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回之一笑,“公主谦虚了,品茗不过是品个心境,手艺并没有什么好坏之说,但凡心静,泡出来的都是好茶。”
苏尧不禁挑了挑眉,“哦?太皇太妃如此说法,本王可是不敢苟同。”
“明亲王有什么高见,只管道来,也好让哀家受受教。”
“太皇太妃所道之心境,怕是泡茶技艺已深之时方才论及的吧。明月从未做过这些,即便心再静,烹出来的茶又岂能言好?”
苏慕只觉面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地唤道,“皇兄!”
孟月安抚地瞧了瞧苏慕,道,“非也,如此看来王爷应当不大喜好品茗。今个儿,可愿听哀家细细道来?”
、第七章 帝王之尊(四)
苏尧颔了颔首,道,“愿闻其详。”
“茶之一道,本就由心境而始,若是心境未静只怕连门槛儿都迈不过去,何谈好与不好之说?心境既是根本,哀家以为始终当以此为重,无论技艺如何。”
苏尧付之一笑,不再多说什么,苏慕眉开眼笑,瞧着苏尧,“皇兄,以后有太皇太妃为我撑腰,看你还敢不敢说我!”
苏尧无奈地摇了摇头,孟月也被逗乐了,笑道,“今个儿不过是侥幸替公主扳回一局,明亲王足智多谋,哀家一介女流,自是远远不及的,明月公主找哀家做靠山,只怕,这靠山不稳呐。”
苏慕还未接话,孟月便怔住了,只因,她一转眸,竟瞧见了不知何时立于门外的刘瑜,她并未起身,只是坐着俯身礼了一礼,“哀家恭迎皇上。”
苏尧与苏慕齐齐转头,向门外看去,见得刘瑜,便起身见礼。刘瑜神色淡淡地走了进来,只那双眸子乌黑冷清得可怕,直直盯着孟月,行至主位前,于孟月右边坐下,“明亲王与明月公主入座吧,不必多礼。”
苏尧与苏慕这才落了座,因了这一出,本是欢融和睦的气氛,登时僵了下来,苏慕看看苏尧,看看刘瑜,又看看孟月,他们几人虽是皆神色如常,她却总觉得怪怪的,苏慕也极合适宜的安静了下来。此时,正厅中一派安静,落针可闻,孟月转身泡了杯茶递给刘瑜,“皇上深夜来此,想必是有要事。待喝了茶,再细细说于哀家吧。”
刘瑜接下茶盏,极有耐心的,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盏中的茶。
苏尧不禁敛眸掩下黯淡的目光,孟月这话分明不是同刘瑜说的,而是对他与苏慕说的,点明刘瑜有事要要同她说,岂非是在暗着下逐客令?
苏尧起身礼了一礼,“时辰不早了,若是皇上与太皇太妃没什么事儿,本王与明月便先回去了。”
孟月转眸,见刘瑜一言不发,便道,“王爷与公主慢走,哀家腿脚不便恕不远送了。玉秀,送王爷和公主。”
玉秀礼了一礼,应道,“是,太皇太妃。”
玉秀引着苏尧与苏慕出去后,正厅只剩下孟月、刘瑜、林禄三人,刘瑜转眸扫了林禄一眼,道,“都下去吧。”
转瞬间,方才还热闹不已的正厅,此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相对沉默许久,见着刘瑜并未有半分开口的意思,孟月便道,“皇上将所有人支开,不知要同哀家说什么?”
刘瑜蓦然起身,行至孟月面前,他深吸了几口气,却怎么都压制不住汹涌翻滚得几欲将他的胸膛爆裂开来,喷涌而出的情绪,他蓦然凑到她面前,喘息着直直盯着她,“孟月,朕有时候不禁在想,你的心究竟是肉长的还是铁铸的?想的久了,有好几次,朕都险些忍不住将你的胸膛剖开,一探究竟。”
见孟月依旧神色漠然,且一言不发,刘瑜不禁哈哈大笑,状若癫狂,“你是不是觉着朕疯了?朕告诉你,朕在你面前就是疯了,还是被你给生生逼疯的!以你的聪慧,怎会看不出朕的心思?你为何要装作不知?你若不应,朕体谅你的苦楚,同朕直说便是。可你别忘了朕是皇帝,是景国的皇帝啊!你要朕如何做?非要朕挑明了于你说,你再行拒绝吗?到时朕颜面何存?孟月,为何你可以同旁人嬉笑言谈,唯独对朕漠然以对,你究竟将朕置于何地?”
孟月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刘瑜若癫若狂,狠狠握住孟月的肩膀,发了疯一般摇晃着孟月的身体,孟月的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她如同风雨中飘摇无依的蒲柳一般,随时都有摧折的可能。
孟月的沉默,不禁让刘瑜更怒,他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她身子猛然一颤,咳嗽之声,冲口而出,缕缕血迹顺着唇角淌下,然而刘瑜却并未发觉,只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似是要将其嵌入骨髓,“孟月,朕告诉你,即便朕这一生都得不到你,但旁人也休想得到你。你这一辈子,不,是永生永世,只能做朕的人。”
孟月身子一软,摊在刘瑜的怀中,他这才发觉不对劲儿,松开她看去,只见她冷汗连连,不禁大惊,“月儿,你……”
孟月为勾了勾唇角,“皇上,哀、哀家没事儿,叫宫、宫人来扶哀家回去歇歇,很快便、便会好的。”
刘瑜颦了颦眉,都成这般模样了,还叫没事儿?难受成这样不请太医怎么行?
刘瑜深吸口气,强行压下所有情绪,一把抱起孟月,向后院走去,“来人呐!快去请太医。”
孟月吃力的伸出手来揪住刘瑜的衣襟,“不要……皇上,不要请太医。”
“你疯了吗?都难受成这般模样了,还不让请太医?孟月,你……”
孟月拼命地摇头,刘瑜狠了狠心,不再看她一眼,将她抱入寝房,两刻后,太医匆匆忙忙地来了,诊了好半晌的脉,却终究是半点儿异常都不曾诊出,刘瑜目光如炬,太医不禁出了一头冷汗,跪地请罪,“请皇上恕罪,老臣医术平庸,实是诊不出太皇太妃所患何病,还请皇上允准太医联诊。”
刘瑜颦了颦眉,道,“来人呐!将今夜当值的所有太医都请过来。”
“是,皇上。”
玉秀礼了一礼,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唤了两名太监前去太医院传话。
刘瑜瞧着床榻上满头的孟月渐渐平静下来,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待其余两名当值太医匆匆赶来,诊脉过后,皆是与先前的太医得出同样的结论——孟月的身子没有半分问题。
刘瑜不禁大怒,一把拂落了桌儿上的茶盏,“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太皇太妃都难受成这般模样了,你们这群庸医还说没病?”
一名太医硬着头皮道,“皇、皇……臣斗胆猜测太皇太妃是急怒攻心,这才、这才……想来休养些时日便无大碍了。”
急怒攻心?若是论起急怒攻心来,此刻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该是他才对?他都不曾急怒攻心,她又急什么怒什么?
“你们这群庸医,若是拿不出个治疗方案来,朕全都将你们送入天牢,关上一年半载,继续修习医理,待学成了再放你们出来。”
三名太医齐齐跪地求饶,“皇上开恩呐!臣等这便去商议治疗方案,定将太皇太妃的病治好。”
刘瑜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掀开纱帐走了进去,在床边坐下,瞧着面色惨白的孟月,关切道,“现下可觉着好些了?”
孟月虽是不再出虚汗,气色也稍稍好了些,说起话来,却仍是有气无力的,“劳皇上挂心了,哀家本也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便好了。这病是治不好的,皇上莫要为难诸太医了,叫他们回去吧。”
刘瑜不禁颦了颦眉,“太皇太妃这是什么话?有病在身哪里有不医的道理?若是连太皇太妃的身子都照顾不好,要这些庸医何用?”
孟月吃力地摇了摇头,抿唇道,“皇上,非是这些太医庸碌,是哀家这病古怪,打小儿便有如此顽疾。哀家的身子,哀家自个儿最清楚,不过是这几日疲累了些,方才犯了这老毛病,根本不必吃药,过些时候便好了。”
刘瑜对孟月的话将信将疑,可眼下也只能先选择相信她了,若是日后当真没什么事儿,便可见她所言不虚,但凡她再有些什么,他定是要下皇榜遍寻天下名医,为她诊治的。
刘瑜起身道,“即是如此,你便好生休息吧,待你明个儿好些了,朕再来看你。”
三名太医紧随刘瑜之后离开了空庭苑,刘瑜叮嘱他们多多注意太皇太妃的身子,每隔三日前去空庭苑请一次脉,太医皆一一应下,刘瑜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回了朝阳殿。
刘瑜一夜辗转反侧,孟月不冷不淡的反应,孟月所患的怪病,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按照道理来说,他是景国的皇帝,而苏尧与苏慕不过是凉国皇室中人,她为何都能待他们那般热切,却独独对他如此态度?莫非这中间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儿?或者说……她是因什么而不待见他?
刘瑜在昏昏沉沉中睡去,次日起身的时候好一阵头晕压花,早朝过后,回得御书房,他只觉浑身无力,本想到里间儿歇上片刻,再去处理奏折,谁知,刚回御书房,便听得守门的小太监禀报,说是明月公主一大早便来了,已经在御书房里等候多时了。
刘瑜不禁一阵头疼,抚了抚额,沉默片刻,方才走了进去。苏慕见着刘瑜,喜笑颜开的上前见礼,“明月见过皇帝陛下。”
“公主不必多礼。”
刘瑜在御案后坐下,道,“朕方才听说,公主一大早便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倒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想来看看皇帝陛下有没有什么需要明月帮忙的。”
刘瑜虽是头昏脑胀,却仍是勾唇回之一笑,“公主金枝玉叶,这些事有宫人处理便好,无需劳烦公主。”
刘瑜见着苏慕又想说了什么,便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今个儿怎么没见着明亲王?”
、第七章 帝王之尊(五)
“皇兄啊……他一大早便去了空庭苑,说是有事要和太皇太妃相商。”
刘瑜不禁怔了怔,虽说景国后宫的礼法制度已不像前朝那般森严,男子在得经允准之下可以出入后宫,可昨个儿苏尧方才去过空庭苑,今个儿又去,究竟所为何事?依照常理来说,苏尧是凉国皇室中人,孟月身为先帝遗妃,是不可能有所交集的,可是……以往种种,发生在孟月身上的事儿,纵是表面看起来并无不同寻常,但按照常理发展的又有几件?
苏慕见刘瑜半晌不应声儿,便抬眸向御案后看去,只见他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慕走上前去,唤道,“皇上、皇上……皇上!”
刘瑜蓦然惊醒,转头看去,不曾想苏慕竟离得这般近,她的唇竟然贴在了他的脸颊之上,刘瑜微颦了颦眉,下意识的往后避了避,苏慕回过神儿来,已是满脸娇羞,瞧着刘瑜跺了跺脚,一言不发的跑出了御书房。
如此情景之下,刘瑜更是头疼不已,他抚了抚额,伸手取过一旁的折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儿看得他一阵头晕眼花,却又不得不看下去。
话说,苏尧一大早到了空庭苑,玉秀前来传话说是孟月还未起身,于是玉秀便张罗了一桌子菜肴伺候他用了早膳,好不容易听得玉秀进来传话,说是孟月已经醒了,片刻后便过来。谁知这一梳洗打扮,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却仍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苏尧不禁怀疑,孟月是不是故意的,从前她就是个心眼子极多的丫头片子,坑得刘瑜身旁那小跟班连北都找不着了,他当时还真是着实为那小跟班儿捏了好几把汗。
如今,她瞧起来虽是性子变了不少,但有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尧始终相信,孟月不是不鬼了,更不是不爱玩了,而是被时光沉淀的就算是出什么招儿也越发不动声色了。苏尧不禁越想越气,就在他咬牙切齿,在心中骂了孟月一百遍的时候,就是念对了咒语一般,某人终于姗姗来迟地被人抬着进了正厅。
瞧着孟月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苏尧不禁有种上前将她面上的表情面具撕烂的冲动,与她见了这几回,苏尧总算是看透了,她压根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根本没改变多少,顶多就是沉稳了些,内敛了些。说白了,还是那个喜欢作弄人的丫头片子,如今这般安分,恐怕也是环境所迫,不得不做出来这副样子罢了。
“明亲王一早便来空庭苑,可是有何要事?”
苏尧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却是神色淡淡,不露半分痕迹,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的折扇,心中却在冷哼:叫你装,看你一会儿还装不装得下去。
“今个儿本王来此,确是有一件事儿要同太皇太妃商议,还请太皇太妃容本王细细道来。”
孟月颔了颔首,“哀家宫里一向是非少,自是清闲得很,明亲王只管慢慢道来,不必担忧耽搁哀家的事务。”
只管慢慢道来,不必担忧耽搁了她的事务?
苏尧不禁狠狠地挫了挫牙,她也真敢说出这样的话,明着是给足了他面子,可里子却是荆棘丛生,扎得他这么多年来的修养几乎功亏一篑,想要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虚伪!他自是晓得她清闲的很,还用她这样多此一举强调一番?就算她不接受他的感情,他们好歹还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再过几日他便要离开禹州了,不过来找她两回,就拿着这样的场面话来膈应他,真真儿是可恶至极!
“本王能同太皇太妃私下谈谈吗?”
孟月转眸扫了玉秀一眼,“你先下去了。”
“是,太皇太妃。”
玉秀礼了一礼便退了下去,苏尧这才道,“本王今个儿来此,是想同太皇太妃说说明月的事儿。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此次竟让一国公主前来景国献舞,凉国的用意自是非同一般。”
孟月颔了颔首,“哀家虽不甚了解朝政,却也明白几分,若是哀家没有猜错的话,明月公主应当是为了和亲而来吧。两国结盟,定为姻亲,方更能稳固盟约。”
苏尧并不接孟月的话,只是定定地瞧着她许久,而后蓦然道,“你知道吗?如今的你越来越会掩盖自己的情绪了,不似从前那般,你说了什么,我一听便懂,而今却还要费尽心思去琢磨去猜,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中可藏着什么玄机?菀儿啊……我晓得这是你在宫中多年所形成的保护壳,可你能不能在我面前稍稍放下些,让自己轻松片刻?”
孟月微怔了怔,而后敛眸掩下眼底潋滟的波光,“明亲王是不是想让哀家去同皇上说?”
苏尧抿了抿唇,终是无力的叹息了一声,颔了颔首,“是,此时由太皇太妃同皇上说,自是再合适不过了。太皇太妃是皇室中人,且身为长辈,向皇上提及关乎社稷的姻亲方才不会遭人猜疑,若是其他人,即便是杨老丞相去说,也是不大合适的。”
孟月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淡淡地应道,“哀家晓得了,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