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手脚贴着肚皮,很温顺地听从安灵的摆弄。安灵找出一块干净的布铺在桌子上,将银狐放在上面,然后拿出平常用的金疮药给他一点点涂上。
尽管安灵的手很轻,然而银狐腿上、背上的伤口很多,被金疮药一刺激,痛得微微痉挛。
“你跑出去偷人家的鸡了?”安灵没好气地说。
银狐抬眼看他,雪白细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散开,接着又重新垂下,意态消沉不愿意搭理他。
安灵用小布条在他腿上系了一个结,然后在他背上轻轻抚摸了一下:“能站起来吗?”
银狐小腿哆嗦着颤巍巍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重新趴在桌子上。
安灵不依不饶地问:“你跑出去偷人家的鸡了?”
银狐不胜其烦,这时候就转过头,留给安灵一个冷漠高贵的后脑勺。
安灵也不再理他,转过身去准备饭菜了。
银狐受了伤,胃口大减,趴在桌子上,小口小口舔着碟子里的米汤。安灵看他这个样子十分可爱,就用筷子夹了一块肉,逗猫似地在银狐面前晃。银狐懒洋洋看他一眼,根本不搭理他。
天色彻底暗下来,银狐才恢复成年男子的形象,他有些虚弱地躺在软榻上,全身保持着蜷缩的姿态,双眼紧闭,眉头微皱,额头上有点点细汗,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安灵洗了手,从外面进来,看他这副样子,就有些手足无措。犹豫了一会儿,他坐在银狐旁边,呆呆地看着他。
银狐察觉身边有人,睁开眼睛淡淡地说:“别怕,我死不了。”
安灵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坐在他旁边,说道:“你现在没有法力,不要到处跑,很危险的。”
银狐知道他是一片好意,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今日遇到一个奇怪的东西,非人非妖非仙,而且法力惊人,我差点被他弄死。”
安灵低垂着头,有些心事重重:“我今天也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有些愁苦地叹气,想到林非雅今天怪异的举止,心里乱糟糟地没有头绪。
过了一会儿,银狐侧过头看他,催促道:“什么奇怪的事情?哪有你这样说到一半就不讲的。”
安灵有些为难,将头埋到膝盖里,低声说:“有个人好像喜欢我,但是他什么都不说……”
银狐立刻圆睁眼睛,露出感兴趣的光芒:“哈,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看起来容易被拐上床的男孩一定会引来很多大叔垂涎的。不过能让你如此为难的人可不多哦,那个人究竟是谁?”
安灵掀开棉被,抬脚下床:“我去睡觉了,晚安。”
银狐急的“喂”了几声,看他并不回头,于是在他身后喊道:“小家伙,你可是有夫之夫,要自珍自爱、洁身自好。”
☆、琉璃院
江城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是花街,花街里最奢靡最销魂的地方是琉璃院,里面的墙壁和地面用翡翠铺就,屏风桌椅皆是上好的紫檀木,随便一个小茶杯的的价格就够普通人家几年的花销。当然,这些和琉璃院的姑娘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这里的姑娘拥有黄莺乳燕般的嗓音,倾国倾城的容貌,袅娜多姿的身段,兰心蕙质的才情。许多男人毕生的梦想就是能和琉璃院的姑娘有一夕欢愉,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最近一段时间,琉璃院又来了一批新的少女,据说是某位尚书被革职流放,其家眷落入奴籍,这一消息传出,很多富商大贾都慕名而来,想看看尚书家的千金小姐是何种模样,因此琉璃院这段时间生意更加热闹,门庭若市,通宵达旦。
这天傍晚,琉璃院外面停了一辆马车,一名身材高挑的青衣男子率先跳下马车,在旁边掀开帘子,然后是一名穿着黑色外袍,袖口边缘绣着暗金色五爪龙纹的高大男子走下马车。
这两人并没有奴仆跟随,然而他们刚出现在琉璃院门口,旁边调笑的妓女、满嘴胡话的嫖客、端茶倒水的伙计以及搔首弄姿的老鸨都下意识地停止了说笑,转过头望着他们两个,目光既有些疑惑,又带着敬畏,甚至还夹杂着几丝惊艳。
这两个男人容貌气质十分出众,穿青衣的男子面容俊美温和,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仿佛十分和善可亲,然而眼角却带着一丝锐利的光,显示此人喜怒无常,忽冷忽热。
另一名穿着黑色外袍的男子气质如天神一般,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淡淡的,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眼中。
老鸨只愣了片刻,立刻挥着手帕满脸笑容的迎上来,将这两个男人引到楼上最豪华的房间,旁边有眼色的伙计也急忙上楼,将姿容最出众的几名姑娘请出来。
这两名男子,穿青衣的是寒枫,穿黑衣的正是青曦王,他们两个来到江城,是为了寻找那几只从九龙山逃出来的龙。
城里妖气冲天,街上随处可见扮作人形的花妖树妖,在街上搔首弄姿、招摇过市。这些妖精虽然吸人精气,然而并没有害人性命,所以青曦王暂且放过他们。
老鸨浑身绫罗绸缎,浑身肥肉颤巍巍,大老远就能闻到浓重的香味。她挥着小手帕把琉璃院最美丽的姑娘全叫进屋子里,站成一排。然后挨个介绍这些姑娘擅长的技艺。
琉璃院的姑娘们一向清高傲慢,等闲人家的公子根本瞧不上眼,然而如今见了青曦王寒枫这样的男子,惊喜得几乎站不住,个个摆出妖娆或者柔弱的神态,含情脉脉地看着两人。
青曦王若有所思,眼睛看着这些女子,心思却完全在别处。
而寒枫略微扫了一眼,指着一个气质清冷,面容秀气的女子,让她留下来抚琴。那女子容貌并不是顶尖的,然而通身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听到寒枫选中了她,面容不变,只略微欠身道了万福,然后款款走到绣帘后面坐下,戴上铁指甲,随手拨弄了琴弦,行云流水的琴声顿时从绣帘里流出来。
其他几位姑娘面有不忿,然而只能无可奈何地甩袖离开。老鸨走在最后面,满脸带笑地打算关上门。
寒枫忽然叫住她:“老妈妈,你请留步,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老鸨愣了一下,赔笑道:“两位公子若是对江城不熟悉,尽可以问朝云。我一个胖老婆子留在这里,只会扰了二位的兴致。”
寒枫冷下脸来:“叫你留下就留下,关门,进来。”
老鸨心里打了个突,心想这人虽然样貌极好,然而脾气可真是反复无常。
老鸨攥着小手帕进来,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对寒枫道:“两位公子面生的很,想来不是本地人。来尝尝我们江城特制的桂花酒。”
寒枫并不搭理她,自己倒了一杯酒,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怎么样,就转头吐到旁边的小茶碗里了。
老鸨讪讪地笑笑,又小心翼翼地去看青曦王,她之前一直不太敢看他,因为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让人臣服的威慑力。那老鸨勉强控制住颤抖的膝盖,以免自己不受控制地跪下去,她试探着问:“这位公子也来尝一尝桂花酒?”
青曦王站在窗前,推开木窗,看到外面夜色很美丽,从楼上看江城的街道,一排排红色的灯笼组成红色的光的河流。
青曦王觉得这景色十分好看,想把这景致告诉给别人,然而他想了想,却发现没有人可以和他分享。
“你主子是谁?”青曦王站在窗口问。
老鸨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句话是问自己的,因为猝不及防,她差一点就说出实话了,忙收敛了心神,道:“这间琉璃院是我和我男人一起经营的,我男人死后,这里就由我接管。也不算什么老板,不过是给这些姑娘挣些脂粉钱罢了。”
☆、良辰美景虚设
青曦王站在窗前,推开木窗,看到外面夜色很美丽,从楼上看江城的街道,一排排红色的灯笼组成红色的光的河流。
青曦王觉得这景色十分好看,想把这景致告诉给别人,然而他想了想,却发现没有人可以和他分享。
“把你主人叫出来。”青曦王忽然开口说。
老鸨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差点把把实话说出来,她定了定心神,谄媚地笑着说:“奴家打小就是吃这碗饭的,后来年纪大了,手里也攒了钱,就接管了这间琉璃院。我也不算这里的主人,不过是招揽生意,给这些穷苦的姑娘留些活路罢了,前几天有一位尚书家的千金被贬为官奴,我看她可怜,就留她在我这里挂牌,喏,就是绣帘里弹琴的朝云,她脾气大,不过能写诗能画画,比外面那些只会涂脂抹粉的姑娘强很多倍。”
这老鸨杂七杂八说个没完,绣帘里的琴声不急不缓地传出来。青曦王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似乎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讲话。
寒枫面无表情地听到现在,忽然把酒杯一顿,冷冷地说:“你打小就吃这碗饭?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你还在江城附近的西山里抓耗子吃,你给野狗拉客?还是帮山猫做媒?”
老鸨瞪大眼睛,一张胖脸像脱离了控制似地松垮垮地垂在下巴处。“你……你们……”她有些六神无主地看着两人,猜测他们的来历。
“我和王上既然能找到这里,自然也查得出江城妖孽的幕后主使是谁,你现在说出来,王上还能宽恕你,若是等我们查出来,就没有你说话的机会了。”寒枫用手拨弄这酒杯,淡淡地说。
“王……王上。”老鸨结结巴巴地重复着,普通一声跪倒在青曦王面前:“我……小妖以前未曾见过王上真容,刚才太失礼了。”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寒枫和青曦王,两人都不说话,这老鸨只好一五一十地说:“我本来是附近山上一只黄鼠狼,才修炼了几百年,连人形都不能幻化,半年前,山里忽然来了很奇怪很厉害的家伙,非仙非妖,然而法力惊人。他霸占了整个山,还把山里年代略微久远一些的野兽和花草全化作人形,到江城来迷幻人类,吸人精气,供他修炼用。”
寒枫问道:“他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老鸨哭丧着脸说:他从来不用真面目示人,每次我们见到他,只能看到一团紫色的烟雾。”她说完,抬头看到寒枫脸色阴沉,急忙道:“不过他每个月都会来琉璃院一趟,向我传达一些命令,王上只要在这里耐心等待,一定会等到他的。”
她从地上站起来,赔笑道:“王上与寒枫大人暂且在这里委屈几日,我这就将琉璃院的客人清空,以免打扰二位休息。”
寒枫皱眉道:“不必了,我们是来抓他的,你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你先下去吧。”
老鸨舒了一口气,并没有离开,而是恭敬地看着青曦王,请示道:“王上,小妖先告退了。”
青曦王转过身,并不看她,而是看向珠帘,开口道:“你出来。”
不知何时,珠帘里的琴声早已经停止。然而那名叫做朝云的女子并没有立即出来。老鸨看青曦王没有发话,只好老实地站着。
“她是怎么回事?”青曦王看着那老鸨。
老鸨也知道什么事情也瞒不过王上,只好老实地说:“朝云大人原是一名散仙,负责管理我们那座山上草木和动物的生长繁衍。后来那个厉害的人物来了之后,就把朝云大人打成重伤,还让她在这里……”老鸨犹豫了一下,急忙说:“不过,我从来没有敢折辱过朝云大人,她平常拂过琴后就离开了,从未和客人说过一句调笑的话。”
她说完,珠帘微微响动,朝云面容平淡,款款地走过来,淡淡地扫了寒枫和青曦王一眼,然后朝青曦王微微行了礼,不待任何人吩咐,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她这样的态度堪称傲慢,然而青曦王没有说什么,其他人就更没有权利指摘了。
“她说的那个厉害人物,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青曦王问。
朝云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是上古灵兽,但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我修行的时间短,不曾见过几千年前的动物。”
寒枫和青曦王对视一眼,寒枫点头道:“这就够了,他道行很深,你一个散仙能在他手里逃生,倒很有些本事。”
朝云面容冷淡,眼光根本不瞧寒枫一眼,仿佛觉得整个屋子里面,只有青曦王才配和她交谈。
寒枫在人界是原本就是王子,是个唯我独尊的性格,在天界亦是如此,从来不曾受过这般冷遇,当下脸色也沉下来,不再说话。
青曦王对老鸨道:“你只管和平常一样做生意就行,那只灵兽来了,不必通报,我自然识得他。这几日不用派人来伺候我们,这些饭菜全部端走,每日只须端来清水和水果就行。”
老鸨连连答应了几个是,然后才倒退着离开,将门关上。过了一会儿带进来两个干净利落的小丫鬟,将室内清扫了一遍才款款离开。
青曦王打开花架旁的香炉,随手拿了一根银钗拨弄几下里面的香料,转过头看向端坐着的朝云,疑惑地问:“你不走吗?”
朝云本来一副优雅端庄的姿态,听了这话不禁有些猝不及防:“我……我……”
寒枫站在梳妆台前,面对着镜子,一边解开发簪,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不需要人伺候。”
朝云登时羞恼得粉面含羞,甩了甩袖子,赌气对青曦王道:“王上,我没有看管好山上的动物植物,你想怎么罚我都没关系。”她这样说的时候,眼里含着羞愤又委屈的泪水,和她之前高傲孤高的姿态截然不同,反而更能激起别人的怜爱。
青曦王将银钗放下,盖上香炉盖子,说道:“我知道了。”
寒枫轻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朝云脸色更加难看,她咬咬嘴唇,转过身愤然离开了。
寒枫两手撑在梳妆台上,望着镜中青曦王的侧脸,笑道:“重轩,这个女人对你有情哦。”
青曦王没说话,寒枫又嘴贱地说:“她刚才冷着脸的时候,倒真有点像安灵呢。”
青曦王随手将手里的银钗抛出去,银钗直直地飞向寒枫,擦过一缕头发,在即将插入镜面时,忽然从顶端一寸寸碎裂,化成一团银色的烟雾,在寒枫面前缓缓飘散。
寒枫低头,只看到自己的一缕头发轻飘飘落在深红色的梳妆台上,他心里有些发憷,想了想,终于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