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今天生病发烧,我妹妹正在医院看护她婆婆走不开,我父母已经年迈,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六神无主之下,叫我请假送孩子去医院,请问那位情圣是不是应该尽快回来履行当儿子和父亲的责任?”
在被陈华讽刺以后,她多少有了心理准备,并不争辩,只说:“我这就让他回Z市。”
她的态度让莫云涛语气和缓了一些:“我跟敏仪认真谈过,她很难过,可是从头到尾没说你什么坏话。她一向善良,还有一些天真,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愿意保护她的婚姻,尽做媳妇的义务照顾婆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有责任保护她。既然他们还是夫妻,希望大家都能自重,也省得我再为这种事打电话过来。”
任苒走到沙发边蹲下,看着祁家骏的面孔,也许因为睡姿不舒服,他英俊的眉目有一些扭曲,牙也似乎咬得紧紧的。她轻轻摇一下他,他马上惊醒了,揉一下眼睛,笑了。
“居然一下就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见带着小宝在Z大校园里疯跑捉迷藏,跟我们小时候一样,真奇怪,梦里的情境太逼真了。”
“小宝生病了,你赶紧回去照顾他,不要把家里的担子放在敏仪一个人身上。”
“他只是有些感冒,我昨天去看过他,没有大碍。你是怎么知道的?”
任苒并不回答,拿手机查询到Z市的航班,然后看时间,“我先给你煮点面条吃。10:45和11:50各有一班飞机,应该都能赶得上。”
她刚一动,祁家骏一把拉住了她,拿过她的手机,翻一下通话记录,顿时了然,沉声问道:“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吗?”
“没有,他很有教养,说话很客气。”任苒摇摇头,轻声说:“是我自觉有愧。”
“对不起,小苒。”
“怎么轮到你跟我讲对不起了,真好笑。”任苒勉强一笑,“要让我一个人搬家,可能我得累残,看来以后还是少买一点身外物比较好。”
“等公司情况稍微稳定以后,我会把钱还给你,你最好在北京买一套房子定居下来,别再这么搬来搬去了。”
“这个不急。其实我也没有定居这里的打算,我想的是以后……”她顿住,突然意识到,以后回Z市定居也显得很遥远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点儿凄凉。
祁家骏避开她的目光,对着天花板黯然一笑,“我现在活得一地鸡毛,公司不知道哪天才能摆脱困境,莫家倒是催我跟敏仪离婚,但他们提出的离婚条件,我根本拿不出来,还带累你白白受辱。”
“阿骏,我没觉得受辱。”她跪坐到地板上,将头靠在他肩头,“别人说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过不了的,只是我自己这一关。如果我觉得有愧,我怎么能坦然接受你的关心,让你更加进退两难。”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地靠着他了,他有些吃惊,跟过去习惯的那样,伸手揉一下她的头发,“其实我很清楚,你现在没什么可让我担心的,你把自己的事情全都处理得很好,我这么过来,只是出于私心,很想见见你。”
“别这么说,阿骏,我知道,只有你一直关心我……”她声音哽住,说不下去了。
“可是你长大了,小苒,你的天地越来越广阔,我再没办法把你留在我的生活里,总有一天,我会再也找不到你。”
“那也没有关系的。你已经是我最亲的人,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都不重要。”她抬起头,凝视着他,“我们不要再特意见面了,阿骏。”
她声音轻微,隔得这么近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眼睛深处去,他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说:“好的,小苒。我不会再过来。”他抬起手,仿佛要再去揉一下她的头发,却只是轻轻一抚,“你要照顾好自己。”
送走祁家骏后,任苒开始整理房间,做彻底的大扫除,等到小小的一居室呈现出水洗过般的一尘不染,已经是半夜。
她的手机一响,收到祁家骏的短信:已抵家,小宝没事。
任苒长吁了一口气。
极度疲乏后,在剩下的半个晚上,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她睡得很沉。
第二十九章
任苒所在银行与亿鑫的合作协议很快达成共识,并且开始低调进行。她接到出差通知,要随上司一道去北海实地考察这一项目。
她正式拿到地产项目的规划,发现亿鑫将在北海市涠洲岛的东南一侧开发度假别墅及度假村。
接下来,她深入研究了近几年亿鑫投资的地产项目,发现无不位于一线城市的中心位置,商业价值明显。唯独这一项目,处于早年地产泡沫破灭后沉寂已久的非热点城市,不能不让她心生疑惑。可是再看资料,涠洲岛这个地块早在两年前便已经拿了下来,又显得没有特别之处。
而且两方合作进行到这一步,也容不得她多想什么了。
这次出差由银行一位外籍副行长带队,林波作为项目负责人带了任苒和另一位下属陪同,陈华的助理阿邦与他们在机场会合,他与任苒碰面,两人都显然没有意外的感觉。
他们抵达北海后,来接机的除了亿鑫的副总刘希宇以外,居然还有当地政府官员,双方客气地问候之后,上车送他们去码头,然后一块儿上了去涠洲岛的船。
亿鑫职员早就等候在涠洲岛的码头,开两辆商务车把他们送往项目地点,沿途茂密的植被和秀美悠闲的风光让除任苒以外的银行人员大为震撼。下车之后,只见眼前是一片银白的沙滩,远方烟波浩渺,海水清澈见底,外籍副行长连连赞叹景致绝佳,林波也说,想不到北海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景观。
“你们看,从这里看过去,那边那个小岛几乎像传说中的蓬莱仙山一样。”
任苒声音干涩地说:“那是双平岛,离这里有十海里。”
刘希宇笑道:“看来任小姐的功课做得很足。日前这里已经获选中国十大最美海岛,只是岛上各类配套设施没有跟上,我们的度假村项目做好后,有信心带动本地旅游业的发展。”
“可是根据我拿到的资料显示,涠洲岛的码头停靠船位有限,在没有彻底改造之前,恐怕对旅游业会有很大制约。”任苒委婉地说。
当地官员说:“我们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政府方面提出可以与亿鑫共同筹集资金改造码头,但陈总的意思并不希望这里成为一个大众旅游地。”
“我觉得这个海岛并不适合大规模开发。”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他们一起回头,只见陈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与外籍副行长和林波握手。
刘希宇含笑补充:“我们的地产开发部门经过讨论,认为此地不同于海南,面积和资源都有限,有时候风景属于少数人,才更为稀缺更有价值。”
林波点头,“这一带开发度假别墅,如果规划得当,对我个人来讲都很有吸引力。”
上司与他们交谈着,任苒再没插言。
随后,外籍副行长返回北海,转飞深圳公干。他们入住了亿鑫订好的酒店,这是目前岛上最好的一家酒店,大概最多相当于普通三星的标准。
大家商量着晚上出去在海滩上散步吃宵夜放烟花,任苒谢绝了,只说有些头痛,想早点休息。林波笑道:“也对,你在墨尔本留学,又去香港培训,大概早就看腻海景、吃腻海鲜了。”
她只是笑笑,并不说什么,回房后洗了澡,半躺在床上看书。
只过了一会儿,内线电话响起,是陈华打来的,“任苒,下来,我带你出去转转。”
“谢谢陈总,我累了,不想出去。”
陈华笑了,“我不打算上来敲门惊动你上司和同事。”
任苒气得止不住发抖,匆匆换了衣服下楼,陈华正等在大堂里。
“你什么意思?”
“闷在这破宾馆里,头会更痛。”陈华若无其事地说,“走,我带你去海边坐坐。”
“我不想去,你别来……”她猛然打住,看到刘希宇、林波等几个人同一块出了电梯。
陈华嘱咐刘希宇,“希宇,替我好好陪林总转转,我带任苒出去走走。”
林波神态如常,另一位同事却多少有些意外地看过来,任苒没法当着他们发作,只得跟陈华走了出去。
他带她上了一辆吉普车,这时还是夏天,太阳迟迟不落,天色明亮,海风迎面吹来,感觉凉爽怡人,任苒的怒气平复下去,呆呆看着窗外。
一会儿,车开到了码头,那里停着一艘快艇,陈华示意,“上去吧。”
“陈总想带我去哪里观光?”
“坐这种快艇,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到双平。我们赶得及看那边的日落,你以前最喜欢坐在那边看太阳下山了。”
任苒漠然地说:“请问双平也列入了陈总下一步的开发计划吗?也对,那里根本不可能停靠游船,没有批量接待游客的可能,资源更加稀缺一些,可以做更高端的项目。”
“我在这边拿地,已经与政府达成协议,双平我有优先开发权,可以最大限度保证那边保持原样,不被随意开发。”
“既然与工作无关,我不过去,陈总不会介意吧。”
陈华挑眉,嘴角带上一丝笑意,“你在害怕什么,任苒?”
“现在我怕很多东西,比如不合理的重逢、不适时的故地重游、莫名其妙的感伤怀旧,都会让我尴尬。”
“能够面对一切,才是真正的坦然。”
“我从不怀疑,你内心强大,不介意面对任何人、任何场面。可是我不敢高估我自己,两年前,我来这里时,”她慢吞吞地说,“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陈华微微一怔。
“就是你让阿邦给我送去两百万的第二天,我到了这里。本来想一个人去双平看看,不巧赶上强台风,所有船只避风停航。我被关在那个宾馆里,”她指指码头不远处的,“待了二十多个小时后,台风停了,可是我也再没有了去双平的兴趣,随后坐船回了北海。”
她用的是平铺直叙的语调,仿佛在讲别人的某个不值一提的经历。过了良久,陈华开了口,“对不起,任苒。”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陈总,告诉你这件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早就下定决心不再缅怀过去,更不会跟一个陌生人去怀旧,那片风景现在是什么样子,将来会被谁享受,都跟我无关。请不要费心给我安排这种观光节目。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工作。”
任苒转身,大步走回宾馆。
两次面对陈华,她越来越镇定,心底的波澜被成功控制到了最低。
然而,她并不为此开心,她清楚地知道,从某种意义来讲,这种镇定的反应,意味着她的心如同披上无形铠甲一样,已经形成了自我保护机制,再不会轻易受伤。
以后她还会那样义无反顾地去爱某个人吗?似乎不可能了。
也许对于成年人来讲,爱与被爱都是奢侈而不可强求的幸福。一切错失于时光之中的,只能沉淀成回忆。
任苒从北海返回北京后,重新进入按部就班的工作之中。
然而,几乎就在将要正式签署协议进入实施阶段的同时,国内一家较有影响力的财经杂志突然打来电话,要求约谈访问。
林波将传真来的采访提纲交给任苒,“现在国家并没有开放外资银行投行业务,大家都在打擦边球,你也知道,英国人一向比较保守,就算是内部高层,对此也有不同看法,觉得我们这一步走得稍微激进了一点,难免会被人盯上。”
“可是我觉得这计划做得相当有想象力,并没有违背现行政策,又确实争取了发展空间。”
“业内人士都这么看,本来亿鑫是跟两家外资行同时接触的,我尽力争取过来。不过谁也不可能公然站出来认这个账,弄得银行监管部门来调查。这家杂志的风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不理也不行,已经约好一位记者下午过来,你出面跟他谈谈,看他们到底掌握了哪些情况,还需要了解哪些情况,原则就是不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情况。”
任苒点头答应下来,回到座位后,按照林经理的吩咐,对照提纲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她比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到会客室等待,记者来得十分准时。他名叫章昱,看上去干练,却十分年轻,几乎还是个大男孩。
两人交换名片后马上进入正题,章昱显然有备而来,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无不切中关节,任苒自然坚守上司给的底线,一场采访进行到后来,两个人都有些累了。
章昱合上采访本,关了录音笔,笑道:“任小姐,放轻松,我承认我从你这儿挖不到什么了。谈点题外话,不算正式采访,有传言说贵行会将亚洲总部迁至上海,以员工的立场看,这消息算不算空穴来风?”
“所有空穴来风都未必无因,一方面上海在国内乃至亚洲金融业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会是所有外资银行的必争之地;另一方面,恐怕香港作为亚洲金融中心的地位还不会被动摇。”
章昱大笑,“仍然是很标准的外交辞令,任小姐,你适合做新闻发言人。”
任苒也笑了,“请不要怀疑我的专业水准。”
“可是这一场采访下来,我的专业水准要受到质疑了,没有挖到任何有价值的材料,对于一个好容易挤进杂志社的新人讲可真要命。”
话是这么说,但他语气轻松,任苒自然也不以为意,送他出去,回头跟林波大致汇报了采访过程后,便重新投入工作,再没理会这件事。
新一期财经杂志很快出来,任苒不禁大吃一惊,由章昱与另一位资深记者联合完成的报道占据了显要篇幅,十分翔实地分析了外资银行自从进入中国后的发展轨迹,他们采访的对象上至监管部门领导、来自不同地域的两家外资银行首席执行官、国有银行行长、知名经济学家和相关行业人士,下至各银行员工以及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
涉及到任苒所在银行悄然展开的投行业务意向,尽管合作双方用某行与某集团代指,可是双方订立的协议草案细节写得十分明确精准,明眼人一看便知。细看下来,任苒不禁惊疑不定。
果然,林波同样看到了报道,将任苒叫进办公室,细问她是否透露过合作协议,任苒坚决否认,林波叹气说:“这次有麻烦,合作协议除了大Boss、银行高层,就只有亿鑫投资部和我们部门参与的人知情。现在泄露出去,很难说会不会有后患,上面也许会追查这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出来以后,任苒打电话给章昱,章昱很爽快地告诉她,涉及他们银行的那一部分是由他的合作老师完成,“他是资深财经记者,在这方面资源很多,但不管是他还是我,都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