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寒武使劲儿点点头。
当初梁三公子似乎是闲的无所事事,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独自带着行李到凤泉岭中去查探,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之中,县衙的衙差们没少了讨论梁家的态度。儿子到深山中下落不明,这一家人竟然没有一个追问一句,更没有人表现出任何担忧。
直到梁三公子平安归来之后,这些人才从梁家以前的下人口中得知梁三公子是一个谁都管不了,谁都没法理解的怪人。
赵寒武轻声对曾颜良说,“颜良你还记得么?当时梁三公子去凤泉岭的时候是赤手空拳只带着一个随身的小包裹出去的,可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却戴着一把佩剑。”
曾颜良当时把精力全都投到冷轩蓉身上了,哪里会注意到这么细致的事情?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了。
赵寒武咂巴一下嘴,“我可是记得清楚着呢。那柄长剑剑鞘上还镶着几颗宝石,当时我还跟兄弟们逗乐子,说人家梁三公子拿的那一柄长剑就够我们吃喝一辈子了……后来我发现那柄长剑被梁三公子插在他那竹林院中来着,不过镶着宝石的剑鞘却不知道被他放在哪儿了……”
赵寒武越说越来劲儿,他悄声对曾颜良说,“其实当时我就怀疑啊,说不定那凤泉岭上真的藏着什么人。但这些人一定不是衲岩县的强盗,他们说不定是在别的地方做了什么案子,然后跑到凤泉岭中去躲避。梁三公子那次上山,说不定就是找到了他们,那柄长剑,说不定也是从他们那里得来的。”
曾颜良以前还真没发现赵寒武这小子头脑转的够快的,他这些猜想倒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凤泉岭上要藏人,别说是一个两个,就是来了百八十万,只要往深山里面走,估计也不会露出什么马脚,没什么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说,梁三公子现在又想起那些人,他上凤泉岭找那些人了?”曾颜良还是有些疑惑,按照赵寒武的推测继续下去,估计是要说今天曾颜良看到的那些人有可能就是当初隐藏在凤泉岭上的强盗了。可如今形势如此险峻,尤其是对他们梁家而言,简直就是站在悬崖边儿上了,梁三公子还去找强盗做什么?
这一点,赵寒武自然也解释不了。不过对于梁三公子近日行动的猜测,赵寒武还是很有自信的。
“绝不会有错。”赵寒武说,“不管怎么样,那梁三公子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颜良,你们千万要小心。”
曾颜良点了点头,又问赵寒武,县衙中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赵寒武苦笑一下,对曾颜良说,“上面来的那位郡太守贺大人你知道吧?他不是要查河工那边的事情么?哼。梁秋荣做的那些勾当,就算是没人来查,下面的人不是也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么。现在梁秋荣整日愁眉苦脸的,似乎在想办法抹平河工那边的事情。”
曾颜良闻言也冷笑一声。
武明郡所有下县的河工都有事儿,不单单是他梁秋荣一家这样。正因为如此,梁秋荣怎么也不会想到贺笠靖会用这件事情来查他吧。现在再想抹平那些事情,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了,现在梁秋荣除非是出了什么奇招,不然只怕难逃罪责了。
“梁家那个一直埋头读书的大公子,已经启程离开衲岩县了。说是要去皇城准备参加科举考试,但是谁看不出来啊?就是梁秋荣怕自己完了拖累儿子,先把他给送走了。梁家那二儿子和河工那边的事情难脱干系,估计是跑不了了。只剩下梁三公子,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赵寒武对梁家人都没有什么好感,头顶县令换了,他也还是继续做衙差,所以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只当做是闲话聊天。
两人又聊了一阵,等到掌灯之后,曾颜良便与赵寒武出了小酒馆,各自离开了。
曾颜良没有急着回冷家老屋,而是趁着夜幕掩护,悄然去了染尘书斋。
一到书斋附近曾颜良就发觉了,周围监视着这座书斋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如此明晃晃的监视,就算是曾颜良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暗叹,那王爷杜亦霖如今怕是也不好过吧。
想到这里,原本心中积压的火气,也稍微消散了一些。
曾颜良提起一口气,点脚上了房顶,穿墙越脊,仗着他对染尘书斋熟悉无比,顺利绕过了所有监视的人,跳到了书斋院中。
巡视的亲卫马上就发现了曾颜良,曾颜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院子外面。巡视的亲卫马上明白,曾颜良这样回来是为了躲避外面那些人的耳目。
“王爷睡下了么?”曾颜良压低声音问。
巡视的亲卫摇摇头,有些担忧的对曾颜良说,“听说昨天王爷对冷姑娘动了怒,你这个时候过去,王爷未必能见你啊……”
曾颜良苦笑一下,又叹了一口气,拍拍那亲卫的肩头,冲他身后的兄弟们抱拳打了招呼,然后大步朝前面院子走去。
染尘书斋前面院子中,灯火通明。
曾颜良径直走到杜亦霖休息的房间门前,沉声道,“王爷,曾颜良求见。”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屋中传出杜亦霖的声音,“曾颜良啊……进来吧。”
第九十九章 命攥谁手,命又何偿
曾颜良推门进了屋子,发现杜亦霖面无表情的坐在桌案后面看着桌上的奏章。
曾颜良每次来见杜亦霖,似乎第一眼见到的都是这样的情形。杜亦霖桌上堆的像个小山一样的奏章似乎从来就没有减少过,而杜亦霖看那些奏章时的表情似乎也从来就没变过。
听到曾颜良进来的声音,杜亦霖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冲他招了招手,示意曾颜良过去。
曾颜良关了房门走到桌边,低头看一眼桌上的奏章,上面似乎有几处红色的朱批,但写的什么却没有看清。
杜亦霖随手将奏章合拢,然后抬头问曾颜良,“昨天的事情,冷轩蓉都跟你说了?”
曾颜良皱起眉头望着杜亦霖,沉声道,“轩蓉回来说,王爷非常生气,她这条命差点就丢在这染尘书斋里了。”
杜亦霖闻言冷笑一声,“你们的命都攥在你们自己手里,做错了事情丢了性命不是天经地义么?”
曾颜良咬着牙瞪着杜亦霖说,“我不会让轩蓉丢了性命的!”
杜亦霖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曾颜良身边,拍拍他的肩头,轻声说,“颜良啊,你要明白一件事。本王不会为了自己的喜好而去杀人,只是到了该杀的时候,本王不动手,也会有人动手。能够保全性命的办法一样也是攥在你们自己手里,不逞一时之勇,权衡利弊。你这一身好武功可千万别用错了地方,你这刚正不阿的品性,更不应该因为悟错了道而枉费。”
曾颜良听杜亦霖这么说,心中的火气才算消了一点,他虽然不知道杜亦霖是因为有所顾忌才说了这一番话,还是因为事实如此……
像杜亦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难以一下子就听懂,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一段时间,曾颜良对杜亦霖的了解也增加了许多。杜亦霖平日里对人总是冷冰冰的,就算是对他手下亲卫也是如此,如今他能够和颜悦色的说出这一番话,也算是有诚意了。
杜亦霖似乎看出了曾颜良释怀了一些,轻声接着说,“冷轩蓉回去大概也跟你说了,现在是非常时刻。你们若是乖乖听话,不仅能够保全性命,说不定……你身上的案子,还有冷承戚身上的案子都有机会抹平。”
曾颜良闻言双眼一亮,他急忙追问,“王爷,你是要重新开始查官银被劫的事情了吗?”
杜亦霖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反问一句,“冷轩蓉是这么跟你说的?”
曾颜良一听这话又露出警惕的神情,只要这杜亦霖口中说出冷轩蓉的名字,曾颜良就觉得非常反感。
“轩蓉只说过官银被劫的案子也许非常重要,王爷你早晚是要查的。”
“哦?”杜亦霖像是非常感兴趣,他站在曾颜良面前望着他小声问,“颜良,你觉得你了解冷轩蓉么?”
曾颜良先是一愣,随即低头沉思一会儿,而后才回答杜亦霖。
“我与轩蓉相识时间虽然不长,她的很多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渐渐知道的,但我知道她本性纯良,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除去这一点之外,其他都是繁杂世事,知道或是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曾颜良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而这些话却又被他说的非常自然。
杜亦霖又冷笑一声,摇摇头,冲曾颜良一挥手,“行了,你回去吧。最近这段时间你行动也小心一点,有要你去办的事情本王会让亲卫去通知你的。”
曾颜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犹豫。杜亦霖微微眯起眼睛,低声说,“那身亲卫的衣服还有亲卫的腰牌你都带着,那东西本王既然给你了,你也别以为轻而易举就能还回来。”
曾颜良被看破心思,脸色又差了几分。但杜亦霖既然还让他保留着亲卫的身份,这一点对曾颜良而言有利而无害,曾颜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等房门关上,杜亦霖那冰冷的样子瞬间就不见了。他望着房门轻叹一声,嘴里嘟囔着,“本性纯良……除此之外都是繁杂世事?哼……单纯……单纯啊……”
话虽这么说,杜亦霖心中却隐隐有些难受。
看着曾颜良的一言一行,杜亦霖真的无比羡慕。那个男人就像是一头猛虎,只要看到食物就会扑上去拼死一搏,而其余的东西对他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值得多想的。什么风云变幻,什么斗转星移……杜亦霖每时每刻都在留意的事情,在曾颜良眼中大概都只是“繁杂世事”吧。哪怕是他心爱的那个女人对他隐藏了那么多的事情,他都能够泰然处之?
杜亦霖觉得这种情况如果放在自己身上,是绝对难以置信的。
杜亦霖会去深究对方到底为什么要隐瞒,又到底隐瞒了什么,还有什么没有告诉自己,最后将所有的热情都消耗在追寻这些答案上面……
苦笑一下,杜亦霖觉得此时自己只能感叹自己做人做的太累。再看一眼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奏章,他只能挪着沉重无比的脚步再次坐到桌边,翻开桌上那奏章。
“……函谷城西二百里现人马数千,疑似幕燎国军士……请钱粮充以军用,另请增兵以御外敌……”
奏章上工工整整的写着这些字,下面有兵务司和一道道经手衙门的转印,而在旁边空白的地方,有几行非常显眼的朱批。
“报与骁瀚王,调协查,交兵务司与度支司同办。准放钱粮,酌情增兵。”
那朱批是皇上亲笔,不知是不是心中所想,杜亦霖只觉得这几行朱批中似乎都透着隐隐无奈。
如今,边关竟然告急,除了这函谷城之外,其余几个西边边境的城池也有类似的告急。而与此同时,兵务司呈请增兵的折子也如同雪片一样,度支司则是叫苦连天。这里也要银子,那里也要银子,哪里能够凑出那么多银子?
杜亦霖知道,皇兄如今在皇城中日子是要多难就有多难。当初自己在的时候,还能为皇兄分担一些,如今自己出了皇城,皇兄怕是也要忍耐到极限了。
原以为这边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就能了结,谁知道,竟然越来越乱。
杜亦霖长叹一声,想起昨天离开的窦先生,口中轻叹,“皓维啊……你可要把事情办好……要不然……唉……”
杜亦霖刚叹过这一声,突然听到门口有人来禀告,“王爷,信使到了。”
“进来。”杜亦霖坐直身子说了一句。
房门一开,一名亲卫带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这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等杜亦霖把信接过去,这男人便垂首站在一边候着。
杜亦霖展开信一看,是皇兄亲笔。
信中只有一个字,“伤”。
杜亦霖放下信,沉思片刻。他知道皇兄写这个字给他,不是因为皇兄受了什么伤,而是要避过身边那些人,传个消息给他。
伤……
一人在侧,一人在上,奋而挺直,一力独为。
杜亦霖在心中暗叹,一定是皇兄又发现后宫里面多了别人派去的耳目,心中焦急,要我速速回去呢。
想到这里,杜亦霖拿过一张宣纸,提笔也写下了一个字。
“医”。
三面遇围,却有一边开口,擎矢而出,即刻必返。
杜亦霖觉得皇兄一定能够看懂自己的意思,便将这张纸折好,用朱漆封上,交到那身穿黑衣的人手中,冲他摆了摆手。
那人冲杜亦霖躬身施礼,然后默不作声的返身离去。
亲卫也对杜亦霖施了礼之后跟在那黑衣人身后出了屋子。
黑衣人也不跟谁打招呼,径直往外走,出了院子之后只见门前马匹停在那里,他抓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那亲卫一直望着他身影不见了,这才返身关门回去。
这时,远处两个不起眼的黑影微微晃动两下。
躲在那里的,正是贺笠靖派来监视这染尘书斋的人。
“去,把这件事禀告贺大人。”其中一个人像是头目,如此对另一个人命令到。
另一个人也不耽搁,小心翼翼退后几步,转过身以极快的速度朝馆驿方向跑去。
夜幕之下,衲岩县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这个人借着透过窗棂纸的烛光一路快跑,很快就到了官家馆驿。
门口的守门人已经认识他了,双方没有打招呼,这个人直接进了里面,绕过几道回廊,只见一间屋中还亮着烛火。
这人走到门前,开口道,“大人,有动静。”
“进来说。”沉稳的声音响起,波澜不惊。
这人推门进屋,只见贺笠靖正坐在桌案边借着烛火手中一张纸。
回来的这个人贴近贺笠靖耳边轻声说,“皇城来的信使刚刚离开染尘书斋。”
贺笠靖放下手中那张纸,扭头问来人,“呆了多长时间?”
“片刻而已。”
贺笠靖点了点头,挥手将这个人打发走了。
等这人离开之后,贺笠靖的贴身下人到屋中来,低声对贺笠靖说,“大人,季管事来了。”
贺笠靖闻言,眉头一挑,急忙站起身来对下人说,“快请!带他到后厅中去!”
第一百章 枷锁重重,如沸如烹
贺笠靖匆忙到后厅中去,等了一会儿,见下人将那位季管事请了进来。
季管事身上穿着暗红的绸缎小衫,衬着绀色褂子,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的黑色布鞋。这人脸上线条硬朗,一双眼睛像一条线一样看不出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单薄的嘴片紧紧抿着,像是非常紧张的样子。
贺笠靖一见到这人就急忙迎上前两步,拱手作揖,口中叫道,“哎呀呀,季管事,大老远的,您怎么到这穷乡僻壤来了?看看,看看!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