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父皇正昏迷不醒,宣明宫上下皆付于母后之手,却叫我怎么放心殿下前去?”
本来太子最强大最坚固的靠山就是显嘉帝,现在显嘉帝却自身难保——太子这会去侍疾,不啻是羊入虎口,到时候谁知道太子会不会“伤心过度”,跟着显嘉帝一块去了;还是丧心病狂,在皇帝卧病期间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来,叫朝野上下“不得不”废其储位,另外拥立明主?!
毕竟连傅充容一介深宫女流都明白:太子即使背负着建陵血案真凶的罪名,但他一日是储君,显嘉帝一去,他就是理所当然的新君!
若说之前存心夺储的那些人还存着缓缓图之的心思,这会对太子必然已经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在显嘉帝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废太子,跟显嘉帝死后改立其他皇子,这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以打着皇帝的幌子,名正言顺,无论史书记载,还是后世评价,都可占据大义名份;后者却是怎么洗也脱不了“不敬先帝,谋朝篡位”的嫌疑!
事关千秋声名,就算有些人不在乎,但在乎的那些人,必然会迅速行动起来!
所以现在太子妃怎么可能放心太子踏出东宫一步?
问题是太子对显嘉帝的感情向来深厚,一旦晓得这个亲爹病情加重,极可能时日无多,哪怕明知道宣明宫此刻对他而言不啻是龙潭虎穴,恐怕也非去不可!
何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肯不去,亲爹病危,做儿子的但凡还能动,若不出现,岂能不被天下人骂作不孝之子?!
一个不孝之人,即使是显嘉帝亲自立的储君,又有什么面目,承继这大睿河山?!
是以太子妃方才接到晋国长公主传递的消息后,权衡之下,索性拦了下来!
却趁简虚白还没走,打着给这个表弟送茶点的幌子,一瓶蒙汗药下去,直接把太子药倒!
“而且这也是殿下的机会!”太子妃出身凤州卫氏,又是备受重视的嫡长女,论受到的教诲,以及见识才干,绝不逊色于苏氏诸女,此刻一边叫心腹进来把太子移回寝殿,一边对简虚白道,“建陵血案事出突然,殿下至今都无法洗清冤屈!可如今父皇才病危,假如殿下就紧跟着出了岔子,我不信这悠悠众口,能堵得住!”
简虚白脸色很难看,盯着太子被人抬出去,书房里只有自己跟太子妃时,才沉声提醒:“但若皇舅当真……太子殿下若不能守于榻前,必成终身遗憾!”
算下来太子多久没见到显嘉帝了?
好像自从回到帝都后,这对父子就一直没照过面吧?
假如显嘉帝这会撑不过去,哪怕经过太子妃的谋划,最终还是太子登基,回想起来自己竟未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太子妃却要怎么交代?
“之前我娘特意过来看我。”太子妃闻言,平静道,“我一开始以为她是给我妹妹说好了亲事,过来与说我听。谁想她却是过来探听东宫前途的。”
太子妃虽然没有明说,卫家已生出撇清之意,但简虚白哪还听不出来?
毕竟卫家倘若打算一心一意支持东宫,却又何必探听东宫前途?该努力为东宫分忧才是!
他知道太子妃的想法了:“卫家是太子的岳家,却也对太子失去了信心,更不要讲其他人,娘娘这是打算,给他们个机会?”
之前太子深陷建陵血案,无法辩白,落入困境,如卫家之类的太子派,近期是越发的动摇了。
可现在太子妃分明打算将计就计,趁显嘉帝的骤然病危,让太子也传出不好了的消息——显嘉帝的身体是不好,但太子可是一直身强体壮,长这么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的!
这父子两个前后脚的功夫双双出了事儿,天下人哪能不怀疑?
到时候太子这边正可以推波助澜,连同建陵血案的事情一起解决了——建陵血案发生到现在才几天,先是太子被定罪,跟着皇帝病危,继而太子也不好了,这妥妥的是一连串阴谋,有人存心篡位,所以连皇帝带太子都害了啊!
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
而既然皇帝跟太子眼下的生死难测很有可能是受人谋害,那么所谓建陵血案乃太子所为,十有八。九也是胡说八道了!
有了这个辩驳的依据,太子一派自可重整旗鼓——卫家虽然没有跟东宫共存亡的忠心,但嫡长女是太子原配发妻,又生有太子非常重视的嫡长子钟陵郡王,如果东宫不是必败的话,他们也不想放过成为后族的机会。
而其他摇摆中的人家即使跟太子的关系,没有卫家这样亲密,可能做从龙功臣,谁又愿意去做为人不齿的墙头草呢?
“阿虚你从来就不是外人,何必说得这样客气?”听了简虚白的话,太子妃掠了把鬓发,却苦涩一笑,道,“眼下与其说是我给他们一个机会,倒不如说,我以孤注一掷,换取他们背水一战,给东宫一个机会!”
她很坦白的讲,“毕竟往后登基的不管是魏王还是赵王,未必没有宽大为怀的胸襟,是以你们都有生路可寻,惟独东宫,料想新君再宽厚,太子殿下与钟陵,终归是无法幸免的!”
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亲儿子——她还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
到时候哪怕她可以活,且依旧享受锦衣玉食好证明新君的“仁慈”,她又怎么还活得下去?
所以与其他日后悔莫及,倒还不如豁出一切,抓住机会赌一把!
简虚白看着这位表嫂眉宇之间的决绝,良久,方道:“娘娘有什么吩咐,直说吧!”
太子妃虽然素来待他亲厚,但两人终究男女有别,又是同辈,所以大抵相处还是客客气气,远远谈不上亲密无间。
方才肯跟他讲这么多,绝对不只是为了亲戚情份,不想瞒他,多半,是要用到他。
果然,听了这话后,太子妃抿了抿唇,道:“眼下太子是绝对不能去宣明宫的,但父皇的情况,咱们不能全靠晋国皇姑指点——到底皇姑从来不沾前朝之事,这回肯给咱们传消息,已是念在你的份上,也是疼我们了!总不可能以后宣明宫但有风吹草动,都去求教皇姑?只是宣明宫眼下由母后主持,宫人们谁敢给我们透露只字片语?”
她看向简虚白的眼神有些愧疚,却还是把要求说了出来,“所以,能不能请阿虚你,代太子前去侍奉父皇?你虽然只是父皇的外甥,但自幼生长宫闱,朝野上下都知道,父皇素来视你犹如己出!年初时候父皇才静养那会,你就曾入宫侍疾!”
可是朝野上下也知道,简虚白是太子的人——如今太子被太子妃设计留在东宫严防死守足不出户,以求最大程度的保障他的安全,打算直接谋害太子的人倘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的话,谁知道,会不会退而求其次,拿简虚白开刀,继而攀诬上太子?!
这场侍疾,一个不慎,就是身败名裂,甚至死得不明不白!
太子妃这个要求,摆明了是要简虚白代替太子去冒险了!
VIP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夫妻争执
“我不同意!”宋宜笑腾的站起,怒目喷火,“连卫家都起了摇摆的心思,难为你还向着东宫,太子妃就是这么回报你的?!她既怕太子去了宣明宫不落好,又怕断了宣明宫的消息,做什么不自己去宣明宫侍疾?!她作为正经儿媳妇,伺候公公理所当然,比你这个外甥还要合情合理不是吗?!凭什么要让你去冒险?!”
其实她一直以来对太子妃的印象都很好,争储刚开始那会,太子妃设计让钟陵郡王拜顾韶为师,大大缓解了东宫的困境的举措,更让宋宜笑对这位储君之妻颇为钦佩。
可宋宜笑万没想到,有一天太子妃会算计到自己丈夫头上来!
“太子到底是陛下亲自立下的储君,不管是谁对他下手,终究是谋朝篡位之举,一旦曝露,那就是千载骂名,心中怎能没有顾忌?”注视着丈夫平静的脸色,宋宜笑按捺住狂怒,努力放缓语气,“所以太子亲自去宣明宫,虽然危险,却也未必十死无生!可你再得陛下喜爱,也只是一介臣子,却可以通过你栽赃太子,那些人怎么可能手软?!前青州刺史赵悟,还有刑部派去押解赵悟的那个郎中,都是现成的例子!”
她眼中落下泪来,“所以你怎么可以答应太子妃?!你就算不管自己,也不想管我了……”
微微颤抖的手抚上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难道连咱们的孩子也不管了?!我娘家是个什么样子你最清楚不过,不坑我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扶持我?而你家里,远在桑梓的祖父,公公,还有三哥,谁不是对你这爵位虎视眈眈!你在的时候他们尚且诡计百出,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是叫我们娘儿两个回头就去地下见你吗?!”
“你冷静些!”简虚白听到这里,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抹无奈,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母子?只是你也晓得:我与太子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妃此举虽然要我冒险,却也是势在必行——否则太子当真出了事儿,咱们家又岂能落好?”
宋宜笑闻言,狠狠拍开他手,哽咽出声:“但你若在宣明宫出了事情,他日太子登基于我们母子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妃之所以不放心太子去宣明宫,是因为宣明宫如今已被皇舅母掌管。”简虚白温言道,“而皇外祖母这段时间因为代国姨母的缘故,对太子也存了疏远之意——可你忘记了?我是皇外祖母抚养长大的,就算这段时间皇外祖母也不大愿意见我,又怎么会害我?而皇舅母总要给皇外祖母面子!所以我去宣明宫,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
“我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但宋宜笑冷笑出声,大声道,“诚然太后娘娘是疼你,可太后娘娘以前难道不疼太子吗?!既然太后娘娘在太子与代国姨母之间选择了后者,亲孙儿尚且不如亲生女儿呢,你这个外孙,又凭什么越过代国姨母去?再者,就算太后娘娘舍不得动你,皇后娘娘也念着太后娘娘的份上,不害你。莫忘记咱们那位代国姨母,她的心性还是你告诉我的——你敢说她做不出来拿你先斩后奏的事情?!”
她切齿道,“到时候你死都死了,太后娘娘,娘,再伤心再震惊,难道还能杀了代国姨母给你报仇?!那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还是娘的亲妹妹——就算她们肯为你下这个手,届时你难道能活过来?!”
“你不要说的好像我去了宣明宫就一定会出事一样。”简虚白叹了口气,道,“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争储这种事情,但凡掺合进来,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如今这个局势,绝不是推诿畏缩的时候,我若去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我若不去,那可真没希望了!”
他把手放到妻子的小腹上,“我知道你不在乎陪我同甘共苦,何况有娘在,即使太子倒了,咱们最多吃点苦头,性命肯定无忧——问题是,娘去之后,谁能保证咱们会不被秋后算账?更遑论咱们已经有了孩子,难道你希望孩子往后才落地就矮人一头,受咱们牵累?!”
“再怎么矮人一头,总比没有爹好!”宋宜笑闻言却厉声喝道,“没爹护着的苦楚我最清楚不过,所以与其叫我孩子将来也吃这个苦头,我宁可一家三口死在一处!!!”
这话让简虚白好半晌都没作声,良久才道:“我意已决。”
接下来无论宋宜笑怎么哭闹哀求,他都没松口,只吩咐纪粟去收拾东西,预备进宫。
半晌后,见妻子越闹越厉害,简虚白索性学太子妃,背地里命芸姑弄了一碗不伤人的安神汤来,哄她喝下——之后宋宜笑迅速睡着了,他才暗松口气,将妻子抱到榻上安置好,静静凝望片刻,方一振袖子,留下一句:“好生伺候夫人!”
便不再迟疑,毅然转身离去。
这天傍晚时分,安神汤的药效过了,宋宜笑方悠悠醒转,就含糊不清的问起丈夫。
守在榻畔的锦熏、月灯小心翼翼的顾左右而言其他:“夫人可算醒了?饿吗?厨房里炖好了燕窝粥,夫人可要用些?”
“这么说,他已经走了?”宋宜笑闻言却已是了然,有些失神的呢喃了一句。
锦熏跟她一块长大,主仆之情深厚,见状心中一酸,强忍着不敢流露悯色,只赔笑道:“夫人,还是用点粥罢?芸姑方才来过,说您现在可禁不得饿,到底是双身子呢!”
她故意提起宋宜笑的身孕,原是想让宋宜笑想到孩子,继而振作起来——哪知宋宜笑听了这话,长睫一动,两行清泪却落了下来,语带悲声道:“双身子又怎么样呢?他走的时候可曾迟疑?!”
锦熏顿时懊悔不已,正琢磨着如何补救,好在宋宜笑嘴上这么讲,心里还是看重孩子的,落了会泪,到底道:“先打水来让我梳洗,不然怎么用粥?”
这天燕国公府后院都知道国公夫妇为了简虚白进宫给显嘉帝侍疾的事情吵了架,是以不管用不用得着到宋宜笑跟前,伺候起来均是战战兢兢的。
次日消息传到晋国长公主府,长公主闻说之后对太子妃也很是不喜,只是她知道眼下局势微妙,若此刻表达对太子妃的不满,铁定会被人利用,是以只是沉了会脸,命佳约带上些滋补之物,走了一趟燕国公府,去安慰小儿媳妇:“殿下请夫人放宽了心,如今御体欠佳,殿下也是三天两头入宫探望的,公爷侍奉陛下榻前,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殿下哪能不照看着点儿?”
宋宜笑听了这话,眼眶顿时就红了,抿了会唇才道:“夫君只是陛下的外甥,诸皇子帝女都是极孝顺的,我担心夫君这会去宣明宫,会有所打扰。何况后妃也在侍疾之列,夫君未免也需要避讳,正如姑姑所言,是极不方便的。”
佳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希望晋国长公主出面,把简虚白喊回来,但晋国长公主之前没说过样的话,佳约自然也不敢贸然答应,闻言只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忧:公爷固然只是陛下的外甥,却是陛下跟前长大的,向来被陛下当成亲生骨肉一样疼爱,如今陛下欠安,公爷前去侍奉,也是应有之义,诸位殿下又怎么会觉得打扰呢?至于后妃,皇后娘娘乃是陛下原配发妻,公爷正经的舅母,也是瞧着公爷长大的人,却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其他妃嫔,都有皇后娘娘亲自安排侍疾的时间,与公爷等男子全是错开来的,绝不会惹出什么碎语闲言来!”
她这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