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m和莫北并肩站着,看着John遗像上的笑脸发呆,目光空茫,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脸色冷峻得可怕。
莫北直起身,让后面的人依次来给John送行,他默默地牵起Kim的手,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这样脆弱的Kim让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Kim告诉他John死了时候的表情。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像Kim这样的人也会有绝望的一天。
那个好不容易对他敞开心扉的人,重新给自己装上了一个坚硬的壳,不把任何情绪表露出来,变得不爱说话,精神状况也越来越糟糕,对所有人都保持防备。
所以他不去问John究竟是怎么死的,那些接踵而来的谜团他都可以暂时搁置一边,只是Kim,Kim他不能有任何差池。
离开墓园的时候,莫北跟在Kim身后,好好走着台阶的人突然身子一歪倒了下来,莫北立刻伸手把他揽到怀里,才发现他的额头已经烫手。
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Kim衣领里有一片淡粉的花瓣。
Kim从混沌的意识里醒过来,正好看到莫北送走医生。
他回过头看见Kim醒了,就走过来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才松了一口气问他:“感觉怎么样?”
莫北的尾音散了有一会儿,Kim才开口,声音是叹息般的喑哑:“很不好。”
又是一阵寂寥无声,莫北把手从他额头上撤下来,转而去握他的手,莫北的手掌宽大温暖,稍稍用力好像把他整个人攥在掌心里一样。
“Kim,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许多年以前,莫北也曾用一模一样的语气神态说过:“Kim,跟我走吧。”
从开始到结束他一直都是最清醒,最果断的那个人,他总能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无论是什么时候带Kim离开潦倒的生活,还是什么时候带他远离危险的硝烟。
就像这一次,他没有说LK已经面临清盘,也没有说和青帮交易的资料已经到了警方的手里,更没有说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就一无所有了。
他只是想在这之前带Kim离开。
看着莫北包藏了千言万语的目光,Kim笑了:“好啊,可是我现在有点儿困。”
“那你再睡一会儿,我可以定晚上的航班,时候还早。”莫北替他盖好被子,压了压被脚。
Kim看起来有些苦恼:“万一我睡过头了怎么办?”
莫北不由得看的愣了,他是不是第一次用那么平和的语气和自己对话,那么不露锋芒的,收起所有的骄傲和尖锐。
他四处看了看,最后拿起了一只新鲜苹果放在Kim眼前晃了晃:“我削完这只苹果就叫你起来,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会削苹果,所以你可以睡得久一点儿。”
Kim笑了笑,安心地闭上了眼。
莫北沉默的把那只苹果放了回去。
为什么不盘问我,John的死
为什么明明看见我衣领里残留的樱花而不怀疑我
这个季节本不该出现的樱花和本不该在布拉格的我
你明明洞察一切的那张脸和依旧不变的温柔深情
这一次,我也想猜
猜你的心,有几分真?
莫北坐在办公桌前,戴着耳机,不远处床上的人睡得很安详,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那只苹果却依然完好无缺地放在那里。
他看着熟睡的Kim,耳机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一句话。
【那是自然,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Kim哥】
悲哀和绝望突然血淋淋地从他心头挣扎出来,一瞬间,痛苦到痉挛。
如果你不是Kim,那我的Kim在哪里?
第57章 Chapter57
Chapter57
还有一两个钟头太阳才会升起,四周的光线还很弱,临街未暗的路灯发着悠悠的白光,晨昏交接,白雪覆盖了整条街道。
这样寂静的环境以至于LK十层楼外边那个延展阳台上的两道萧条身影显得如此不起眼。
Kim是被冻醒的,他明明应该在温暖的睡床上等待着爱人轻声的呼唤,可如今那些谎言变得轻飘飘不堪一击,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你骗我,没有苹果,没有航班,从昨晚开始我就被判刑了,对吗?”Kim想动一动,可浑身提不起力气,手脚都不听使唤。
“别乱动,我给你打了一针肌肉松弛剂。”莫北也坐在阳台上,他的领带松了一圈,下巴上还有些胡茬,静静地抽着烟,这和那个一直想要摆脱混混角色的优雅绅士真是天差地别。
知道自己现在动不了,Kim反倒安静下来,也不再徒劳无功地移动身体,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瘫在那里:“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John出事的前一天,他给我发了一份音频文件,还有樱花,我查过了,这个季节还会有樱花的地方只有郊外的那片梧桐林,那片林子里还放着Lings 的尸体。”他只是机械地陈述着事实,目光里却再也没有映出Kim的脸。
“那个臭小子。”Kim仰着头看昏黑的天空,贴着地面的四肢任由寒冷一丝一丝地渗进来,他不去抵御,不去抗争,认命地省去那些徒劳。
“他们两个毕竟跟了我多年,我需要有人来给他们偿命。”莫北目光幽幽,深不可测,他穿过如梦的晨雾,似乎是看到了许多,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Kim却愣住,从容却也疑惑,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措。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想试试看,拿你这条命能换来什么。”
莫北抖落烟灰,把烟头扔到脚边踩灭,终于回头正眼看他,像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呐——”Kim用手扒拉着栏杆努力靠他近一点,想装成不在意的样子,但话一出口偏偏变得那么沉重,尾音甚至有些哽咽:“你爱过我吗?莫北。”
“我爱Kim。”
他用尽力气的手指突然松力,上半身倒在栏杆上,脑后的几缕头发纠纠缠缠被风绞在一起,勉力笑了一下,脸色死人一般苍白:“我就知道。”
“他来了。”莫北用手撑地站了起来,把他的痛苦抛在脑后。
韦柏自从收到消息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在看到倒在一边无法动弹的Kim时,得到了证实,他强加的伪装被戳穿了,那么他应该高兴还是难过呢?
“莫先生把安然弄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莫北朝他走了几步,懒懒散散,不带任何攻击性:“他到底是谁,我想韦柏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两年前受伤的Kim是被你带走的,两年后的这个Kim又是你带回来的,这所有种种,你不是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
“这世上只有一个Kim,如果你不要,大可以把他还给我。”
那个死了的Kim才是你的,现在活着的那个,是我的。
“我只问你,真正的Kim在哪里?”莫北突然失了耐心,神情都是凌厉。
“没用的。”无力倒在一边的人看着这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淡淡开口,“根本不会有人为这场骗局买单,我的价值不能换来任何东西。”
莫北闻言走到他身边,很轻易就把他扣在怀里,面朝着韦柏,把枪抵在他脑侧,笑得惨烈:“那我们就来赌一赌,看你究竟值多少?”
“你不会开枪的。”韦柏笃定的说着,目光冷冷地看着莫北,“对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你下不了手。”
“是吗?可惜我现在看不到他的脸,多亏了你安插在我身边的这个奸细,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所以,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别无选择。”
莫北卸下保险,Kim闭着眼浅笑。
原来,我费尽心机,换来你这么个别无所择。
“你把枪放下!”韦柏心里一惊,立刻掏出枪对着莫北。
“看看,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值钱多了吧。”莫北用枪口敲了敲Kim的太阳穴,冰冷的金属贴着他的额头,只要稍稍用力,子弹就会从他脑袋里穿过,这还真是毕生难忘的经历。
“我最后问你一次,Kim在哪里!”
“我让你把枪放下!”
两个男人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对峙,Kim却已经无心把游戏继续下去。他抬起手,牢牢握住枪柄,力道如此之大,连莫北也是一阵惊惶。
Kim微微仰着脸,刚刚露出端倪的晨光弥漫在他脸上,睫毛勾勒出一弧淡淡的阴影,他嘴角还挂着刚才的浅笑,手指却渐渐用力。
莫北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握枪的手下意识松了力。
怔忪之间,Kim已经一个掣肘脱离了他的桎梏,反而把枪抵在莫北的胸口。
【特工程式的抗药性训练,我现在就要做,马上!】
其实在他醒来之后自身的机能已经渐渐地中和掉了药性,现在,该是结束一切恩怨的时候了。
莫北低头看了看抵在他胸口的枪,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韦柏看见Kim完好无损的拿枪对着莫北,稍稍安心又不免得意:“安然,你终于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了吧,醒醒吧,他”
“闭嘴!”Kim侧过脸打断他的话,之后重新看向莫北。
“这张假的脸,这个假的身体,到最后也只能换来一颗假的心,世界上的交易从来都是那么公平,对吗?那家伙说他不介意,那你呢?恐怕是没有那么好的度量对着一个假货凑活的是吧?”
莫北皱眉看他,沉默不语。
Kim于是不再看他,但握枪的手不离半寸。
“换做是我,也不会凑活的,谁爱要谁拿去,你要你的Kim,他爱他的安然,你不凑活我,我还不凑活你们呢。”
韦柏有些不好的预感,不禁开口:“安然”
“觉得他该死是吗?”Kim止住韦柏的话,“可是你更该死,你最该死的事就是把我造出来。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最多余的,要是我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自觉地这个结论下得很有见地,像往常一样得意的笑了,突然又觉得和那人太像,便接着对韦柏说:“作为惩罚,我就让你下半辈子对着那具死尸过吧,眼睁睁看他烂的只剩下骨头渣子,也舍不得丢掉!”
他手里的枪掉落在地,身体向后倒。
背后是十层楼满满的空气和漂浮不定的飞雪。
“安然!”韦柏红着眼跟着那道身影跳了下去。
莫北默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枪喃喃道:“为什么你不是他?”
这世上如果没有Kim,他一颗空荡荡的心又该安置何处。
闭着眼把那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像阳光照在脸上那般温暖,手指用力一扣,却是空枪。
他猛地睁开眼,泪流满面。
第58章 Chapter58
Chapter58
苏菲娅是这家私人医院新来的实习护士,她上学的时候成绩算不上优秀,应变能力也很差,轮到实习的时候又跟了一个脾气火爆的导师,贝尔医生刚刚又把她批评了一顿,这让她的情绪很低落。
这几天布拉格的天气也不是很好,就像今天,从早晨开始就在下雨,淅淅沥沥的让她的心情更加郁闷。
不过看了看钟,她莫名的开心起来,那个人今天会来的吧。
其实这家医院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她却十分关注那个男人,原因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个亚洲人,更因为他毕竟生的十分俊朗吧。
过了九点他果然来了,没有注意到苏菲娅满脸的惊喜,他径直走进拐角处的那间病房里,轻轻关上门。
苏菲娅一度很好奇,他和病房里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兄弟?亲人?亦或是情人呢?
这个国家的人民还是很能接受这种关系的,不过,她翻了翻那个病房的病例,深深叹了一口气,全身各处关节大大小小有好几处粉碎性骨折,还伤了脊椎,弄不好会瘫痪的吧。
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和沉重的阴暗让莫北有些受不了,韦柏靠在高高叠起的枕头上,看见他来了,才勉勉强强会把失去的焦距找回来。
“你今天看起来不错嘛。”
韦柏一笑,他做不了多余的动作,只是问他:“他怎么样了?”
“还没醒。”莫北随意地在房间里踱步,偶尔翻翻病历,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萧条。
“你说他要是醒了,会不会恨你?”
韦柏的话让莫北动作一滞,但他很快扯出一抹冷笑:“我怕什么?他只会记得我有多爱他,从头到尾把我们耍的团团转的那个人是你。”
莫北走到他床边,颇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而且,到最后,输的人是你。”
韦柏禁不住仰头大笑几声,笑得胸腔都有些钝痛:“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想的吗?我是真的想过就这么去掉他脑袋里所有关于你的记忆,这样他就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莫北的眼里瞬间浮上一股杀意,韦柏假装没有看见,继续说:“可他脑袋里关于你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莫北,催眠对他不起作用,我只能用药物或是手术的方法去去掉有关于你的记忆,这样的话,他的大脑会受到损伤,他可能会记不清很多东西,思维也会比以前迟钝很多。不过其实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他活得太明白,笨一点才更好控制。”
莫北的眼神变了,他和韦柏有些地方其实很相像,比如偏执。
“可是,我怎么舍得这样糟蹋他。”
以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为代价,剥夺他的尊严,所以他放弃了,宁愿用一个随时可能会被揭穿的谎言绊着他,甚至用尽手段去逼迫他。
莫北将视线游移,最后定格在远处:“不管你信不信,现在,我很同情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莫北你要知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杀了你的,只差一步我就能毁了你。”
一丝一丝的阴狠弥漫上他的神情,韦柏尚能活动的左手紧捏成拳。
莫北视线未变,还是不知道看向何处般游弋着,沉声道:“所以,我才说,我很同情你。”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韦柏反而笑了,惬意地靠在枕头上说:“明年樱花开的时候,你带他去看吧,有你陪着,他应该会开心不少,别浪费那两株樱花。”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把樱花种满整个山坡了。
莫北点点头,又坐了一会儿,然后照常离开。
等他离开,韦柏微微侧过头,他看见米白色的窗帘布上绣着简单的银色条纹,明明暗暗,比起阳光来,更加绚丽。
相对于光明,其实他更喜欢黑暗把。
那一场雪夜樱花,原来本是为了让他开心,记忆里却只有那个人悲伤的表情和决绝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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