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本不愿意出来,不过是看着佝偻的爷爷,想着里子过不去,面子总要交代的。
直到车子开了,子慕才出来,依旧沉默,看着远处的车。维拉低头看着她的手,手指都泛白了,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捏拳头。
“我去上学了。”子慕说了一声,就迈开了步子。
才没走出几步,维拉对着子慕的背影轻声说:“还有我在的。”
子慕的步子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了,只是那样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情绪。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打过,马尾,校服,运动鞋,只是那么简单的搭配,子慕的背影却显得有些萧索。
海欧从远处跑来,见到满脸泪水的子慕,低声问了几句,扯了袖子帮她擦净,专注而心疼。而后接过少女的书包和终是扑入怀中哭泣的肩膀。少年低声安慰着什么,维拉不知道,而此刻,她是那么羡慕子慕。
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而苏拓,那个孩子,抱着她的大腿,一下一下的在她裤子上擦着眼泪。
维拉心里难受,抱起孩子,转身想回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爷爷的身影站在门口,那种姿态,似乎也是站了好久。那一刻,是真的觉得他老了。
维拉在爷爷的书房里看到过他中年时候穿着军装照片,配着枪,神气到了极点。而如今却是拄着拐杖,老态龙钟。
李妈也站在爷爷旁边叹气,对老人说了些安慰的话,就跟他走了进去。
因为昨天跟顾容与曲奕说了,要送爸爸和向阿姨,会去得比较迟,就让他们不必等她了。那几条胡同,她都记得该怎么绕才能到学校。
或许是过了上班上学的高峰期,胡同里静了下来。少年们提醒过她,自己一人时,这几条胡同最好是不要走的,宁可把路绕得远一些走大道。可是维拉看时间,有些急,希望能赶上第二节的物理课。
当她看到几个少年在胡同里叼着烟卷抖着脚堵了路时,不停地在心中腹诽,今天这是穿道袍都撞鬼。
维拉见过真正盘踞一方的黑帮,眼前的这几个连小喽啰都够不着她害怕的,眼前的连混混都说不上,说好听些就是痞子。其中一个估计还是新手,看仔细了,腿肚子还直打哆嗦。
维拉面无惧色,背着书包眼睛却不停地转悠,在旁边的几块砖头上盯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看向那三个少年。劫财呢就给,劫色就打吧。
“嘿,小妹妹,新面孔啊,长得挺漂亮的。”其中一个站在中间的说道。
维拉不动声色,等着他们说下一句话。
旁边住在胡同里的老奶奶碰巧往门外一瞧,就看见了这一段,摇摇头,嘴里喃喃,“作孽哟。”
“有钱么,弄点兄弟们花花,以后我们就罩着你了。”
维拉上下打量着他们,敢情这次收了,估计以后还要交保护费来的。倒也不是舍不得那些钱,只是跟他们接触有些麻烦,维拉皱眉,到底给是不给?
那几个痞子见维拉不说话不害怕也没动作,其中的新手急了,咳了几声,撩了撩腰上的衣服,腰板一挺,故意要维拉看到他腰间的一把军刀。
维拉还真被那把军刀吸引住了,上面的纹路很好看,刀柄是磨砂的,刀却是一把直刀。维拉不由得替那个男孩紧张,在腰上挂直刀,没个套子,拿裤子的松紧带掖着,也不怕回头捅了自己。
维拉指了指他的刀,“我给你们钱,当是买你的刀,不算你们打劫。”
那些少年都有些诧异,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别的女孩要么早就给钱了事,要么就早就哭鼻子了,这位倒是奇怪,有意思。
为首的男孩说,“哦,说说,你能给多少钱?”
维拉脱下书包,往里面掏了掏,拿出了今早李妈给她塞的两百块钱,摊开手,“只有这个。”
后面的一个男孩凑过来跟为首的男孩商量了,觉得可以。他们平时打劫,像维拉这个年纪的,有十几块就不错了。老四那把刀虽然好,但也不算怎么值钱的,给了她去给不吃亏。
“好,成交。”
维拉也爽快,把钱递了过去,才拿了那刀回来,问道,“没有套子吗?”
“有。”刀的主人往裤兜里掏,原本他是为了让人看着害怕才把套子取下来的。
维拉接过,把刀套了进去,放在了书包最底层。起身,绕过那几个少年,就往学校走去。
如果给一次,便次次要给。如果不给,这种情况下是真不行了。维拉要了刀,算做了一次买卖,也给了他们面子,更是买断了今后的供奉。
转角的江洛扯了扯唇角,有意思。
维拉匆匆赶到教室的时候,物理课已经开始了。维拉赶紧坐到了座位上,拉开书包,摸索着物理书。
却不巧被顾容与看到了书包里的刀。军刀,维拉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少年看着便皱眉了,但是上课时间也不好问什么,只得定了心神等下课。
维拉进来不久,江洛后脚就到了。因为两人都是请了假的,老师也没说什么就让他入座了。
江洛入座的时候深深地看了维拉一眼,维拉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来不及琢磨,打开物理书,就专心听课起来。
维拉发现这节课她的同桌并不如往常认真了,笔记也很少做,徒留一支笔在指尖不停地转动着,维拉看着看着也出了神,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笔就在指缝间都走了一遍,他怎么做到的?
期间物理老师提问到顾容与,他也是愣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要站起来答题了,所幸平时所学积累深厚,思考了一番便对答如流。
到底给维拉提了个醒,专注了精神,便随着老师的思路认真听课了。
下课的时候,维拉正在回想之前老师讲过的那道题目是不是还有别的方法解,就被顾容与吓了一跳。
他离她很近,近得可以闻到少年身上独有的气息。
“你怎么把军刀带来了?”
维拉一愣,没有想到他问的是这个。见少年皱了眉眼,就低声跟他说了今天早上的事。
顾容与越听眉头越紧,最后问了,有多少人,都长什么样。
维拉支着脑袋回忆,“三个,有一个头发竖着,”说着还比划了一番,“另外两个都长了青春痘……可是你问这个干吗?”
顾容与淡淡地扯出了一个笑,“没什么,之后上学和放学,你必须跟我和曲奕一起走。”
“为什么?”
“我不放心。”
维拉的权益被剥夺,本来应该不高兴的,却因为他后面的那就“我不放心”给打得烟消云散,一整天嘴角都是上扬的。
权且当他是宠溺。
而被人宠溺的感觉,就是再强大的人,也抵御不了的。
维拉吃过了晚饭,就照着约定去了顾家。
顾容与的房间很简单,很干净,很整齐,都是冷色调,只有窗外的爬山虎泄露了主人的一些情绪。和后来看到了曲奕的房间大不一样,曲奕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少年的房间,墙上歪歪扭扭地贴着海报,东西放得没有一个定性,床头堆满了漫画,还有硬央曲爷爷买回来专门听歌的豪华音响,放的永远是一些重金属音乐,维拉刚进门就会被音乐给震出来。
顾奶奶是一个很慈祥的人,见到维拉的时候,便拉着她的手问这些年都过得好不好,连着说了几句,“乖孩子,你受苦了。”
顾容与看着奶奶有长谈的趋势,不由笑道,“奶奶,今天我带维拉来补习功课的。”
“诶,诶。”顾奶奶应着,松开了姑娘的手,“那奶奶给你们做些点心。容与,你也来。”
维拉连忙道谢。
顾奶奶指着坐在客厅里的维拉,“那是……”
顾容与点点头。
顾奶奶抹泪,“好好照顾她,她妈妈对我们家……没想到阿柔嘴里可怜的孩子,如今都那么大了……这孩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顾容与拿了纸帮奶奶擦泪,“奶奶,我懂的。”
维拉在大西北的时候,读过玉素甫•;哈斯•;哈吉甫的《福乐智慧》,她清楚的记得,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
男儿若伸出才德的手
巍巍高山也会向他低头
顾容与便是这样的人。他讲题的时候,不急不缓,条理分明,深入浅出,比起老师来,那也是不差的。他很专注,维拉问问题的时候,他会看着她的眼睛,鼓励她说下去。
维拉想,真是很有风度的男孩子。
维拉的反应很快,能举一反三。有时候提出的问题,连顾容与也要沉默的思索好一会才能回答。
顾容与讶异于这个女孩子的聪明,可是每每抬头时看到她睿智的眼睛,便觉得不奇怪了。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原来预备帮她补习的内容删去一大半。刚开始他也是如苏爷爷所想,大西北的孩子于京城的孩子,还是有差距的,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小看这个姑娘了。
中途,顾容与下楼倒水。维拉看着眼前的数学题,眼神涣散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妈妈。
她们还在云南的时候,因为生计与感恩,祝闵柔做了村里的老师。祝闵柔当年是省里的前一百名考去的B市。从村子里走了出去,羡慕的人很多,嫉妒的人也不少。
刻薄点的眉头一挑,“那小蹄子成绩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退货了,倒也还好意思回来。”
祝闵柔听在耳朵里,有刺也有无奈。除去这些人,其他人对她们家也是很好的。村子里的老师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她念了些书,去帮忙也是应该的。
所幸维拉聪明伶俐,祝闵柔说过,这孩子比起她来,也是不会差的。她教维拉功课,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很严厉。
妈妈问她,维拉将来想做什么?
维拉眼睛转了转,说只想跟妈妈外婆在一起。
妈妈不赞同的摇头,维拉,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做的事就是无所事事,因为有太多的人想让你做些什么了。
她说,维拉不应该属于这里,我们维拉,是一定要走出去的,而且要走得比妈妈远。
维拉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一个杯子放到了桌上。维拉顺着那双手看去,顾容与微笑,“奶奶刚刚榨好的果汁,你尝尝。”
维拉舒展了眉眼,低声说了句,“谢谢奶奶。”
维拉走的时候,路过客厅,看到顾奶奶坐在沙发上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维拉看着顾奶奶,心蓦地就软了。外婆还在的时候,也是坚持着等到孩子复习了功课睡下了,才愿意躺下的。
维拉走过去,蹲下,握住顾奶奶的手,轻摇,“奶奶。”那声奶奶,是叫到心坎里去的。
顾奶奶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姑娘,突然记不起她是维拉还是子慕,她现在的神情,是像极了温暖的子慕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发,“人老了,就是爱犯困。”
顾容与也走了过来,坐到了老人旁边,“奶奶,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老人摇摇头,“你先把维拉送回去,院子里的灯亮度都不大,磕着碰着了都不好。奶奶帮你等门。”
维拉看着老人脸上的神情,知道是拒绝不了的了。此刻便只想快点回到家,那么顾容与回来了,奶奶就能休息了。
顾家和苏家离得近,中间隔了几户人家和一个篮球场。篮球场的灯还亮着,里面几个少年,看着有些眼熟。维拉心想,应该是班上的同学了。
想着,就有一个篮球滚到了脚边,一个长得挺好看的男孩子跑了过来捡球,打了个招呼,大汗淋漓的样子,“哟,苏家的姑娘呢,不是跟海欧一起的么,怎么会是你丫?”
顾容与笑着介绍,“这是江磊哥,江磊哥,这是苏家的另一个姑娘,子慕的姐姐,祝维拉。”
江磊看着维拉,神情有些讶异,但毕竟家教很好,不会像曲奕一样问些尴尬的问题,大方的打了个招呼。
“江磊哥,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军校吗?怎么回来了?”
“家里出了些事,被老头子招回来了。”场上不知谁吼了一声,江磊应了一声就转头,抱歉地对他们说,“回聊,球还在我手里,他们催了。”
看顾容与应了声,江磊就跑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两人走着太安静,顾容与同维拉解释,“江磊是江洛的哥哥。”
“江洛,是谁?”
顾容与挑眉,“同我们一班的,今天的英语课老师提问了他五次,你都不知道吗?”
维拉挑眉,她不喜欢英语,也学不好英语,自诩很爱国,英语课是不听的。这大概是这个姑娘唯一怎么学都不好的一门课了。
“为什么提问他五次?”
“江洛在国外呆过八年的,说得一口标准的英式英语,自然就是老师的模板了。”
“他也住在这里?”
“嗯。”
“为什么他不跟我们一起回来?”
“嗯……江洛和曲奕合不来。”
“噢。”
抬头,“到了。”
维拉点点头,“今天谢谢你。”
顾容与摇头,“给你补习很有意思,”少年想想,笑,“很能发散思维。维拉,你很聪明。”
转身却是给曲奕打了电话,“有架打,去不去?”
第一卷 我找得到的从前 Chapter。9属于我一个人狭窄的路
维拉刚开了家里门,一个小炸弹就冲到她怀里,孩子身上还有些奶香,抱起来软软的。
维拉轻声问他怎么了,孩子窝她怀里不说话。
苏拓回来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找幼儿园,因为没想到这孩子会留下的。眼看周末近了,苏老才做了主,说星期一再去上学。所以苏拓今天一直都在家里,爸爸妈妈早上刚走,这会儿倒是挺难受的。
沙发上的爷爷开了口,“这孩子一直说要等姐姐回来才睡觉。”
维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拓今晚跟姐姐睡好不好。”
孩子点点头,抱住了姐姐的脖子,蹭了蹭。
“爷爷,您也早点睡吧。”看着爷爷戴着老花眼镜,头都要低到了报纸里,维拉不忍地开口。
苏老自我调侃一句,“年纪大了,不服老也不行了。”转身放了报纸,摘了眼镜,就准备上楼。
维拉把孩子抱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却见子慕也在那了。那姑娘穿着睡衣,有一丝倦意。刚刚,她是坐在灯下边看书边等她的。
子慕看着姐姐怀里的弟弟,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维拉低头对弟弟说一句,“小拓,我们今晚跟子慕姐姐一起睡,好不好?”
苏拓怯怯地抬头,两个姐姐他虽然分不出来,却知道其中一个是不喜欢他的。现在抱着的姐姐叫维拉,那对面的,就是那个不喜欢他的姐姐。
但是,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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