镯子究竟有何不同寻常?为何林禄见了会如同太皇太妃所预料的那般紧张?太皇太妃让她说所说的那些话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林禄出得朝阳殿,瞧着被守门宫人拦下的一干太监宫女,他疾步走上前去,厉声喝道,“这是作甚?竟敢在朝阳殿外闹事儿,不想要脑袋了吗?”
一名眉清目秀的绿衣宫女步履平稳地上前几步,礼了一礼,道,“还请公公恕罪。奴婢红霞,是空庭苑里的二等宫女,奉太皇太妃之命前来捉拿犯罪宫女,奴婢等并无意冒犯公公,若是惊扰了公公,还请公公恕罪。”
林禄冷哼一声,面上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些,“难得还有个懂礼数知规矩的,既是晓得扰了朝阳殿的清静,还不速速速退下!”
红霞复礼了一礼,“请公公体谅奴婢等的苦衷,太皇太妃下令捉拿犯罪宫女,若是奴婢等空手而归,定是免不了一顿责罚。还请公公行了个方便,让奴婢等进入朝阳殿,将方才进去的那名宫女带出来了。公公放心,奴婢等定然小心谨慎,绝不会扰了皇上的歇息。”
林禄上下打量了红霞几眼,“瞧着你模样倒像是个知礼数的,说起话来倒也像那么回事儿,可怎的要办这般不懂规矩?朝阳殿是什么地方,不用咱家告诉你们吧?”
林禄顿了一顿,扫视了一干宫女太监一遍,红霞张口欲言,林禄却蓦然转身指着朝阳殿的匾额,训话,“朝阳殿,顾名思义,朝阳初生,谓之始,世间万物之本。皇上便是天下万民的朝阳,泽被苍生,身负重任。而这朝阳殿是皇上休息的地方,岂容尔等这般随意的进进出出?即便是不曾扰了皇上歇息,但规矩何在?尔等对皇上的敬仰何在?”
红霞瞧着言之凿凿的林禄,不禁硬着头皮,又礼了一礼,道,“公公教训的是,是奴婢不懂规矩。既是如此,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皇上若是知晓奴婢等是为了捉拿犯罪宫女,以皇上的宽广胸襟,许是能够允准的。”
林禄横了红霞一眼,“你这小宫女,咱家好言相劝,你怎的这般不识好歹?皇上患病卧床之事,皇宫上下人尽皆知,莫非你竟不知?”
红霞知晓林禄是要借此教训于她,但她却不得不礼了一礼,接此一问,“回公公的话,此事奴婢是晓得的。”
“既是晓得,便应知如今道皇上应当好生休养,你此时让咱家进去通报,是不是想让咱家扰了皇上的歇息啊?”
红霞忙跪地磕头请罪,“公公明鉴,奴婢绝无此意。”
林禄敛眸瞧着红霞,神情漠然地道,“既无此意,便速速离开吧。尔等办事不利,本已犯了错,若是再敢斗胆搅扰皇上养病,咱家定当亲自向太皇太妃禀报,两罪论处,严惩不贷。”
他们所寻之人分明就在朝阳殿中,林禄非但包庇罪犯,竟然还要在他们头上添加另一桩罪名,一干宫女太监皆是心中忿忿,却是敢怒不敢言。此等情形之下,再纠缠下去只会将事情推入更加不利的境地,即便是据理力争的红霞,也再不敢多言半句,生怕连累所有人两罪并罚,红霞同其他宫女、太监齐齐向林禄礼了一礼,便匆匆地离开了朝阳殿。
林禄见着一干人等尽数离开,他吩咐守门宫人小心戒备,莫要出岔子,这才转身进了朝阳殿,来到偏殿。见着坐在最末位置上的玉秀,林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