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原本倒不必如此,毕竟弹劾黄静亭的大部分事情都有真凭实据,且圣意那么清晰,连黄静亭自己都不抱指望了,按说应该非常迅速才是。
问题在于显嘉帝为太子在史书上的名声考虑,要求整个翻案务必无懈可击,那么所有的证据、事件,也必须无懈可击——这个未必难,却肯定繁琐,可不就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宋宜笑出了月子,满月前一天,她痛痛快快的沐浴了一番,隔日的酒宴上,与谢依人等人说起来时还感慨:“我才怀孕时,只道养胎已经很讲究了;后来安胎时,发现能好好的养胎其实是一种福分;生产时,又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诞育子嗣更惊险的事了;结果到了后面坐月子才知道何为可怕!”
“你这算好的了。”谢依人虽然还没生产,但出阁之前也接受了一些生养上的指导,是以明白这会坐月子是要不洗头不洗澡不出门的,对于自幼养尊处优又爱干净惯了的贵妇来说,实在不好受。
她这会就道,“侄女儿落地的时候春寒尚且料峭,气候到现在才真正转暖。所以你坐月子的时候,即使不天天沐浴,好歹不会出许多汗,擦一擦也能捱着了。我跟你说:我堂嫂坐月子时才叫艰难,她是六月里生了我侄子,偏当时怕路上出岔子,还没去翠华山避暑。大暑天里,又不能用冰,你说那一个月过得多难熬?我堂嫂出月子时都差点哭了,在浴池里足足泡了好几个时辰才恋恋不舍的出来,兀自说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味道!”
这话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追问是她哪位堂嫂——谢依人掩嘴笑道:“啊哟!一个不小心把这事儿说出来了!可不能跟你们再说详细,不然我堂嫂知道了,非嗔我不可!”
众人又笑:“你娘家统共才几个嫂子,就是现在不跟我们说,回头也一准问出来,到时候还是免不了要被你嫂子嗔!还不如就说出来呢!”
这天既然是简清越的满月宴,外家自然不可能不到场。
宋宜笑招呼宾客之余留神继母卢氏的脸色,发现她比二月初十那天来探望自己时憔悴了许多。虽然一直笑着跟人说话,表现出对继女产女之事十分欢喜,但偶尔掠过眉宇之间的忧虑与愤恨,却没能瞒过宋宜笑的眼睛。
“难道我那祖母还真亏待宋宜娇了?”宋宜笑见状很是惊讶,她知道庞老夫人不是什么好。性情,但卢氏的温驯程度跟韦梦盈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尤其她还给宋家诞下男嗣,按说再看儿媳妇不顺眼的婆婆,瞧在嫡孙的份上,也该给媳妇几分体面了吧?
何况宋宜娇还是亲孙女——宋宜笑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又蠢了,自己不也是嫡孙女吗?
“怪道娘当初把我那个爹拿捏得跟什么似的,却说改嫁就改嫁了!”她心里叹了口气,“那回偶然撞见,送继母跟二妹妹回宋府时,看爹对二妹妹疼爱的模样,我还以为卢氏的子女在他心目中地位到底不一样的呢!有他帮忙说话,我那祖母如何还会不把孙女当人看?未想他对我之外的女儿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如此重男轻女之人,韦梦盈偏在宋家时没生下儿子,焉能不走?
不过跟卢氏成鲜明对比的是韦梦盈——虽然说因为还戴着婆婆的孝,她穿戴并不富丽鲜艳,但精神气儿极好,应酬起来也是如鱼得水,颇有些八面玲珑的意思。
宋宜笑只看她那眉宇之间掩藏不住的喜悦,就知道她必然已经解决衡山王想给陆冠群求娶顾家庶女为续弦的事情了。
果然满月宴开始之后,韦梦盈抽空过来找她——先跟她左右的人寒暄了几句,接着暗示有话想单独跟女儿说。
外孙女的满月宴上,做外祖母的想私下与女儿聊几句也是常事,众人又不晓得她们母女的真正关系,闻言自是善解人意的走开了。
“正好你出了月子,倒也不至于不方便了。”见没其他人在附近了,韦梦盈方开口,语气颇有些得意,“得空给陆钗儿预备份贺礼吧!她过些日子就要出阁了。”
“出阁?”宋宜笑一怔,下意识道,“许给了谁家?”
她以为按着韦梦盈对继子继女的冷淡与不耐烦,陆钗儿又只是个庶女,一准不会有太好的结局——低嫁到个门风端正点的人家就不错了。
谁知韦梦盈拨了拨鬓边流苏,似笑非笑道:“还能是谁家?自然是洪州顾氏子弟!”
“顾相的孙儿?”宋宜笑一猜就中。
“没错!”韦梦盈欣然道,“虽然说是庶孙,不过据说人品与容貌都是好的——当然是不是真的好,我也不关心!横竖陆钗儿又不是我亲生的,她将来过得好不好,关我何事?我没把她许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家去,就已经是对她的大恩大德了!”
宋宜笑听到这儿冷笑一声,截口道:“是呀!你是没把不是你亲生的女孩儿许到乱七八糟的人家去,可当初我说亲时,你给我推荐的乱七八糟的人家还少么?”
韦梦盈闻言想起之前为了迫使女儿就范,依从薄妈妈之计,特意弄了些有缺陷的人给女儿看——脸色窘迫了一瞬,又转为若无其事:“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这回只生了个女儿,也没见你夫家有什么意见。如今又还有什么埋怨我的呢?我好歹养了你一场,且把你教得不错:你敢说你出阁以来混得这风生水起,没有在为娘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
“你把陆钗儿许配给顾家子弟,无非是为了阻止陆二公子聘娶顾家女。”宋宜笑自不会指望这个亲娘愧疚,不过是瞧她得意的样子不忿,故意拿话堵她罢了,这会冷冰冰的说道,“毕竟顾家是积年的世家了,最重脸面,既娶了衡山王府的小姐,自不会再让女孩儿嫁入王府,这样岂不成换亲一样了吗?不过眼下趁着争储起来的新贵,也有好几位是有女儿的,比如说兵部何尚书膝下,颇有几位小姐未曾成亲!”
说到这里顿了顿,“你这么高兴……莫非陆二公子的续弦已经定了下来,乃是正中你下怀的选择?”
VIP卷 第三百二十三章 暗流浮动
韦梦盈赞许的看了眼女儿,道:“我儿果然聪慧:说起来这个人选你也要喊声表姐,乃是你嫡亲外祖母娘家的女孩儿,闺名怜秀,人如其名,很是端秀可爱,最难得性情温柔贤淑,料想必能做个好继室!”
“曹家门楣与韦家仿佛,都只出过六七品的小官,搁帝都那是一点不起眼。”宋宜笑狐疑道,“王爷之前想给陆二公子说的可是当世名臣、现任宰相的亲孙女,落差这么大,居然能成?娘果然好手段!”
“不过是拿了陆冠群膝下庶出子嗣说嘴罢了。”韦梦盈闲闲道,“陆冠群膝下固然没有原配嫡子,然而庶出的男嗣却已有两个,皆聪慧可爱,深得他欢心!倘若继室出身太高,那个庶女且不说,对这两个男嗣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宋宜笑哼道:“您自己也是继室,同王爷说这样的话,就不怕弄巧成拙,叫王爷反而疑心上您?”
“傻女儿,你忘记陆冠群那几个庶出子女是怎么来的了吗?”韦梦盈好整以暇的笑了,嫣然掩嘴道,“那可是当年为你出气,刻意把金氏赶去庄子上住了一年,想方设法让那几个妾怀上的——那几个妾侍可不要对我千恩万谢?我不过把王爷的意思稍微透露了些给她们,她们为了子女也为了自己,岂能不在陆冠群跟前哭诉纠缠,求他自己去王爷跟前推了此事?”
“那陆二公子又怎么会同意曹家表姐?”宋宜笑皱眉道,“曹家表姐虽然出身远不如顾家女高贵,却是您的表侄女,如今衡山王府的后院正是娘您只手遮天的时候,陆二公子既然担心续弦出身太高,进门之后会对庶子不利,难道就不怕曹家表姐同您这个表姑学了吗?”
虽然说她基本没跟陆冠群照过面,对这位低调的陆二公子也不是很了解,但宋宜笑委实不相信陆冠群对继母能有什么好感——韦梦盈在对待原配子女时固然不像柳氏对宋宜笑那样明着苛刻刁难,但实质上的算计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冠群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又不是三岁,这些年下来,哪怕没证据,心里岂能没数?
韦梦盈闻言,唇角笑意加深,悠然道:“这件事情说起来还要谢谢好女儿你了——若非你出手逼死了金氏,我这回又如何能拿此事要挟陆冠群点头呢?”
不出意外见宋宜笑眼中流露出怒色,她笑得越发开心,“我同陆冠群说,他那个原配对你做的事情那样过份,有道是夫为妻纲,金氏不好,难道他这个丈夫就没有责任了吗?若不想往后被你算旧账,最好还是乖乖儿听我的话,娶了曹怜秀,大家都省事!否则他就是自己择了个合心合意没靠山的继室进门,我也能把她捧出野心来,坑不死他那两个亲自教养的庶子!”
宋宜笑寒声道:“娘这么喜欢做亏心事,难道就没想过哪天遭了报应么?!”
“太祖皇帝陛下征伐天下的时候杀戮盈野,流血漂橹,最后的结局却是开国立朝,贵为人主!”韦梦盈失笑道,“有这么现成的榜样在,你跟我说报应?好女儿,为娘晓得你现在心里不痛快,不过正如你所言,咱们母女可是要彼此扶持的,你再不舒服,这会脸上可都不要流露出来,待会为娘走了,其他人问起咱们的谈话,可要记得说些为娘慈爱体贴的话才是!”
她笑眯眯的把宋宜笑之前的话语还回来,“为娘的笑笑再聪慧没有了,这么点儿小事对你来说还不是举手之劳?好啦,你冷静下——为娘去看看小清越,为娘是要做慈母的,对才出生的外孙女,哪能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心肝宝贝会呢?”
只是自以为扳回一城的韦梦盈却没察觉到,这会的角落里,转过年来眉眼长开了不少的韦婵,正借着举樽的动作,掩下看向她时一闪而过的冷厉!
这天的满月宴在场面上非常热闹顺利,但宴散之后,宋宜笑想起亲娘的话,总觉得憋屈得慌。
抱了会女儿之后,她实在忍不住,派人去韦家打听曹怜秀的情况。
锦熏奉命走了这一趟,回来后道:“曹老夫人说,曹小姐是曹老夫人娘家嫡弟的孙女儿,比夫人长一岁,性情十分安静,不爱出门,所以虽然是夫人的表姐,却从未与夫人见过面。”
又说,“这门亲事是半个月前定下来的,那会夫人正在坐月子,因怕打扰,故此没来说。”
其实是因为曹怜秀毕竟是曹老夫人的娘家人,而不是韦家人,说是宋宜笑的表姐,到底转了一道了,平常也没什么来往,定亲自也不必特别跟宋宜笑讲一声。
宋宜笑道:“陆二公子已经有二子一女,且甚喜那二子,与娘的关系也不如外人看起来那么融洽,这些事情曹家晓得么?”
“奴婢听曹老夫人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现如今男子但凡有点身份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曹小姐即使嫁到别人家去,往后也少不了要养妾生子,既然如此,还不如嫁进王府,好歹风光些呢!”锦熏撇了撇嘴角,道。
“……”宋宜笑对这个答案感到很无语,韦婵的例子搁那儿呢,自己这外祖母就不担心再把娘家侄孙女儿也坑了?
不过转念想到曹老夫人未必没想到这一点,无奈韦梦盈贵为王妃,又心狠手辣,哪怕是娘家,违逆了她的意思,也必然遭到报复——韦家曹家现在都惹不起她,也只能牺牲一个曹怜秀出来了。
见她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沉,锦熏晓得她心情不好,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奴婢从韦家告退的时候,七表小姐出来送了奴婢几步,路上跟奴婢说,曹家小姐向来懂事谨慎。”
“形势比人强,再懂事再谨慎又有什么用?”宋宜笑叹了口气,并不因为韦婵这句话看好曹怜秀——亲娘实在糟心,她眼下也寻思不出什么好对策来,索性决定先不想这件事情了,算算蒋慕葶与袁雪沛的婚期将近,命人取了之前拟好的贺礼单子来看。
今年三月的喜事很多,先是蒋慕葶出阁,接着卫银练嫁与姬明非,然后又是裘顾再次联姻,到这里已经三件了。
最后还有个规模比较大的压轴——肃王迎娶景慧县主。
这一连串的喜酒吃下来,朝野上下的人家都觉得身心俱疲,好在四月初的时候,黄静亭案出了结果,这件事情尘埃落定了,许多人也真是长出口气。
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黄静亭理所当然的被判处斩首,家眷官没,家产查抄入公,党羽大抵亦然。
而黄静亭任大理寺期间经手的案子,也被翻了好几件,建陵血案当然是重中之重。
太子终于洗清冤屈,显嘉帝满意之余,对这段时间以来忙得马不停蹄的御史台上下,自是多有褒奖。
御史大夫卫溪直接被调去了礼部做尚书——裘漱霞在过继了裘辞华之后,就以“年老体衰”为由提出了致仕,显嘉帝意思意思的留了几句也就准了,是以这会礼部尚书空缺,正好让卫溪补了。
其他人也各有赏赐,不过跟卫溪一样直接升官的,却只有简虚白。
他再次换差,从御史台到了工部,出任侍郎。
简虚白是在前年年初还朝后才出仕的,一上来就做了从五品上的兵部郎中,这犹可以说是他在乌桓攒了军功,又有受了委屈的补偿与安抚在里面,再加上太后亲自抚养的优势;而去年避暑期间连晋两级,入御史台任中丞,乃是与徐惜誓一块救护了太子父子,显嘉帝既是作为亲爹跟亲爷爷,要对儿子孙子的救命恩人表达谢意,又作为舅舅,对两个外甥格外照拂,破格擢升也在情理之中。
但这回所谓的黄静亭案到底怎么回事,朝堂上上下下心里差不多都有个底,简虚白的这份功劳,最多算作苦劳。最要紧的是,御史台上下同他一样辛苦,或者说比他更辛苦的也大有人在,却惟他连升三级,成了正四品上的侍郎——要知道卫溪从御史大夫晋礼部尚书也才升了一级而已!
那还是太子妃的亲爹,钟陵郡王的亲外祖父呢!
重点是,简虚白今年才多大?
固然这会当了爹了,算算年纪也才十九岁,尚未及冠!
“难怪谁都知道争储风险大,但回回都有人想立从龙之功啊!”好些人在私下里感慨,“一般是帝甥,哪怕同为晋国长公主之子,寿春伯与简三公子还都是燕国公的兄长呢,可论前途,加起来也不及燕国公!”
不过对于简虚白来说,升官的喜悦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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