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从高空狠狠摔落,碎了一地。
甚至将碎片全都捡起来,也拼不完整。
他颓然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松开手,亦是淡淡地说:“那就这样吧,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找你了。你下车吧,忻颜。”
她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发动了车子,从她身边扬长而去,眨眼已经消失不见。
她这才落了眼泪,大片水泽从眼角溢出。
穿着昂贵的礼服,走在空旷的街道,在这个夜晚大概没有比她更特立独行的了。
忻颜半夜才回到谨年的公寓。
他开门后一脸的怒气,然而看着她哭花了妆的一张脸,默然一怔。
最终将所有的怒气忍了下去,将她拥进怀里,轻抚她瘦弱的脊背:“你回来就好。”
忻颜却从他怀里挣脱,淡淡说:“我去洗澡。”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向楼上慢慢走去。
红色长裙逶迤,像是盛开的一朵罂粟花,是那么艳丽明媚。
他靠在落地窗边,凝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中。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北京饭店门口。
那个一笑倾城,笑靥如花的女子,蓦地就撞进了他的心里,像是罂粟花上了瘾一般,再也戒不掉。
那时他刚吃完饭,站在门口等人把车开来。
而她亦站在门口。
那天是于薇薇的生日,一群她不认识的人在饭店里吵吵嚷嚷。她一向喜欢清静,所以饭吃到一半她闷得有些难受,走到门口透气。
他和她之间,只有几步之遥。
不经意间,谨年侧头看到了她。
忻颜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目视着远方,眼神悠远淡然。那日B市正下着雪,雪花似撒盐般扬扬洒洒地落在眼前,天色苍忙一片。谨年静静地望着她,有些失了神。觉得那个女孩像是和那一幕雪景融在了一起,仿佛是山水画一样的清淡,却轻而易举地触动了他的心弦。
有小孩子嬉笑着冲出来,不小心撞在她身上。她诧异地转身,伸出手护住了小孩子。
小孩子奶声奶气地低头认错:“姐姐对不起。”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下雪路滑,要当心点哦。”
小孩点了点头,又笑着扑到一旁妈妈的怀里。
她保持着那个清淡的笑容,转个身,进了饭店。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清淡如水的女孩,却在谨年心里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只觉得她那嫣然一笑,像是在他的心里注入了清流,让人难以忘怀。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后来他就一直打听她。
像疯了一样。
一直打听到于薇薇那里。
却不曾想,于薇薇明明知道他要找的那个人是陆忻颜,却将陆忻悦的联系方式给了他。阴差阳错地,他同挚爱的那个人,就这么生生错过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会那么地不甘。
忻颜不会懂,错过了心心念念的那班列车的滋味,所以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禁锢在身边。
他只是太渴望拥有一个人了。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可是,为什么越是抓紧她的手,反而会感觉她离他越远?
清晨,忻颜跪在马桶边,不停地呕吐。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呕吐和铃声构成了一种强烈的化学反应,让人大脑顶端的那根神经像是琴弦一样被拨乱,又疼,又嘈杂。
不知吐了多久,手机铃声也停止了。
她停止了呕吐,漱了漱口。
这已经是第三次呕吐了,算算例假,也很久没来了。她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里像是坠了块巨石,沉重地压在胸口。
第一次吐的时候,正跟谨年吃饭。他替她夹了块鸡肉,刚送到她的碗里,她就感到一阵恶心,跑到洗手间狂吐不止。
出来的时候,谨年正站在洗手间门口,神色有些晦暗,半晌,他自嘲地一笑:“我还真让你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不休不止。
谨年上班去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铃声回响在空寂的空气中,形成了一个无底的漩涡,想要将人吸进去。
是苏晚的打过来的。
“忻颜你怎么才接电话?你要急死我啊?”
她语气淡淡:“刚才有点事情。怎么了?”
“你上网看看吧……网上说,你为了报复柯家……陆忻颜,应该不会这么巧还有别人跟你同名吧……”
忻颜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巧舌如簧的苏晚言辞混乱成这个样子。她只是在那一瞬间明白,原来真的有个无底的漩涡,想要将人吸进去。
(二十一)你忘了我吧
有一种陷阱,是将路都铺垫好了,就等你自己跳进去。
忻颜将电脑关上的时候,谨年正好打电话过来。
电话一接通,谨年就安抚她:“忻颜,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我相信你。”
她却漠然地笑了,反问道:“是你吗?谨年。为了你们柯家的声誉,又将我搬出来做了垫板,任舆论鞭笞?”
谨年沉默了一会,又说:“不是我,也不是柯家,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她还是轻轻地微笑,只是冷漠的没有温度,“其实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谨年再打来,她直接关了机。
网上刚上演了一幕轰轰烈烈的大反转剧。原本柯家正因为虐待员工一事焦头烂额,忽然有人发帖,爆料说一切都是一个叫陆忻颜的女人恶意毁谤。因为她曾勾引柯氏总裁柯谨年不成,怀恨在心,故而使用如此卑劣行径。甚至贴出了当年B市的那片杂志报道,将整个事件描述地酣畅淋漓。
原本的经济新闻一下子变成了花边八卦新闻。
她这才看明白了,原来之前柯家的事情都是铺垫而已,有人想彻底毁了她,这才是最终的目的。
到处都是无形的刀子,没有划在她的身上,而是深深地划在了心里,一道接着一道,直到伤痕密布。
她出奇地冷静。
又打车去了医院。
经过漫长的化验,医生一扶眼镜,透着厚厚的眼镜片看着她说:“你怀孕了。”
她仍是出奇地冷静。
只是手冰得像是没了知觉。
和心一样冷。
坐在地铁里,忻颜按下了手机开机键。
短信一条条跳出来。
多数是谨年。
“忻颜,求你接电话。”
“我会解决所有的事情,你不要想不开,回我电话好不好?”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我相信你。”
……
她一条条看完,又一条条删除。
到最后一条,发信人,安诚。
寥寥几字:“究竟怎么回事?”
熟悉的语气,是他说话时特有的精简干练,却字字都透着关切。她看着那几个字,忍不住落了泪。
她伤害了他那么多次,他竟还愿意问这样一句话。
然而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几分钟后,她还是删除了。
谨年回家的时候,忻颜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一点异常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抓着她的手:“你吓死我了。”
她却仰起头,透过他的肩膀继续看电视。其实是看了好多遍的一部电视剧,她偏偏看得津津有味。
隔了一会,才皱着眉有些无奈地对他说:“你挡着我看电视了,谨年。”
他低头不语,只握着她的手,同她十指交扣。
她见状,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了?以为我会想不开?拜托,我被诋毁也不是一次了,一年前我都活得好好的,现在也不会怎么样的。我煮了粥,你要是饿,就去喝点吧。”
他松开了手。
她低头才发现,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精致的钻戒。黄色的彩钻,光彩夺目,很耀眼。
他看着她,赭色的双瞳望入了她碧玉般的清眸:“我们结婚吧,忻颜。”
她将手举到眼前,看着那枚钻戒。
轻叹:“真漂亮。”
他抓着她的肩膀,目光真挚:“答应我,忻颜。”
她微微侧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你真傻,谨年。我现在是众矢之的,是你们柯家的仇人,何况当初你们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将你洗脱干净,现在网上那帖子还在说我如何勾引你而你不为所动呢。你要是娶我,不都露馅了吗?”
他吻着她的手指:“我就是要昭告天下,我要光明正大的跟你在一起。等你成了柯太太,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也不会说什么了。”
她神情仍是清淡:“即使这样,我也不愿嫁你。”
说完就去摘手上的戒指。
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摘戒指,铁青着脸问她:“为什么?你还在想着那个安诚?”
她轻轻摇头:“跟安诚没关系。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是杀人凶手,如果我跟你结婚了,你让忻悦怎么办?她会恨死我的。”
“陆忻颜,忻悦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一定要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没有关系吗?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你接近我不是为了忻悦,而是另有所图,那样从一开始我就会离你远远的,不会跟你去S市,也不会有后面那些纠葛,这样忻悦也就不用死了。”
空气里安静了半晌。
他冷然一笑:“陆忻颜,你是不是以为你对不起你妹妹?我告诉你,这世上的人,就属你最蠢,蠢得无以复加。你那个至亲至爱的妹妹欺骗了你,偏偏你还要替她要死要活。”
她一脸不解。
他将一切说出:“当初我之所以会把忻悦错认成你,是因为你那个看似单纯的妹妹明明知道我要找的人是你,她却冒了你的名和我见面。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还欣喜若狂地以为终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不知道原来她还有个双胞胎姐姐,更不知道自始至终我都认错了人。”
忻颜怔愣,不敢置信地拼命摇头:“不可能,忻悦她……不是这样的人……”
他语气很冷漠,继续说:“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蠢。当初是忻悦和于薇薇商量好了,将一切瞒着你,她冒名顶替,顺理成章。后来我发现一切,找忻悦质问,她对我说,柯谨年,别以为我们分手了以后我姐姐就会接受你,我姐那个人从小就什么都让着我,只要我喜欢的,她是不会抢的。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因而不敢明着对你追求,怕你反而离我更远。所以我才会将错就错,以忻悦为借口接近你,恰恰你为了你亲爱的妹妹,什么都不会拒绝。也许你认为我利用忻悦接近你是我卑鄙,但是对于我和忻悦来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迟来的真相。
像是溃烂了多年的伤口,又被人狠狠地划了一刀。
既残忍,又疼到了骨头里。
第二天,苏晚一早打电话来安慰说,忻颜,你这两天别上网了。你知道的,网上太乱,说什么的都有,你可千万别去给自己找不痛快。等网上那些人说腻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忻颜笑了笑说:“我没事,放心吧。”
可她还是上去看了,发现竟有人把她的照片也贴上去了,是她和安诚相依相偎的一张照片,虽然照得有些模糊,却还依稀看得出来是她,尤其是笑容,很灿烂。
其后跟着一片长篇幅的八卦,把她和安诚的事情演绎了一番,甚至她和余少飞都传出了一段莫须有的情缘纠葛。
流言乱飞,她已经成了同时流连在几个男人中间最不堪的那种人。
忻颜盯着电脑屏幕上自己和安诚的照片看了一会,才发现,原来她在安诚身边的时候,笑得那样好看。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还有那样明快的笑容。
下午,忻颜回到自己的公寓,取一些换季的衣物。
没想到会在楼下遇见安诚。
她先认出他的车子,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踯躅在原地,不敢往前。
安诚推开车门,朝她一步步走来,还是那般步履款款。
“你怎么在这里?”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不已。
他说:“找你。”
事实上他从昨天就已经在这里等她了。给她打电话,关机,发短信,不回,他只有在这里碰碰运气,也许能堵到她。
一阵微风吹来,将她的声音被吹得有些破碎:“你找我……什么事?”
“网上说你和柯氏集团……”他不经意地低头,看见她手上的戒指,蓦地住了口。
一瞬间,像是血液在倒流,冲至头顶,发出呜咽声。
他攥紧了双拳,盯着她那颗闪耀的黄钻戒指看了半晌,最终颓然地松开了双手,酸涩地一笑:“算了,早就说过不再找你了,是我多事。”
打开车门,就要坐进去。
她却突然开口唤他,声音很轻:“安诚。”
他身子一顿。
停在原地,却没有转头。
“我……”
安诚,我怀孕了,那是我们的孩子。
她能这样对他说吗?
一阵风经过,将她的长发吹乱。
将长发抿到而后,她自嘲地笑了笑。
终究一切只是虚妄。
最终,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忘了我吧。”
那一瞬,她清楚地听到心里有破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碎片扎在了心脏的每个角落,连呼吸一下都在疼。
(二十二)吴语芊
一路上接了很多陌生电话,都是记者要求进行采访,不知他们怎么那么神通广大弄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她一概回绝了,后来再看到陌生号码,她全部都按了拒接。
有一个号码却很执着,一遍遍打过来,被她按掉了,又继续打,锲而不舍。
后来,见她不肯接电话,那个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陆小姐,我是吴语芊,如果有空的话,能否和你聊一聊?
吴语芊。
忻颜想起来,那天酒会上陪在安诚身旁的那个温柔可人的女子。
她回:对不起,吴小姐,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可聊的。
坐在地铁站外面的长椅上,享受片刻的宁静。彼时S市春暖花开,正是一年四季中最舒服的时候。只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遮掩了阳光,她落脚的位置,总是有阴影在前面,显得很阴暗。有个老爷爷牵着一条金毛犬从她面前经过,金毛犬咧着嘴开心地跑着,笑容比阳光灿烂。
忻颜觉得惬意,即使是自欺欺人的惬意。
吴语芊又发来短信:我们见个面吧,我知道是谁在网上发的帖子。
她看着那条短信,先是诧异,继而无奈地笑了。
为什么别人总会有办法威胁她。
她回:好,地点你定。
吴语芊是个聪明而美丽的女人,生着一双精致的丹凤眼。
在约见的地方一落座,忻颜微微一笑:“吴小姐直言吧,你要同我交换的条件是什么?”
语芊姿势优雅地搅拌着手中的咖啡,涂了金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微微翘起,像是金色的蝴蝶在飞舞。她抬眼,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忻颜,轻启双唇:“你要不要叫杯喝的?这里的摩卡我最喜欢了。”
忻颜微微一笑,谦和有礼:“不需要。我不想在这里待太久。”
语芊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