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灵独自待在落雨的房间里,他打开窗户,胳膊肘支在窗台上看外面血红色的竹子和草丛。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血腥味的热风,轻飘飘从院子里穿过。安灵身体一晃,忽然发觉自己的胳膊似乎随着热风飘动,然后双脚离地,他不由自主地从飞出了窗户。
他下意识地抓住窗棂才没有飞走,心里惊奇之后十分惊喜:我会飞了!他惊喜地想。
他虽然经常被青曦王抱着御风而行,但是自己独自飞起来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只有小时候梦里才有过,实在太棒了。
他不敢跑到院子里试验自己的飞行技巧,一个人在屋子里,提气闭眼,双脚一点,身体悬空,头发就碰到屋顶了。他开心得在屋子里飘来飘去,唯一遗憾的是他不太难控制飞行的方向和速度,自己就像一股青烟一样,随意地在空气里摇摆。
☆、新生活
落雨陪秦臻吃了一顿晚饭,晚饭的内容自然是地狱里特有的饭菜。秦臻脸色严肃,一言不发地吃饭,他吃得很平静,而且目不斜视,好像饭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似地。
落雨想着家里的小野鬼,吃得很不安宁,他眼前这个上司一向不苟言笑,在地狱里很有威信。落雨以后留在地府里,至少要和秦臻做很长一段时间的搭档,说搭档是抬举自己,其实就是秦臻的贴身侍女。
很多判官都会选择年轻可爱的新鬼做自己的书吏,这样就能充分发挥“侍女“的作用。然而落雨虽然年轻,长相却并不可爱,他生前有痨病,死后也一直是这么一副苍白的病鬼模样,是个很不讨喜的病鬼。
落雨心事重重,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调羹,碗里是草莓果酱和血液调制的糖水。这顿饭看起来相当丰盛。落雨张开嘴,尝了一口,十分美味。
恰在这时,秦臻放下碗筷,拿起桌边的手帕擦了嘴,然后旁边的鬼差端上来一杯茶。落雨也只好放下调羹,从鬼差手里接过水盆,给秦臻洗手。
秦臻看了他一眼,一边洗手一边说:“这些事情你不用做,我和别的判官不一样,我身边有佣人伺候,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
落雨心里一喜,反正自己也不习惯做伺候别人的事情。
两人吃过饭,秦臻想下棋,落雨只好陪他。两人棋艺相当,几局之后,落雨瞧了瞧他的脸色,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秦臻大人,我在凡间见过一个孤魂,漂泊无依十分可怜,他托我打听,何时才能转入轮回。”
“哦,他叫什么?”
“他脑子有些混乱,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清,只说自己叫安灵。”
秦臻手里的棋子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落雨:“为什么说谎。”
落雨心里一慌,随意镇定下来:“什、什么?”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好了。”秦臻淡淡地说:“不用拐弯抹角。你在我手底下做事,我自然要对你负责,是不是闯什么祸了?安灵的名字你从哪里听来的?”
落雨被他连番询问,简直方寸大乱,唯一能判断的就是,安灵大概不是一般人,但是秦臻到底知道多少呢?
秦臻看他沉默不语,也不再逼问他:“好了,不想说就算了,你刚来地府,对地狱里的事情有好奇心也正常,该你下棋了。”
落雨脸上做出平静的样子,心里则七上八下,最后一盘棋也输得片甲不留。秦臻将最后将棋子一推:“五局三胜,你可准备彩头没有?”
“还要下彩吗?”落雨愣了一下,用手摸遍了衣服口袋:“我,我没有钱。”他无亲无故,死了之后也是被席子草草掩埋,根本没有人给他烧纸钱。
秦臻将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一粒一粒放进盒子里,随口说了一句:“那就用身体抵债吧。”
落雨震惊地看着他,秦臻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但是这句话的内容听起来明明就是一句玩笑嘛!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落雨尴尬地站在地上,不知道如何答话。这时候一个鬼差走进来在,在秦臻身边恭敬地说:“大人,热水烧好了。”
秦臻点头,随那鬼差一起出去,临走时看了落雨一眼:“你不走?”
“啊?”落雨欲哭无泪,我他妈的去哪儿啊,跟你去洗澡吗?
“开玩笑的,快回去休息吧。”秦臻说了这一句,就走了。
落雨如蒙大赦,快步逃走了。
落雨愁眉苦脸地回家,还没进去就听见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声音,打开门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桌子凳子柜子被掀翻在地上,花瓶和书籍也散落在地,淋淋沥沥全是水。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安灵在半空中看到他,惊喜得手舞足蹈:“哎,你看,我会飞耶。你回来就好啦,我可以去院子里飞吗?”
落雨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按在地上,大声吼:“我的屋子是你弄乱的?!”
“嗯。”安灵仰着脸看他,坦然道:“是啊,我可以去院子里玩吗?”
“哪也不准去!”落雨吼完,从角落里拿起一把扫帚,清扫地上的花瓶碎片。
安灵飘到房梁上,双手伸出来,借着屋子里的灯光,一个人在玩手影。
落雨把屋子里打扫干净,气也消了一半,他心里琢磨着秦臻听到安灵这个名字时的反应,然后又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的样子,容貌自然很出众,性情也很天真,大概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
落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安灵,你以前不会飞吗?”
“不会啊。”安灵扁着嘴说:“我是人,又不是小鸟,怎么会飞。我能到院子里玩吗?”
“哦。。”落雨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原来你还以为自己活着啊!”
安灵动作停顿了一下,望着落雨:“什么?”
“你早就死了。”落雨平淡地说:“沧州城出现大火的时候,你就死了,大概也是被烧死的,然后我和鬼差错把你当成当地的鬼魂带回来,可惜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你还真是迟钝啊。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来的了地府。”
落雨说完,直接打开门走出去,身后的安灵一直一言不发。落雨心想:你就哭去吧,我刚死的时候,比你还绝望呢。
他走进庭院里,看到血红色的竹林和曼沙朱华旁边,一身黑色的秦臻正负手而立,遥遥地看着他。
落雨心里暗暗叫苦,又疑惑他为什么会来自己这里,脸上忙调出微笑,下阶相迎。
“秦臻大人,怎么想到来我这里了?”
“看看你。”秦臻说完,就要进屋。落雨急忙走到竹林旁边的小石凳旁边,笑着问道:“我这里既小又破,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唯独院子里的这一从竹子长得很喜人。”
秦臻停下脚步,看了这一从竹子,然后坐在落雨身边的石凳上,缓缓地说:“这个地方原是血池,这几丛竹子吸收了地下几千年积累的血液,自然长得漂亮。”
落雨茫然地笑了一下:“我刚来地府不久,什么地方都不了解,说出的话也尽让人笑话。血池是做什么用地?”
落雨作出谦卑而好奇的态度,将自己在地府所见的奇特事物都说给秦臻,而秦臻的态度倒是很好,耐心地为他讲述。
很快一个时辰就过去了,天上暗红色的云彩渐渐隐去,只剩下乌黑的夜幕,地上的血红色印记更加耀眼,空气里的血腥味也更加浓重。几只硕大的吸血蝙蝠吻着血液的甜味飞过来,盘旋在两人周围,只是不敢轻易下口。
落雨问的口干舌燥,而且也实在想不出来问题了,秦臻微微弹了衣袖,淡淡说:“今天是怎么了,尽问这些无关紧要的。”
落雨尴尬地一笑,心想:那你还不赶紧走。
“你刚来这里,不知道房子可还住得惯?如果不合适可以另换一处。”秦臻说完,站起来走向他的屋子。
落雨急的抓耳挠腮,一咬牙,硬着头皮说:“我、我其实想问你……为什么选我做你的书吏?明明有那么多选择嘛。”
“因为,”秦臻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他:“其他的判官都不愿意要你。”
“哦,”落雨早就知道是这个原因,但是今天亲耳听到,心情还是很低落:“我很令你困扰吧。”
“没有。”秦臻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荒野生活
〃哦,”落雨早就知道是这个原因,但是今天亲耳听到,心情还是很低落:“我很令你困扰吧。”
“没有。”秦臻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落雨踟蹰着,有点豁出脸皮了:“嗯,其他的判官和书吏都有那种关系的,但是你,单独给我找了居所,还不让我伺候你,所以……你不喜欢我吧。”
“啊?”秦臻第一次听到如此坦率的话,居然有些无措:“你什么意思。”
饶是落雨大胆,也微微侧过脸,轻声说:“你听懂了。”
秦臻虽然没有情人,但并非不通风月,他看着落雨青白色的侧脸,愣了一会儿,勉强找回了话语:“我、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也不知道原来你对我是这个意思。”他想了一会儿,郑重地说:“对不起。”
落雨在心里轻松地接了一句:哈哈,没关系,反正我说着玩呢。但是他表面上却浅淡地苦笑了一下:“哦。”
秦臻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落雨的肩上,挥开落在上面的鲜红的蝙蝠。然后他一言不发地离开。
落雨一脸沮丧地目送秦臻的背影离开,直到消失。然后他才松了口气,懒洋洋地坐在石凳上。自己为了屋子里的小鬼,连自己的色相都牺牲了,幸好人家秦臻并没有看上眼。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走近屋子里,先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他疑惑地推开门,一本书迎面砸过来。他抬手接住,就见安灵双眼通红头发散乱地冲过来,抓住他的衣领大声问道:“我怎么会死呢!我怎么会死呢,你给我说清楚。”
“你冷静一下。”落雨轻而易举地推开这只鬼魂的撕扯,安慰他道:“每个人都会死的,死亡不过是一扇门……”
安灵根本不听他的,依然歇斯底里地吼:“我怎么可以死,我还这么年轻,我才不要死。”
落雨心想:早夭的人可多了去了。你就算不想死,这会子尸体都烂的差不多了。他懒懒地说:“事情都已经成定局了,你要勇敢的面对嘛……唉,你又干什么,放开我。”
安灵再一次抓住他的衣领,激动地说:”那你快放我出去,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一个男人的妃子是值得耀武扬威的事情,然而眼下却是最直接的办法:“我可是青曦王的妃子。你敢囚禁我,我让你们地狱血流成河。、‘”
“哦,地狱本来就是血流成河呀。”落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青曦王又是什么王……哦,不会是天上的哪位吧?”他随即摇头道:“不可能,那位天神只存在传说中,连秦臻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容呢。”
“秦臻算什么东西!”安灵暴躁地说,
落雨立马就火了,他虽然不待见秦臻,却十分敬佩秦臻的行为处事,听不得别人的针砭,当即冷笑道:”他不算什么,你就更不算什么了,仗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天神的王妃的名号来唬人。一个大男人当什么王妃,不觉得羞耻吗?“
他说的虽然是气话,倒也是事实,安灵脸色发红,却并不说话,嘴唇哆嗦了一会儿,咬着牙笑起来:”是的,我就是他的王妃,那又怎么样?”
”你没事吧。”落雨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你去死吧。”安灵冷冷地说。
落雨看他这个样子,倒不生气了,欠身摸着安灵的额头:”这就生气啦,真是小孩子。”
不提防肚子上挨了一脚,落本打算避开,后来想了想,倒是很老实地接住了,反正鬼魂并没有多少力气,这一脚的力气比羽毛还轻。
安灵用尽全力踢他,呀却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由得更加生气,拍着桌子道:”你滚出去。”
落雨好容易将他安抚住,推开门走出去,为了防止他出去闯祸,落雨在房子四周布下箍魂咒。落雨的法力十分低微,然而困住安灵这种孤魂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独自一人来到地狱最大的书楼,里面的资料记录了二百年来所有生灵的生死。落雨根据安灵的年龄和生活地域,很快将目标锁定在几本记录薄里。他将油灯调亮,认真翻阅起来。
在书阁远处,秦臻的书房也彻夜亮着灯,却并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在为一个小书吏的话而烦恼。
马车尚未行驶到滨州城地界,就随处可见逃荒的难民,推着车,挑着担子,蹒跚地朝北方行进。他们大多面皮焦黄,四肢细长,肚子肿胀如同怀孕,一看就是生病的征兆。
滨州城已经连续降了一年多的大雨,河水暴涨,将田野和房屋悉数冲垮,县衙都已经迁到远处的高地,而滨州城几十万民众却并不愿意贸然离开故土。
起初他们都跑到城外一处山上,在那里搭帐篷生炊烟,暂时休息,满心以为这洪水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几天就退下来,到时候再回到家里重新整顿家园,这知道一等就是一年多。大雨倾盆,洪水泛滥,他们的粮食早已经不够吃,山上的树木都被砍来果腹。然后老鼠泛滥,很多人因此染上了鼠疫,纷纷抱病身亡。
滨州城地势低洼,随着雨水越来越多,就将整个城市淹没,而难民居住的山地就成为洪水中的孤岛。
朝廷正在对外打仗,国库空虚,因此只是象征性地拨了几千两银子救灾,这无异于杯水车薪。很多年轻人自己做了筏子游出孤岛逃生,而那些年老体弱或者身染重病的只能慢慢等死。
小紫趴在马车窗口,怔怔地看着路边的难民,而那些难民也都睁大了眼睛,呆滞地看着这辆华丽的马车。马车颠簸了一下,小紫手里的半块芝麻饼不小心落在地上。立刻有一群上冲上去哄抢。
小紫呆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扒拉行李,里面除了衣服,就只有他前几天买的糕点糖果之类的零食。小紫掀开车帘对寒枫说:“寒风哥哥,你停一下。”
寒枫依言停住了马车,但是按住准备下车的小紫,轻声说:“不要下去,就在这里分给他们。”
小紫有些困惑,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