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疑了一下，说，那好，你说。
那边传来穿鞋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马路……你先不要挂电话……等一下……马上就好，马路，你还在听吗？
我说，在。
那边说，对不起，一个星期没有去看你，我现在就去。
我以为听错，说，喂，你干吗？你不要来。
那边停顿了一下，说，你还是很讨厌看到我？
我说，不是，你有伤在身，还是等伤好了再说吧。
那边的人像个听话的孩子，说，那好吧。那个……信息……我最近手不方便就没有发给你……等我好了就补回来，我会坚持给你发信息，因为它记载了我欠你的所有的解释，还有我和你的故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到……
我默默地低下头，从我搬到裴蓓这里的第一个晚上，一直到后来的每一个晚上，我都会受到他的信息，短一点的有几句话，长一些的有几百个字，有时一个信息的容量是不够的，那么就会是接二连三的几条信息发过来。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他的每一条信息，我都是很仔细，很用心的看。就像走近一个连续的故事，每一个地点，每一个时间，每一个场景，我都是熟悉的。他说过，希望故事的结束可以给他带来好运，他期望可以得到我的原谅。
电话那边应该是没有得到我的回应，有点着急，说，马路，你是不是不想听我说话？
我说，没有。
那边应该是不信，又说，前几天我一直感冒，不敢靠近你，好了，马路，我不说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说，我知道。
心中此刻有些温暖的东西流过，我想，一直以来，我是不是真的有些太固执了。
为什么自己好像变成了大灰狼，没心没肺。
那天，只要我稍微正眼瞧他一下，就不会看不出，他脸色可能苍白，眼神可能无光，声音可能低哑……
明明自己病得一塌糊涂，还要跑过来，就为提醒我小心感冒，怕我被传染，便不像平日里那样跟在我后面，或者为了一起吃饭就赖着不走。
那天，如果我稍微简单地对他交代一句，路上开车小心，他或许就真的会当心谨慎，也就不会出车祸，还被甩出去，想想很是恐怖，让人后怕。
事情也确实比想象中的糟糕，再一次看到王子的时候，他的右臂打着石膏，这不是真正让我心脏撞击一样内疚的原因，真正敲打我心底的难受是，他左手的无名指和中指关节折断，两根手指僵硬不能动，就算养好恐怕也再难回到原来的灵活。
他似乎也很在意这个，我想大概是像他这样计较精致和完美的男人，很难包容自己身上有这样的缺憾，又或者是十指连心，他也难以忍受，还或者是其他原因……他会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地久久不能挪开目光，尤其是那根无名指。
他没有食言，接下来的几天，手机上的信息总会如期的出现，盯着屏幕上一行一行黑色的字，心像是被揪着，很难想象，他是怎样锲而不舍，十分不利索地用左手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打每一个字母去拼成每一个汉字。
他从来不问我有没有看他发的信息，只是坚持不断地去发，我也从来不会跟他提起我每天都会重复地看，而且，会把那些信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抄到一个本子上。
那天他坐在我旁边，我不禁感叹他侧面轮廓的英挺秀美，以前总是正面对视他的脸庞，从来都是排斥的心理占上风，讨厌他锐利的目光，讨厌他不可一世的鼻子，讨厌他动不动就紧蹙的眉头，讨厌他尖酸刻薄的嘴角……真是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想着想着，我就不自觉地咂嘴，头疼，无语。
他突然转过脸，说，我真有那么让你不能忍受？
我猛地坐正，立刻反应过来，说，不、不是……
他说，那你为什么盯着我的脸……摇头不语。
我看向别处，说，没、没有……
他沉寂一下，又说，马路，你会嫁给我吗？
说完，他的脸色又红又白，让人看不明白。
我愣一下，说，一切不都是你说的算吗？
他轻轻地叹气，然后肯定地说，是的。
我低头不说话，的确，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有意义吗？
他突然又说，其实……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
我讽刺着反问，你觉得我还有其他路可以选？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想过不去强求，我想过跟随你的心去做，对你放手，从此不再介入你的生活。放过那个男人，其实很简单，其实我现在根本没有为难的那个男人的心思，他死不死对我一点都不重要，我可以说收手就收手。
被玩弄惯了，上当次数多了，我总得长长记性，知道不能听个什么就当真，得意容易忘形。
我笑了笑，说，是吗？那还期望你手下留情。
他也笑，接着说，就是相对而言，有一点难……
果然，这个男人……不出所料……
第65章 撕心力竭……（五）
清早，裴蓓就神经兮兮地拉着我看电视，她说，马路，快来看，大事件！
我不情不愿地跟在她后面，正准备抱怨，新闻里播音员的话已经是一场毫无预示的海啸，将我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海……
一张张照片像一把把利剑深深地插进我的胸膛，费莫邢，郁棠，警察，尸体，法医……
昨晚八点，费氏前任董事长费莫邢主动向警方投案自首，交代费氏所有相关涉黑，贩卖非法物品等内幕，承认所有事件均由他一人在背后操控，称所有事件均与其子郁棠无关，称其子郁棠并不知情，承认让郁棠接手费氏现任董事长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以防东窗事发，可以推卸责任，找到一个替罪羊……
昨夜凌晨，费莫邢畏罪自杀，经法医鉴定为服毒，其子郁棠被证确实与期前上诉无关，暂获自由，整个事件还在进一步地调查中……
电视里的声音电闪雷鸣般在我耳边疯狂地炸开，我的眼前漆黑一片，暗无天日一样，我看不到一丝光明，也抓不到一点被称作希望的东西。
手中紧握的手机突然此刻响个不停，我机械地接起，那边传来急迫地声音，项东嘶声地说，马路，郁棠他一定是疯了……
手机在我手中渐渐变得沉重，绝望的气息狂风暴雨般袭来，将我彻底淹没，我知道，一夜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翻云覆雨，彻底颠覆……所有的人都将再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任凭摆布……
费莫邢真够阴狠毒辣，老狐狸居然狠心到让儿子顶罪，养子也是人啊，丧尽天良，活该不得好死……喂，马路，谁的电话？马路，你脸色不太好……裴蓓在一旁拉住我的手臂，看着我不明所以地说道。
完全听不进去裴蓓的话，我焦躁地对着电话大叫，项东，你们现在在哪？拉住他，千万不要让他冲动……
那边更加激动地打断我的话，说，不行……他拿枪指着那几个人的脑袋，我根本不敢轻易靠近……
我的手猛地一颤，手机差一点掉到地上，大叫，告诉我，在哪？快！地址！
我顾不上裴蓓骂我像个疯子，径直冲到路上，拦车，捂住腹部，对看得傻眼的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王子，你不会去的，你不可能那么傻……在我心中一直有这样一个声音在叫嚣，从我听到项东后来在电话里说的一些话的那一刻起，不停地叫嚣着……
他说郁棠已经给王子打了电话，在电话里对王子挑衅说，你敢来吗？敢跟我对质吗？今天就让我告诉你，有多少人因你而死，有多少人希望你死。你信不信，还有马路，她一定第一个希望你死！
我颤抖地拨到王子的号上，暂时无法接通……
郁棠的号上，暂时无法接通……
一遍又一遍相同的语音提示，我的双手已经颤抖到握不住手机……
杂乱的废旧厂房，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靠近，司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询问，小姐，你确定是这里。我点头，他却不愿再往里面开进去一点，我懂，他是在暗示我下车。
毫无头绪地乱走，凹凸不平地路，杂草在风中摇曳，光线打在潮湿的墙上，显得那么惨淡和无能为力，我四面环顾，无边的恐惧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过来……
终于看到车，我像是抓到一丝希望，下一秒那一丝兴奋的感觉瞬间消失，有一辆我熟悉的车……
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响声，是电影里很熟悉的那个声音，刹那间，一种窒息感紧紧地将我包围，心脏好像已经停止跳动一样，连着心脏的那颗生命似乎也受到了惊吓，在我腹中不安地挣扎，阵痛快要将我撕裂，我捧着腹部，行尸走肉地循声而去……
眼前，不会有错，是郁棠的背影，孤独消瘦，倒在他面前，那个中枪的男人，捂住胸口嚎叫着挣扎，满地是血，我紧紧地捂住嘴，惊恐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定睛，嘴角浮出一抹笑，欣慰……这一路让我牵挂的那个面孔还在……此刻，就站在十米不到的前方，毅然不动……
我扶住还未来得及跨进的铁门，十米不到，很近的距离，我笑了，我似乎看到头顶有一线希望之光，只要我稍微伸一下手，就可以抓到……
王子一个偏头的动作，目光定在我身上……
然而……
别动！一声愤怒的命令，声音来自双手举枪的那个背影。
与此同时，伴随响起的是，又一声干脆的枪响……
不……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从来没有的撕心力竭……
以后的每时每刻，回想起此刻他的面容和表情，我依旧能够清晰地记住，那个吃惊的表情，那个紧蹙的眉心，那个浅笑的嘴角，那是一种不忍责问的心疼，还有来不及说出的不舍……
第66章 幸福初醒……（一）
五年后……
裴蓓手心牵着着她的缩小版，小仙女同学，兴冲冲地杀到我的办公室。
我瞪了一眼趴在沙发上“认真”写作业的王崇，她朝我眨眨眼睛示好，死丫头又给我惹祸了。
我迎面抱起小仙女同学，亲了一口，王崇同学很不高兴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吃醋地撅着嘴。
我慢悠悠对王崇小朋友说，你再敢欺负小仙女小妹妹，我就不给你当妈妈了，我去给小仙女当妈妈，你看你都干了歇什么，把裴蓓阿姨的眉毛气得都快要斜到天上去了。
裴蓓一把抢过我怀里的小仙女，说，真不愧是母女啊，没一个说话好听的，一个比一个会损人。
我看向王崇，仅一个眼神暗示，王崇小朋友立马招了，说，妈妈，我其实也没对她说什么，就是夸她画的画很有创意……近看是花，远看是狗屎。
有时我自己都感慨万千，我生了个天使脸蛋，恶魔心肠的人才。
伤疤被再一次揭起，小仙女同学立刻脱掉柔弱的面具，发飙地冲到王崇同学面前，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你……你才是狗屎。
我慌忙地拉开两个比小霸王还要彪悍的小女人，真怕她们掐起来，这两个小孩一直都是我和裴蓓共同的心头大患。
王崇跳开，吐舌头说，是你自己说的噢，我可没有说你是狗屎。
小仙女涨红着脸，没头没尾地来一句，说，你是恐龙。
王崇立马不服气，也开天辟地地来一句，说，你妈妈是恐龙。
我赶紧上去捂住她的小嘴，回头裴蓓的脸已经抽筋。
小仙女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经过大脑思考了，只顾急冲冲地回嘴，说，我妈妈是恐龙，可我不是恐龙。
小仙女说完才觉得不对，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怎么就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连忙自己捂紧嘴钻到我身后。
再一看裴蓓，嘴角似乎也斜了。然后她奔过来熊抱住我，掩面而泣。
我受不了了，大人小孩通通让我头疼，我大声说，你们有完没完，除了哭和闹，就不能有点儿别的，干点儿有意义的事情行不行。
然后，二话不说，我带着老老少少去吃儿童餐。
小仙女之所以叫小仙女，完全是自我感觉良好，自作主张地给自己起了这个小名。不可否认她确实长得比一般小孩子漂亮，这一点完全遗传了裴蓓，甚至超越裴蓓，悲哀的是，性格也那么像，爱美如命啊！所以，我常常说，小仙女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裴蓓。
说到遗传这一点，王崇就比较综合，五官跟王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的。只是，明明看上去精致秀美，性格却颇具男子气概，综合起来，十分不搭。
用裴蓓的话就是，这还用想吗？好好回忆一下想当年的你，你的女儿要能淑女那才叫个怪。
好，这一点我承认，我是比较不够女人，但是，我个人绝对没有调戏美男的嗜好。为什么王崇看到长得好看的男人就对人家眨眼睛，说，嗨，叔叔，你长得好像我爸爸哦。
她才只有五岁啊，小小年纪就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方法去搭讪帅哥，关键是，还不看清楚帅哥的年龄是五岁，十岁，二十岁还是三十岁。
每次碰到此类头疼的事，我就差吐血而亡了。然后，裴蓓就在一边得意忘形，说，能怪谁呢，谁让你这个做母亲的胎教不好，朝三暮四，王家的帅哥都被你糟蹋完了。
这话如果是五年前让我听到，我一定会崩溃。
但是，她的话不可置否，我无话可说。
王家的男人，真的是被我一个人糟蹋的，我糟蹋了……三条人命。
有时我会对着黑夜失眠，王卿，郁棠，王子，这三兄弟怎么不来找我偿命，为什么我还可以每天笑对人生，我想，大概就是因为王崇吧。
王崇是我所有的寄托，为了她，我不能展示脆弱，不能低头屈服，不能悲观仇恨，更不能，一死了之。
第67章 幸福初醒……（二）
一个有风的傍晚，我拉着王崇的小手，去了墓园。
王家的人都在这里了。每个月我们都要来一次。
我放下花，说，我和王崇又来看你们了。你们还好吗？幸福吗？我和王崇很好也很幸福。我会一辈子守护着王家，守护王氏集团。你们知道吗？我们现在正在争取跟国外的一个企业合作，罗茨他们很用心地准备洽谈的合作项目，下个星期，我也会跟他们公司的最高主管当面商讨，我会努力的，相信王家的百年基业会发展地越来越好。
王崇每次都只盯着王子的照片，她喜欢跟他父亲说话。说很多，说她的事和我的事。
她看着照片上的人，说，爸爸，你好帅，好英俊。
然后她朝我这边看了一下，我点点头，说，是。
她又说，今天老师让我们画自己的爸爸，我画不出来，我没有见过你，你见过我吗？你会觉得我漂亮吗？
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