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的卫士不刻便带回了口信,前方的村庄可以收留他们一晚。出云欢呼一声,不等蟾宫发难,率先冲了出去。
“他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赫连瑾笑着落下这句,上马赶了上去,出云愕然地看着她稳稳超过自己提前到达村庄。
村庄里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很是热情,接待赫连瑾他们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六旬左右,满头银色的发丝梳得非常整齐。
“来,贵客远来,快请坐。”老人拉开木质的椅子,坐上去还有些嘎吱作响,旋即有些不好意思,“用了很长时间了,有些老旧,各位不要介意才好。”
“怎么会呢?老人家肯收留我们已经让我们很高兴了。”赫连瑾不经意地抬头望了一眼角落里密布的蛛网,“老人家一个人住吗?”
“是啊,老伴年前去了,只留下我不中用的老婆子苟延残喘。”她说得声俱泪下,闻着动容,听着伤心。到了晚间的时候,方告了声离去。
赫连瑾望了眼还在抹泪的蟾宫,冷然一笑,“装什么装?要不要把大家都叫进来看你表演?”
蟾宫放下手,脸上赫然无泪,道,“你都一副铁石心肠了,我要是不装上一装,怎么能让人家相信?”
赫连瑾道,“说的也是。”
蟾宫道,“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赫连瑾道,“一个六旬的老婆子,一个人讨生活,手上怎么连个老茧都没有?”
蟾宫笑道,“这屋子里到处都是落尘和蛛网,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照这样子看,这次来得只是一帮不长眼的小贼,连这样的细节都不注意,成不了什么气候。”
“还是小心为妙。”窗外夜色渐渐浓了,赫连瑾走到角落里点了根蜡烛,一室的昏暗,顿时变得有些明亮起来,“没的阴沟里翻了船。”
“你就是太谨慎了,一点乐趣都没有。”蟾宫撇撇嘴,捞了颗桌上盘里的豆子就要扔进嘴里,被赫连瑾在半空中截住,“不能吃。”
蟾宫瞪大眼,“你真的比我妈还烦啊!”
赫连瑾抽着嘴角深吸一口气,“我终于知道总管让我带上你们两个兔崽子的用意了。”十足两个二百五和拖油瓶啊——她悲催地想。
夜间窗外光影稀疏,只有林间发出淡淡的荧星,赫连瑾和律蟾宫在房梁上等了许久,门外终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来。
“吱呀”一响,老旧的木门很容易被撬开,蹑手蹑脚地进来几个黑衣蒙面的大汉。月光下人人提着一柄尺寸长的大刀,反射出幽幽凛然的光。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同一时间几刀砍到床上,领头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推开众人掀开床——空荡荡的棉被已然冷却多时,恼怒下不由啐了一口,“妈的,来晚了?”
赫连瑾见时机成熟,抽出随身佩剑从梁上一跃而下,对准首领一刀劈了上去。大汉猝不及防,被她砍伤,肩上见了血。索性功力深厚,疾退几步稳住了身形。周围黑衣人上前把他挡在身后,面色不善,纷纷抬起大刀。
赫连瑾轻声一笑,“做贼的也应该知晓江湖规矩,朋友是哪条道上的?劫财还要杀人,这是哪门子道理?”
“劫的就是你,杀的也是你!”下首的一人不忿首领受伤,抬刀就要砍上去,首领大汉拦住他,“休得无礼,退下!”转而对赫连瑾道,“不知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赫连瑾微微一笑道,“原本我还不大确定,现在心中却是安定地紧了。代我转告总管,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考验,还是趁早遣我回去吧。”
大汉笑着拱手,“公子果然机智,这是总管对公子的第一个考验。”
赫连瑾道,“那第二个呢?”
大汉一挥手,身后黑衣人纷纷收了剑,从桌底下托出赫连瑾奉命押送的一口大箱子。金红相间的箱子配着银色镶边,月光下发出淡淡华色,贵气非凡。
大汉指着上面扣着的锁,从手下那里取过钥匙递过去,“总管的第二个考验,就在这箱子里。”
赫连瑾拿着钥匙开了箱子,发现除了用以填充的无用废料外,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她耐着性子把杂物倒出来里外检查了个遍,什么也没发现。
“这是什么意思?”蟾宫看够了戏,也从梁上跃下。
大汉被吓了一跳,“律公子怎么躲在梁上一声不吭?”
蟾宫摆摆手,“这不是重点,快些告诉我总管这第二个考验是让我们做什么?总不会是让我们提着空箱子打劫去吧?”
大汉摇摇头,也是一脸茫然,“这我就不知道了,想必总管必有深意。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应该回去复命了,祝二位马到成功。”
不等他们挽留,十几个大汉翻出窗去,一眨眼就消失在浓浓雾色里。
“干什么也不说清楚?”蟾宫懊恼地踢了一下箱子,箱子翻到在地,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掉出张白色的纸条。
赫连瑾抢先一步夺过纸条展开一看,只见干净的纸面上只有上书一个“崔”字。
“‘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们到朔州装个姓崔的人回去?”蟾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赫连瑾的嘴角弯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大喜之下道,“你明白总管是什么意思了?”
赫连瑾摊开手,“不知道。”
蟾宫一愣,“那你笑什么?”
赫连瑾把纸条细心地收到怀里,“戒骄戒躁,车到山前必有路,要是到了朔州总管再无指示,就算绑个姓崔的装到箱子里,也不无不可。”
“啊?”蟾宫惊得差点掉下下巴。
、十五。崔氏
十五。崔氏
半个月后,两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人拖着口箱子出现在朔州溧阳郡门前,守城的士兵收下他们仅有的进城费,两眼仍疑惑地停驻在两人脸上。唯恐继续丢丑,赫连瑾拉过蟾宫逃命般进了城。
此处虽是极北之地,却门阀林立,又是与外族接壤的交界区,贸易繁盛,连带周围一代百姓的生活也远超他地。赫连瑾二人的穿着与刚从难民窟里逃出来的也一般无二,受到往来人频频注视。
在她杀人的目光下,蟾宫心虚地缩进脖子,“出云平日虽胡闹,也还没干过这样的荒唐事。早知他会卷了我们的盘缠玩乐去,我就是打断他的腿也不敢坏你的事啊。”
赫连瑾冷笑着越过他,决定了要和他撇清关系。蟾宫摄于她的淫威,心中又是愧疚,只敢远远跟着。见她在人群中走了很久,选了家气派的酒楼走进去,走得近了,才发现是新开张的,占地足有好几亩,高楼檐角,雕栏画栋,上面楼层抬头只能窥见精致的檀木和雕花,用五色珠帘遮挡着店内光景。
他还想上前看清些,门内走出两个小厮拦住他,“客官对不住,这是我们第一天开张,客源有限量,现下已经满了,您改日再来吧。”
蟾宫惊异下朝门内望去,见赫连瑾端坐在角落里对他笑,心下了然,只得暗叹倒霉,在酒楼旁边寻了个空地坐下。
两个小厮神色颇为为难,却也不好拿他怎么样。
赫连瑾冷哼了一声,心中怒气仍未散去,“啪啪”几响,扔出几两银子丢到桌上,喝道,“小二,上酒上菜,大爷饿了。”
一个小厮应了声走过来道,“客官误会了,今日不卖东西。”
赫连瑾一掌拍在桌上,“不卖把爷迎进来干什么,存心耍爷呢?”
“小的怎么敢。”小厮陪着笑脸把银子推回去,“今日崔府的三小姐请客,所有在座客官一应费用,全部免费。您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用付一分钱。”
赫连瑾明显怔了下,笑意露出嘴角,“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情。”她把一锭银子扔出去,轻声示意道,“有什么大事告诉爷,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厮见她出手阔绰,心中欢喜,笑嘻嘻收到袖子里,贴到她耳边神秘兮兮说道,“听说崔家有个在朝中为官的大人不日就要回朔州本家,三小姐素来与他亲厚,特地在各地设了宴为他接风洗尘。”
小厮的话赫连瑾自然不会全信,却也不吝啬,又给了锭银子打发。小厮欢喜地走了,回头又给她上了不少好菜。四周的空座也渐渐满了人,传出一些喧嚣声,挤眉弄眼地盯着直通二三楼的扶梯。
“诸位——”酒过三巡,一个垂髫童子娇俏地闪到二楼口,笑容可掬的样子瞬间拾得众人好感,“我家三姑娘今日请大家吃饭管饱,只想让大家听她说几句话。”
堂下有人大声应道,“三姑娘平日素来慷慨,大伙但凡有难,都帮衬一二,别说是听几句话,就是让我们干杀头掉脑袋的大事,大伙儿也义不容辞。”
“刘老板严重了。”堂内珠帘被一只素手拨开,一个身形妙曼的青衫女子扶着颊边一绺垂发步出来,朴素的衣袂随风舞动一下,流云般携着温柔的气韵,扶着阶梯缓缓走到堂下。她对在场众人行了个汉人门阀贵女标准的礼仪,“今日宴请诸位,说来也是惭愧。族中兄长不日便要到达溧阳,为了庆贺他二十岁的诞生日,希望到时诸位一起做个见证。长兄于朝中殚精竭虑,做妹妹怎么也不能让他回了老家还操心这等小事,希望诸位届时给个面子,到府中喝杯酒。小妹在此谢过,此中感激,尽在不言中。”
说罢,她又是揖了一揖,举手投足间,可见名士风度。
“不知贵兄可是……”有人惊疑问道。
崔孝恩掩嘴一笑,“大家怎么糊涂了,我们博陵崔氏嫡系子弟虽于朝中有不少建树,但身居至高位,才情卓绝可与当朝太傅比肩,又与‘火焰战将’毕肃共为琅琊世子手下左膀右臂,除了族兄——当朝尚书令博陵崔颖崔尚之,难道还有他人不成?”
四下一片哗然,赫连瑾佯装懵懂地拉住一人问道,“博陵崔颖是谁啊?”
这人一眼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一看你就是从乡下来的,竟连咱们北朝第一名士都不知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崔卢李郑、羊毕封高吗?”
赫连瑾一脸憨笑,“我祖上是种田的,这等高雅□,哪能知晓?还请这位大哥不吝赐教。”
一顶高帽戴上去,这人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洋洋得意,开始滔滔不绝,“所谓崔卢李郑、羊毕封高,指的是我们北朝的八大望族,上京中一大半的官员均出自与此,其中又以博陵崔氏为最。”
“这么说,这博陵崔氏便是我们北朝的第一望族了?”
“那还有假?传闻博陵崔氏富可敌国,族中尽出美男美女,一姿一容,无不尽态极妍……”
赫连瑾得了有利的情报,悄悄离这人远些。出了酒楼,蟾宫忙跟上来,“怎么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赫连瑾笑着扬起眉,“征奴去。”
蟾宫“啊”了一声,呆立在原地。
崔府院落几乎占了半个溧阳郡的地,巍峨的建筑,可见内院耸立的高大角楼,院内曲径通幽,花木葳蕤,更有潺潺流水自南苑流进,辟了一处人工温泉。即使是在严冬,院内依然四景如春。
偌大一个府邸,脚下最次的铺石也是温玉,廊下长巷更是用以昆仑于田澜石,纤尘不沾,夜间如月明般散发淡淡幽光。赫连瑾感慨了一下汉人门阀的奢靡之风,院外便有人叫她,“小瑾,前院缺人手,算你小子得了便宜,还不快去?”
赫连瑾整了整身上的杂役服,应了声步出院子。前院与这隔得甚远,她赶到堂前院内,已是日中时分。头顶太阳这时露出脸来,穿破厚厚的一片阴云,院内积雪早已扫除,只有房檐上压着厚厚几公分,眼见也有化开的趋势。
“瑞雪照东年,本就是个吉祥兆头,这下又出了艳阳,真是吉利地无法形容了。”崔孝恩扶着一个绛紫花衫、银色鼠皮袄的老妇人走出来,指了院内的布景,道,“奶奶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只管告诉我,现下离族兄到来还有些时候,我马上差人去改。”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好,我家三丫头那么能干,哪里有我这个老太婆的用武之地?你看着办就好了。现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只等你将来嫁了人……”
“祖母!”崔孝恩跺了跺脚打断她,娇嗔道,“我还小,哪用想这个?”
“都十七了还小?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崔孝恩听着老夫人例行的絮絮叨叨,面上苦不堪言,只点头敷衍,寻了个借口逃出来。
赫连瑾帮着把东西搬进堂上,崔孝恩从后面叫住她,“怎么是你?”
赫连瑾回过身来对她憨笑,“三小姐好,后院能做的事情少,我便到前院,看看能找到什么活干。”
“你还挺勤快的。”崔孝恩上下打量着她,“府里住着习惯吗?”
赫连瑾仿若赧颜,低头抓抓头发,“好……一切都好……”
“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崔孝恩还有事务,叮嘱了几句走出堂外。不多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奔进来,刚过二道门便急急地喊,“来了……来……来了……”
“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崔孝恩走下台阶,在他额上弹了一记,转头招呼了几个稳重的小厮,“跟我一起出去迎接。”赫连瑾也在其内,见她扶了老夫人,默默跟在两人身后,隐去身形。
街上早肃清了道路,五尺的宽度空出来,除了远处慢慢驰来的车马压轴声,静静地没有声响。黑色盔甲的卫士,骑着骏马,头上别着白羽,到了府邸前,隔着几尺冷冰冰地分开来,驰出一辆黑檀桐木、垂着五色珠帘的高大轩车,四马驾辕,玲珑巧夺,分明是帝京权贵公子出行的仪仗。
车辕上跳下两个锦衣小丫鬟,合力抱着卷白色兽皮毯子到高台铺下来,一直滚到轩车底下,两旁卫士仆役齐声道,“恭迎公子——”
老夫人和崔孝恩忙迎上去,作势要跪,一个声音淡淡穿透轻纱和珠帘,“不用多礼。”一阵轻响,雪白衣袖内伸出只修长的手,衣袂飘动一下,拨开帘子步下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公子,漆纱笼冠,白色长衣上稀疏绣着几朵金色的莲花,阳光这时透过云层照下来,不偏不倚打在他脸上——纤秀的眉、尖俏的颌,雪白面颊上没有一丝杂色,一双墨黑的眸子抬首望了一眼府门上的扁,微微点了点头,敛袖步入府内,气度高华,显得别样矜持冷淡。
崔孝恩和老夫人连忙跟上去,吩咐着一应接待事宜。
、十六。误会
十六。误会
正值隆冬,前院的寒梅争相次第开放,红艳艳挤满了院子,冷风拂过,落英缤纷,洒落在青石温玉阶石上。
崔颖不多话,身旁有个年长的蓝衣女子,气度言谈都远超身后的一干仆役丫鬟,过了一座金玉石桥,但见亭台水榭,银楹玉璧,穷极伎巧,她指着水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