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道赵悟乃是从三品大员,为了押解他,刑部可是派出一位郎中——这可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五品官!
杀官等同造反,更何况,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赵悟案乃是显嘉帝都关注、且亲自发过话的?
总而言之,现在连傻子都能猜到,建陵血案十有八。九是太子所为了!
要不是顾韶实在德高望重,太子这会又只能指望他力挽狂澜,此刻决计不会只是拍案而起那么简单——饶是如此,太子对他也没了素常的礼遇温厚,神情阴鸷的望住了这位上台不久的宰相,沉着脸等他解释。
不想被匆匆召来的顾韶脸色比他还难看:“殿下,这件事情与臣无关!”
“你说什么?”太子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第一个反应却是顾韶莫非惹下麻烦之后无力收拾,打算抽身而退,让自己这个储君给他顶缸?!
但他眉宇之间怒色才一闪,却听顾韶急急道:“殿下,臣确实派了人,但臣派的人是打算在今晚动手,是以建陵之事,与臣着实没有关系啊!”
“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提前动手了?”太子闻言,心中的怒意倒消散了不少,他就说么,顾韶怎么会蠢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制造出建陵那样的惊天血案?
如今看来,恐怕是事情不顺利……哪知才想到这里,却见顾韶叹了口气,摇头道:“殿下,这绝无可能——因为臣派人的时候就交代清楚了,他们将以赵悟在青州某位心腹的名义,前去暗杀赵悟父子,原因是那心腹帮助赵悟做过许多天怒人怨之事,惟恐赵悟此番提审,牵累到他,故而生了灭口的心思。所以那些人宁肯全军覆没,也绝不可能做下如今这样的惨案,更不可能对刑部那位郎中下手!”
毕竟区区一个青州属官,位不过四五品,担忧身家性命,派出亡命之徒,追逐千里谋害犯了事的上官,已经属于格外有魄力有能力更有孤注一掷的疯劲的存在了。
而一个寻常出身的中层官员,所能笼络到的人手,哪里来的本事,竟把押解的朝廷命官连同差役统统一锅端了?!
向来不动声色的老臣此刻也不免露出一抹颓丧,“臣接到建陵出事的消息后,已命人飞鸽传书,让他们即刻取消计划,分散隐匿!但,他们才到押解队伍附近,队伍就遭遇此等灾祸,巧合到这地步,赵悟一行人多半是个陷阱,只怕这会撤退,已经迟了!”
——确实迟了,因为就在当天晚上,带兵四处搜查“盗匪”的建陵县丞,就将顾韶派去的人堵了个正着!
虽然由于天色已晚,未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但混乱中被砍死的且不提,单活口也拿了三个!
而一应人证物证,自然被飞速送抵帝都!
那三个活口因是顾韶派出的死士,在刑部受了一整夜折磨,都不曾吐露只字片语——可他们不说,不代表这起案子就没有进展。
转天建陵县那边又有了突破:卯足了劲儿想将功赎罪的建陵县诸官吏,循着前一晚逃走之人的踪迹,一路追到底,最后竟追到了太子名下的一处田庄里!
“那些人决计不是臣派的!”顾韶这样对太子解释,“臣派的人……”
“这事一开始就是冲着孤来的!”太子没听完就打断道,“否则赵悟做什么才跟苏家对上,就急急忙忙写信要投靠孤?!尔后,孤还没考虑好,苏伯凤就在赵悟之子手底下残废,接着皇祖母下令提审——若非这一系列的事,孤怎会动意派人去灭口?孤若没派人掺合此事,即使连苏伯凤在内,都死于途中,又与孤何干?!”
“殿下!”顾韶惭愧之极,撩袍拜倒,道,“皆是老臣无能,致使殿下步入陷阱而不自知!何况灭口之事乃臣一人操持,却与殿下何干?”
太子却摇了摇头,平静道:“顾相起来吧,灭口之事虽然是你去办的,却出自孤之授意,孤岂可置身事外?”
他究竟受了显嘉帝二十年的言传身教,虽然因着磨砺不足的缘故,争斗手段、经验、心态等,在代国长公主等长者眼里不够看,可事到临头,却也不至于完全慌了手脚。
此刻安抚了几句顾韶,令他起了身,方道,“帝都本有诋毁孤的谣言,如今建陵县又传来凶手躲入孤田庄内的确凿消息,接下来前朝后宫必定对孤群起而攻之!”
摆手止住顾韶要说的话,“刑部在四弟的人手中,建陵县上下如今又齐心协力想脱罪,哪怕如今落入刑部的那三人始终闭口不言,二弟四弟也必极尽攻讦之能,更有皇祖母居高临下,随意可能插手策应!”
年轻的储君面上闪过一抹决绝,沉声道,“只是手足相残、祖孙相疑固然让孤痛心,孤却更不敢令父皇失望!”
顿了顿,他道,“即刻召聚咱们的人手,到书房议事!”
半晌之后,何文琼、简虚白等人齐聚书房,正襟危坐、神情凝重的听罢顾韶对于来龙去脉的描述——当然派人去灭口的事情被顾韶一个人担下了,提都没提太子,只说是他自作主张——没什么朝堂经验的梁王率先不满:“顾相此举太轻率了!”
简虚白等人却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心下均是了然:这么大的事情,顾韶怎么可能瞒着太子擅自动手?慢说现在失了手还被政敌抓住把柄;就算成功了,事后也未必能得太子赞许,毕竟再大度的上位者,也绝对不会喜欢手底下人在关键性的大事上瞒天过海!
“如今再说这个也无济于事。”座中除了顾韶之外官职最高、年纪也最长的何文琼抚了把短髯,出言圆场,“何况现在看来,整件事情都是一个针对殿下所设的局,就算顾相不派人去灭口,恐怕建陵血案依然会发生,而‘盗匪’依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躲入殿下名下的产业!”
太子平静的神情看不出来喜怒:“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如今不必追究咱们自己人的是非功过了,商讨对策方是当下之务!”
“那个殉职的刑部郎中可知道是什么底细?”室中沉默片刻,简虚白先开口道,“怎么也是个五品官,此番又是奉朝廷之命前往青州解人,如今竟成了弃子,未知其家人可有什么想法?”
VIP卷 第二百七十四章 “霄儿,你是储君!”
五品官在朝堂之上算不了什么,但终究是京官,而且也是刑部主事的郎中,与简虚白未曾调任御史台之前平级,握有实权——何况苏伯凤的事儿才闹出来就上达天听,刑部哪里敢耽搁?
所以断不可能派遣年老体衰之人主持这趟差使,毕竟青州距离帝都千里迢迢,若是年纪大的或者身体不好的郎中出这趟差,这一来一回,连口气都不带喘的,不定犯人没押解到,自己先受不住奔波在路上病倒了呢?
如此推测,这位才殉职的刑部郎中应该是正当壮年。
这个年纪也意味着上有老下有小,乃是一家子的支柱——就算幕后之人使了什么手段让他心甘情愿去死,其家人却未必能够接受,至少未必每个都能接受。
至于说他家里压根就不知情,这也没关系,人非生而知之,只要那一家子里有舍不得的,太子这边完全可以“提醒”他们嘛!
简虚白开了一个头,何文琼也跟着道:“才有谣言议论东宫,跟着赵悟一行人就出了事儿,疑似的案犯又避去太子田庄,这栽赃也太明显了!何况太子若指使赵悟父子谋害苏伯凤,此番又怎么会单独饶过苏伯凤?横竖一个队伍的人都杀了,护卫苏伯凤的再是高手,何不加派人手,斩草除根?!这么看来,真正的可疑的该是青州苏氏才对!”
“至于落在刑部手里那几个人也没什么。”袁雪沛平静接口,“慢说他们到现在都不曾招供只字片语,单说自古以来,三木之下出的冤案还少么?届时大可以抓着他们身上受刑的痕迹不放,弹劾刑部屈打成招!”
一时间众人纷纷献策,倒显得接下来的风波无足轻重、举手可破了。
只是这场商谈到傍晚结束后,太子送走众人,独自在书房里思忖良久,最后还是不顾宫门即将下钥,赶到西福宫见崔妃。
崔妃自从上回跟儿子一晤后,一直有些忧心忡忡。
这会听说太子又来了,只看时辰也晓得必有要事,是以着他进殿之前先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待他入内之后,尚未行礼,已抬手道免,急声问:“霄儿,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母妃,明日大朝,孩儿必受攻讦。”太子知道时间紧急——他虽然是崔妃的亲生儿子,可在宫门下钥之前也是要出宫的,落座之后也不废话,简短的说了下自己目前面临的困境,末了郑重道,“孩儿自不会坐以待毙,但,孩儿不敢瞒母妃,此番争斗,孩儿并无必胜把握!所以提前来与母妃说一声,还请母妃到时候若听到什么消息,切勿乱了阵脚!”
本来他这会时间紧急,又已经被盯上,按说没空也不该来走这一趟的。
可是崔妃实在让他不放心——崔妃早先安插人手到代国长公主身边,这事是瞒着太子的,否则太子肯定要阻拦:崔妃这么做,目的是想抓到代国长公主的把柄,问题是,代国长公主的张扬跋扈,朝野上下谁不知道?
皇太后跟显嘉帝又不是聋子瞎子,这两位还是看着代国长公主长大的人呢,代国长公主的本性跟底细,他们比谁都清楚!
之所以代国长公主一路骄横到现在,说到底,还不是这两位宠出来的?
因此崔妃弄那么两个奸细,除了关键时刻坑自己、坑太子外,完全就是多此一举:区区仆妇,慢说早就被代国长公主看穿了来历,就算没有,又能打听到多少机密?
何况代国长公主岂是靠所谓罪证确凿就能扳倒的?
只要太后在世一日,只要显嘉帝还念兄妹之情,她就是公然犯上作乱,也未必没有生机!
毕竟,她可是显嘉帝唯一的胞妹,当年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称霸宫闱时,要不是她笼络到了富阳侯一脉,伸出援手,显嘉帝早就在那个秋冬之际的雨天病死宫中了!
这样相扶相依出来的情份,岂是容易淡忘的?
而此事事发后,崔妃打算除去梁王妃,为梁王续娶聂舞樱,以争取晋国长公主的支持,好抵消太后对代国长公主的疼爱——这个思路倒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崔妃动作实在太慢了!
她在代国长公主寿辰之后两三天就想到了应对之策,却为了不落话柄,生生拖到太后已经转变主意,却还未能完全实施,以至于梁王妃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不说,甚至还跟司空家和好如初!
有了娘家撑腰,崔妃这个婆婆即使没有引起怀疑,想再对她下手,谈何容易?
更不要讲,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争取晋国长公主了!
太子倒也不是怪亲娘没能弄死弟媳妇,毕竟当初崔妃这么建议时,他也是犹豫着未能下定决心的。
只是从这两件事情里,他算是看出来了:崔妃在宫闱争斗上面还是有点水准的,不然不会想出拿梁王妃当弃子的主意,当初也不会在暖美人的晋封上迅速给皇后添堵成功。
可除此之外,崔妃却只能帮倒忙了——算计代国长公主不成,反而坑了自己母子,这点上暴露了崔妃的眼界与朝堂争斗上的天真;爽快决定拿梁王妃做弃子,却又力求让儿媳妇死得没有破绽,则显示出了她注重细节当断不断的一面。
总而言之,太子落到今日的处境,不能说全怪生母,但也与崔妃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所以,他是绝对不想再被这个亲娘坑了,哪怕眼下时间紧急,也要亲自走一遭,与崔妃通个气——说的是希望崔妃“到时候别乱了阵脚”,实际上却是暗示崔妃“最近千万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崔妃听出了儿子话中之意,却顾不得保证自己接下来的举动,而是不敢置信道:“既然根本不是你做的,你如今尚且是储君,难为陛下就任凭那些人栽赃你?!”
“孩儿已然成人。”太子叹了口气,解释道,“钟陵都入学了,孩儿怎么可能再事事指望父皇?何况父皇近来御体欠佳,原也不宜打扰!”
“你不方便去说,那我去!”崔妃深吸了口气,断然道,“开什么玩笑?!这些人的目的可不是栽赃你,而是易储——怎么能不叫陛下知道他们的险恶用心!?”
太子闻言,无奈一叹:“母妃以为,父皇当真不知?”
见崔妃愕然,太子摇头道,“之前苏伯凤才出了事儿,父皇就召见顾相叮嘱过——建陵血案连五品朝廷命官都死于其中,父皇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目光沉沉道,“父皇到现在都没作声,只怕,就是想让孩儿自己试试手了!”
崔妃一下子放了心,充满期盼道:“这么说,陛下他会一直盯着,不叫你吃亏的?”
“这却未必!”太子听出生母语气中的忐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这些年来父皇偏心孩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倘若这样孩儿仍旧无法压制兄弟臣子的话……父皇会不会转了主意,也未可知!”
“怎么可以这样?!”崔妃闻言变了脸色,低喊道,“你可是他的长子——他唯一亲自养大的皇子!!!”
太子苦笑了声,道:“母妃,正因如此,孩儿若还让父皇失望,却有什么脸面,承继这大睿的万里河山?!”
顺风顺水的做了二十年太子殿下,如今却面临地位不保的威胁——太子说不惶恐难过是不可能的,但他对太后的态度转变虽然失望委屈,对显嘉帝可能的放弃,却没多少愤然之情,反倒满怀愧疚。
毕竟一来二十年朝夕相处,父子之情远异其他皇子;二来,太子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来显嘉帝强撑病体,又要手把手的教导他为君之道,又要督促、收服臣子,还得治理天下,有多么不容易!
这个父皇已经竭尽所能的给了他所能给的一切——甚至连顾韶这样的名臣都亲手绑到了东宫的战车上。这种情况下,太子觉得,自己若输给了弟弟们,委实是自己无能了。
——虽然说,此刻的太子就在怀疑自己的能力:为什么显嘉帝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登基为帝且叱咤朝堂,将一干名相老臣调教得纷纷服膺;而他却连两个弟弟都摆不平?
他知道自己相比显嘉帝缺少磨砺,问题是,他也有显嘉帝没有的:那就是显嘉帝本身毫不藏私的言传身教,以及毫不掩饰的偏爱支持!
“恐怕孤的资质,相比父皇,究竟差了不少吧?”太子心里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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