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嘉帝的面色平静,只是隐隐地有些黑气。初见眨眨眼,伸手去握他的手。
僵硬而冰冷。
“公主节哀。”卢公公跪在地上,眼里布满了血丝,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地朝初见磕头:“皇上他…已经驾崩了。”
初见怔了怔,看了卢公公一眼,又看向龙榻上的老人。沉默不语。
空洞的丧钟响彻了皇宫,压抑的呜咽让身边的空气都烦闷起来。各宫各殿都挂上了白色的丧绸,哭泣之声从皇宫的四处响起。
更多的是为自己而哭吧,不是为那一生站在巅峰,最后寂寥死去的男人而哭。只是担心换朝之后自己的命运,担心自己的权力与财产。
人都是贪婪和自私的。但是这时候本也很自私很贪婪的初见,却是抱着膝盖坐在永乐宫门口,一动不动地呆着。
她觉得很难过,心里总堵得无法疏散。留了好多话,结果也没机会说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宫,也再没有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在这丧钟声里,她还想陪那老皇帝坐一会儿。
“公主。”绿绮红着眼睛走过来,递给初见一杯茶:“您…别这样,先喝口水吧,嘴唇都干了。”
初见抬头冲她咧嘴一笑,嘴唇干干地都出了血,却还是很汉子地接过茶杯豪饮一口,道:“我没事的,谁家走个老人心里不难受一会儿呢是吧?让我坐会儿就好了。”
绿绮的眼神却更担忧了。
宫道上有宫人来回走动,在这混乱的当口也能听见很多消息。比如三皇子殿下一回宫就将季贵妃囚禁了起来,以谋杀帝王之罪关押。再比如大皇子畏罪潜逃,刺杀储君不成被就地处决。
果然是他啊,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干净利落。初见轻笑,低头看着白白的地砖,就这么坐了很久很久。
当周围的声音都安静了的时候,有人慢慢朝她走了过来,一步一步的,不急不缓。白色的衣角闯进她视野的时候,初见也没有抬头,只是吸吸鼻子道:“事情都结束了么?”
赫连君尧看着门口这缩成一团的家伙,无奈地叹了口气。低身,伸出手,将她抱了起来,往永乐宫里面走去。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你担心的。我都会处理好。”皇子殿下难得又温柔了起来,将她抱进内室放在床边,然后吩咐红锦:“拿些跌打的膏药来吧。”
“是。”红锦连忙应了,将备着的药箱抱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摔了一跤。”初见歪着头看着赫连君尧问。
她跑进朝乾宫的时候,他应该不在。
“初见,皇帝死了,我会是下一任的帝王。”赫连君尧蹲在初见面前,像一个邻家大哥哥一样,眼神温和。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十二分的冻人。
“所以皇宫里,不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初见点点头表示理解,强大又聪明的三皇子,肯定连御花园里开了几朵花都知道。
“我以为你会哭的。”接过红锦递过来的药,皇子殿下不避嫌地捞起了初见的裙摆,将衬裤推上去露出膝盖,看着那一大块青紫,微微抿唇。
初见没有觉得什么,只听三皇子说话,顺便享受vip级皇子擦药服务。但是这行为落在红锦绿绮眼里,可是连抬头都不敢了。
女子的肌肤,哪有随意这样…好吧虽然是兄妹,但是那也是名义上的。三皇子再怎么放荡不羁,也不能…
红锦与绿绮对看一眼,一个麻利地去关门,一个麻利地去关窗。
“我也以为我会哭的。”初见淡淡地道:“那个人对我很好,即便很可能知道我不是真的初见公主,他也没有问过,没有为难过我。这样好的父亲,哪里去找。”
赫连君尧淡淡一哂,没有反驳她。修长的手指沾了膏药,轻轻涂在她的膝盖上。
初见不觉得疼,倒是觉得有些痒。低头看着面前这人的面容,突然笑道:“皇兄你对我一直很好,但是现在父…皇上他已经去了,我还要继续做你的皇妹么?”
赫连君尧的手指轻轻一顿,力道没控制好就按疼了她。初见龇牙咧嘴地收回自己的膝盖,愤愤地道:“不就问个未来工作走向么?你激动什么?”
一阵沉默,皇子殿下继续按住初见乱动的腿,一点一点给她将药抹匀,然后轻声道:“你是永元的公主赫连初见,这一点不会变的,不管皇帝驾崩与否,以后,你都还是我的皇妹。”
初见一愣。
“卢公公那里,有皇帝留给你的遗旨和信,等会会送来。我过来只是帮你处理伤口,女子身上不能有疤痕。”
药抹完了,赫连君尧站起来,接过红锦递来的帕子擦干净了手,然后习惯性地摸了摸初见的头发:“你在这里没有亲人,我们不是签了合同么?以后我会待你如亲妹妹,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这话很宠溺,带了三皇子一贯没有的温柔。他的手也很温暖,像一个可靠的兄长,对妹妹许下了承诺。
我会待你如亲妹妹。
初见嘴唇动了动,抬头看着赫连君尧那张美丽无比的脸,突然就开口问了:“那次在东宫,你生病的时候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头顶上的手顿了顿,回到了主人的身侧。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露出好看整齐的牙:“我没有听见。”
“这样啊…”初见挠挠头,“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
“沈初见。”赫连君尧脸上的笑意没有变,甚至还轻轻环住了她,身上冷冷的气息渗进初见的衣裳,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刚刚我已经说了我的想法了,我会永远待你如亲妹妹。你可明白?”微微一声叹息,这人这样笨的脑袋,他说这样委婉的话,是不是对她要求太高了?
初见将头埋在他的腰间,闷闷地笑了一声,然后推开他,道:“看来不是没有听见,是压根不想听见。”
大殿里安安静静的,赫连君尧的眼神波澜不起。只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微笑着的人。
初见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果真是要悲催一辈子,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不过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也被嫌弃成这样了呢?好吧,虽然她的确不是倾国倾城,也没有很好的才华,不会武功,不会女红,基本上就是废材一条。但是…
但是被拒绝的这一刻,还是觉得心里钝钝地疼。都这样久了,发生的事情也不少,她还以为他至少能对她有那么一点儿感觉,哪怕一点儿也好啊。
抬头看过去,完美如玉的三皇子眼里是自己难看的影子。初见伸手揉了揉脸,点头道:“我明白了,合同继续有效,我会做你一辈子的妹妹,你要好好照顾我。”
赫连君尧目光深邃地看进她的眼里去,初见也不躲,一双桃花眼渐渐却开始泛红。
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赫连君尧转身就往外走,声音有些沙哑地传过来:“你明白就好,我先回去了。”
、第九十三章 遗旨和信
药膏传来冰凉的感觉,初见低笑,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看着赫连君尧匆匆离开的背影,轻声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只是不招人喜欢而已,又不是天大的错误。两条腿的男人全地球都有啊,她不用钻什么牛角尖。既然被拒绝了就好好做他的妹妹好了,三皇子温柔起来对人也不错,她只用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拿过枕边的陵寝地图,初见又看了一遍,觉得奇怪。皇帝都驾崩了,皇后陵寝里也没有被放其他人的棺木,那千年之后的棺木是谁放进去的?三皇子么?
她是不是还要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啊?可是…有些累,虽然说被拒绝了就不该多想,但是…但是还是会低沉一段时间对吧?她好歹是个女的!
将头埋进膝盖里,初见又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团子,就差谁来踹一脚,就可以直接滚进床里去了。
“公主,卢公公来了。”红锦轻声通报。
初见抬头,便看见一身素衣的卢公公捧了东西进来。一瞬间感觉他也老了不少,像是一生的心力都跟着先帝走了一样。
“奴才给公主请安。”
“不用多礼。”初见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等着卢公公先开口。
卢公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起来,直接将手里的遗旨和信呈给了她。
“这是皇上在您去香山寺的时候写的,嘱咐老奴在他去了的时候转交给公主。”
初见点头,脸上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只是麻木地接过来,先打开了信。
很难得,是一封亲笔信,字体大气,却看得出来拿笔的人手在颤抖。那老头子,定然是披着衣服颤颤巍巍地坐在书桌边,一边跟自己较劲一边吃力地写的吧。身子都差成那样了,让人代笔又不会怎样。
“吾女初见:
朕时日无多,风中残烛。汝远去香山,难说私话。故书此信,聊谢汝之孝意。
失踪半载,得寻归来,汝性格大变,活泼孝顺。每来朝乾宫,朕心亦随之愉悦。本想临终之时多苦痛,岂料汝为朕多添无数欢愉,朕感激于心。虽知汝非朕亲生之初见公主,但朕亦将汝视若己出。得此一女,朕之幸焉。宫中多曲折,以汝之性生存不易,朕备好圣旨,传位于三子,并嘱托其照拂汝一生。朕喜汝之天真烂漫,并希冀汝之双眸永远清澈如许。”
字体越到后面就越乱,看得出来写的人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初见摸摸鼻子笑了两声,喃喃道:“还是早就知道嘛…”
一开口,眼泪却“吧嗒”一声落在了信纸上。初见看着那一滴水,想伸手去擦,结果越擦越多,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早就知道就跟我早说嘛,我也不会一直这么愧疚啊。有力气写书信,怎么没力气等到我回来?就差那么一点儿,亲口跟我说一声你没有怪我,有那么难么?一个人走了,身边连个子女都没有,哪有这么可怜的父亲…”
卢公公呆呆地看着初见公主,看着她越说哭得越大声,最后整个人就捏着信纸嚎啕大哭起来,殿里几个丫头听得也跟着落了泪。
“我…我还想着最后的时候能喊他一声爸爸的…虽然他肯定听不懂,但是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叫爸爸的人啊…走那么快干什么…也不喜欢我么?呜……”
红锦连忙走过去,安抚地拍着初见的背。平常女子哭泣都是捏着手帕小声小声地哭,她是直接敞开喉咙,真的是嚎啕大哭,哭得人好心疼。
初见抱着红锦的腰,一直不停地哭着,好像要把积攒的泪全部哭出来一样,整个永乐宫都安静了,只有她一个人的哭声。
赫连君尧靠在主殿的门外,微微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有些笑意。
老头子,你看吧,死了都能赚一个人为你哭成这样,也不枉你活了这一辈子。
不过这丫头哭的方式,真是伤嗓子。
声音都哑了的时候,初见终于渐渐收住了哭声。桃花眼都变成桃子眼了,可怜兮兮地看着红锦道:“嗓子疼。”
红锦抹了抹泪,转头去给公主倒茶。
“还有遗旨一份,请公主收好。”卢公公低着头,叹息一声道:“皇上是真的将公主放在心上了的,虽然一早…一早就觉得公主不对劲。”
初见红着眼睛看着卢公公,哑声问:“性格不对劲么?”
卢公公笑着摇摇头:“是初见公主的脚,虽然公主的样貌与原来的公主一模一样,但是脚比原来的初见公主长了不少。奴才是天天给主子们行礼,经常看着人的脚下,所以这一点,奴才能察觉。”
初见讶异地看了看自己的脚,不好意思地笑道:“卢公公真细心。”
“老奴当时是告诉了皇上的,但是皇上说,公主是三皇子找回来的,那就不用计较太多。况且,公主真的很讨人喜欢。”卢公公叹息道。
初见鼻子酸了酸,又想哭了。低头看着手里黄锦裹着的圣旨,想了想还是展开了。
圣旨应该不是亲笔的,大意就是:奉天承运先帝诏曰,朕的女儿是个好女儿,纯真善良可爱大方,朕走了对她很不放心,所以令三皇子登基为帝之后好生照顾,并且为初见在三位候选人之中选一个好夫婿,要保证她一生幸福美满,朕在九泉之下也才能安心。另外顺便一说,一定要初见心甘情愿地嫁人,不能强行违背她的心愿,就这样。
初见愣着神看完了,瞬间有一种哭笑不得的心情。走就走了,留的圣旨也是给她赐婚的,老皇帝还真是…
三位候选人,是什么东西?上次在朝乾宫看见的三幅画么?要她心甘情愿地嫁,那可就麻烦三皇子了,她喜欢的人要亲自给她选夫呢,唔。她要怎么才能心甘情愿呢?
这世道啊,还真是比韩剧还狗血,不喜欢她就算了,还要亲自送她出嫁,哼,才不要嫁呢,赖他一辈子好了。
卢公公又接过了圣旨去,说是还要去给三殿下看,就走了。天色很晚了,初见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干脆衣裳也不脱,往床上一滚就睡着了。
宫里的这一夜,还是到处都有哭声。
…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红锦就备了孝服给初见,告诉她要提前送灵去帝陵,因为新皇要登基了。
登基,那三皇子就是皇帝了吧。初见笑着更衣,然后乖乖跟着红锦往朝乾宫走。她的嗓子昨天哭坏了,今天压根说不了话,要当一天的残障人士。
她穿越的小人生啊,真是苦逼透了。唯一疼爱自己的人也走了,往后还要面对着三皇子,林教授啊林教授,为什么还不联系上她呢?告诉她空间缝隙在哪儿,她想回家了。
文武百官都在朝乾宫前面,大大的沉香棺木被放在了木板车上。好吧也不能说是木板车,起码是一辆很精致的龙形木板车。等皇子公主到齐了,就要送灵。
赫连君尧依旧还是一身白衣,一点也不违和,反正平时闲着也都是穿白衣,压根看不出来丧服的味道。他身后跟着沐卿良辰和纳兰绝,楚云起则在楚太医后面跟着。
初见也在赫连君尧的后面,离纳兰绝比较近。路走得久了无聊了,纳兰便小声同她说话。
“听说,皇上知道你的身份?”
初见瞥他一眼,点头。
纳兰绝挑眉,有点可惜地道:“那遗旨可是将你和公子的后路堵死了。任你再喜欢他也不可能了。”
“我知道。”初见淡淡地道:“没有遗旨也是不可能的,他上次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
“什么?!”纳兰绝睁大了眼睛:“你当面表白了?”
“算是吧。”初见哼哼道:“结局太惨烈,一点也不美好。”
纳兰绝怔怔地看了初见许久,沉吟道:“其实,当公子的妹妹也很好,一点不比王妃什么的差,你也算幸运的。”
初见侧头看他:“为什么?难不成妹妹还可以当王妃用啊?”
“咳咳咳。”纳兰绝脸一红,恨不得去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