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内特先生后来与托马斯先生为欧洲未来局势争辩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甚至听到宾利开始低声与爱德华·怀特分享应对丈母娘贝内特太太的宝贵心得!
到底谁才是你的多年至交?(达西内心咆哮!)
这还不算,接下来大家来到餐厅各自找位置准备坐下来的时候,达西先生再次遭受了到了来自于贝内特太太的一次间接无情打击,以致于后头的这顿饭都变得食之无味了——
餐桌是长方形的,主人夫妇各自对坐在两端,左边依次下来是托马斯先生、宾利先生、达西自己、爱德华·怀特,而对面则依次是托马斯太太、简、伊丽莎白、托马斯小姐、玛丽和吉蒂。
郁闷了一个下午的达西先生刚为自己无意间可以和伊丽莎白恰巧坐成两对面而暗自高兴的时候,来自于贝内特太太的一句话让他的欣喜之情迅速瓦解。
“亲爱的莉齐,你和托马斯小姐换个位置好吗?”贝内特太太说道,脸上带了种别有深意的笑容,“我想托马斯小姐更乐意坐得离她母亲近一点。”
伊丽莎白还没坐下去,手正扶着椅子预备拉它出来呢,听贝内特太太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停了下来。
按照英国习俗,招待客人吃饭的这种场合,安排位置的时候,也是有一定讲究的。
主人夫妇对坐两头,如果客人中有夫妻,则夫妻对坐,就象现在已经入座的托马斯夫妇和宾利、简一样。剩下的,则按年龄或辈分就坐。
托马斯小姐比自己小,和玛丽谈得来,所以她已经坐到了玛丽边上,自己也没多想,自然就选了靠简手边的这个位置——本来呢,自己和对面剩下的两位先生里随便哪位对坐其实都无妨。但现在,有了贝内特太太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难免就令人生出点遐想了。
实在不想照贝内特太太的话去做,太丢脸了。但做母亲的已经用个听起来还算聪明的借口当着客人的面说出口了,而托马斯先生和太太也都望了过来,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这种情况之下,自己只能照办。
伊丽莎白匆匆看了眼对面的达西和爱德华·怀特。那俩人正都望着自己,神色虽然有点细微差别,一个偏失望,一个偏高兴,但错愕却是共同的表情。
伊丽莎白只好装傻,和同样有点不大乐意的托马斯小姐换了个位置,坐到爱德华·怀特的对面。
贝内特太太对这种安排终于感到称心如意了,高高兴兴地吩咐希尔太太预备上菜。
这一顿饭,对于达西先生来说,鱼是腥的,肉是硬的,糖霜是黏嘴的,醋是滋味寡淡的,而对于他边上的朋友爱德华·华特先生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一顿美味佳肴——但凡长了双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对于他来说,想成为贝内特府的二女婿,简直就是指日可待板上钉钉的事了!
————
对于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局面,伊丽莎白完全始料未及,老实说,心里也是烦恼不堪。
大概只有老天才知道,经历过前段时间那两场求婚风波之后,她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再去考虑这方面的事了——每次一想到这个,心里就觉得烦。
她现在只想静心一段时间,好好画自己的漫画。但是就连这个愿望,现在也显得这么奢侈——自从爱德华·华特出现后,贝内特太太就再次化身嫁女狂魔,甚至比上次柯林斯先生出现时还要可怕,时不时地在伊丽莎白面前耳提面命,甚至俨然已经把他当成准女婿看待了,隔天地邀他上门吃饭——伊丽莎白并不是讨厌客人上门,客人本身也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伊丽莎白觉得咄咄逼人的极品事儿,相反,他一直举止恰当,找不到半点让人可以吹毛求疵的地方。但是,对着这么一个时刻恨不得把自己和客人给绑到一起的母亲,任谁也不会觉得是件愉快的事。
倘若放在从前,她至少还可以对好朋友夏洛蒂吐吐槽,或者和简诉诉苦。但现在夏洛蒂不在,简也把绝大部分时间都给了自己的丈夫宾利,即便姐妹相聚一起,她的关注点也和贝内特太太差不多,认为自己倘若不接受爱德华·怀特的感情,那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毕竟,那位先生对她的心意可是显而易见的——这就难免导致了姐妹间无话可说。所以伊丽莎白觉得更郁闷了。
舞会过去才一周时间,在贝内特太太的热情邀请之下,爱德华·怀特已经来家里做过三回客了。就在今天伊丽莎白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清净清净的时候,听见贝内特太太又在兴致勃勃地计划请客了——因为有人刚刚送来一笼肥嫩的鹌鹑,而这正是款待客人的美味佳肴。
贝内特太太兴冲冲地安排下去并叮嘱女儿换好衣服在家准备迎接客人的时候,伊丽莎白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一语不发转身回房间,拿了自己的画具,偷偷从后门溜出去,来到从前时常和简几个姐妹一起散步的那座小土岗边,坐到了熟悉的老地方——就是从前曾不小心被达西先生听到自己与简说话的那片灌木从边上。
回家后的这些天,为了躲避贝内特太太的催命唠叨,早上的时候,她时不时独自散步到这里画画——秋阳温暖,视野开阔,边上偶尔会跳出一只觅食的松鼠,非常适合安静画画的一个好地方。
和前几天一样,她坐下来,架起画具准备开工的时候,视线忽然定了定。
边上的灌木丛旁有堆小石头,是她特意捡过来压纸张以免被风吹跑的。但现在,石头下面却多了张信纸。
不可能是自己的,因为她没留稿纸在此的习惯。也不可能被风随意刮过来的,因为这张信纸被折了起来,整整齐齐,很明显,有人特意为之。
出于好奇,伊丽莎白拿起纸,展开。
纸上用黑色笔写了四行诗。同时代诗人威廉·布莱克《天真预言》的总序四句: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一粒沙里看世界,
一朵花里见天国。
在你掌里盛住无限,
一时间便是永远)
抬头是“致罗斯小姐”,落款处,画了只兔子——戴领结的兔子先生。
太意外了!
伊丽莎白急忙站了起来,原地朝四周张望。
四下都是田野。农人们已经忙完了秋收。附近的灌木和野草地里,几只乌鸦在地上跳来跳去,远处的麦田里,只有零星的农妇和孩子弯腰在田里捡着麦穗,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伊丽莎白坐回原地,反复看了几遍纸上字体工如印刷的四行诗后,目光落在那只兔子上。
显然,这是临摹自己《乡绅小姐日常》里的兔子先生画的。但画的人显然技法不过关。所以线条略显生硬。但该有的眼睛鼻子都没落下,甚至,兔子先生还是微笑的表情——这就属于原创了——因为她笔下的那只兔子先生,迄今为止可从没有笑过。
伊丽莎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唇边渐渐露出笑容,想了下,把纸张折了回去,小心地夹进自己的画夹里。
————
第二天,伊丽莎白心情轻快地照旧过来。
和昨天一样,那里依旧多了张信纸,边上也依旧没什么人。
她展开。同样的抬头,同样的落款,这次换了另首诗——
“倘使她的眼睛变成天上的星,
天上的星变成她的眼睛,
那便怎样呢?
她的光辉会掩盖星光,
正如灯火在朝阳下黯然失色一样。
那天上的她的眼睛,
会在天穹闪耀动人,
鸟儿误认黑夜已经过去,
唱出了它们的歌声。”
好像是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节选片段?
落款依旧是那只兔子先生。
第三天,当朝阳刚刚从山头爬出半个脸,田野里飘荡着柔软晨雾的时候,伊丽莎白不顾清早的秋凉,披了条披肩,早早就溜出后门赶到了那里,就仿佛在赶一个约会——让她吃惊的是,那个人居然比她更早!
那堆还带着露气的小石块下面,已经压了张折好的信纸!
伊丽莎白拿起纸匆匆扫一眼,再次往四周张望,终于发现远处田边的那条小路上,若隐若现的晨雾里,仿佛有个人影正牵着匹马往尼日斐的方向游荡而去。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就朝那个背影追了过去。
“达西先生!”
在离对方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她停下来叫了一声。
前头的那位先生仿佛正沉浸在什么思绪里,或者正陶醉在秋天的清早原野景色里,丝毫没留意到后头有人追了上来,直到听到身后发出的声音,这才惊觉过来,猛地停下脚步,迅速回头,等看清是伊丽莎白裹着披肩站在后头的田间路上朝自己扬着手上的信纸时,竟然动不了了,眼睁睁看着她朝自己走来,心脏跳得简直难以自控。
伊丽莎白停到他的跟前,盯一眼他此刻那张僵得好像雕像的脸,再飞快扫一遍写在纸上的那几行诗。
“是你放在那儿的?哦——达西先生,您可真叫我吃惊!居然会干这种事!瞧瞧您都写了什么——”
她翘起尖尖的下巴,秀丽的眉头皱在一起,带了种咄咄逼人的高傲。
达西先生仿佛做贼被人现场抓住一样,满脸窘样,依旧一声不吭地僵在原地任她数落。
伊丽莎白拖长声调,照着手上的信纸念了起来:“‘小雀呀,她的宠物,她常与你玩耍,在她的膝上,或者把指尖儿给你啄食,还逗你啄得狠些,狠些,因为她呀——光彩照人的——想要借此自娱,想从痛感中得到些许安慰,爱情的剧痛就会消减’……啧啧,瞧瞧,这都写的是什么!”
伊丽莎白念着念着,不屑地摇了摇头,忍不住插着评论一句,跟着继续用嫌恶的语气念下去,“‘……但愿我也化身小雀得她亲近,以此减少压在我心头的相思……’啧,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好嘛!达西先生,这真的是您写的吗?您真的太令我吃惊了!实在无法想象,居然也会写这种酸得让人掉大牙的东西,您就不觉得肉麻吗……”
她夸张地朝对面的男人甩着手上的信纸,因为动作过大,信纸的边甚至刮擦到了他的一侧脸颊,带来一种毛毛的感觉。他的鼻端也仿佛闻到了从她袖口钻出的一股淡淡幽香——是她昨夜枕被里留下的香水味道?
达西先生忽然觉得一阵热血沸腾,连她此刻翘着下巴鄙视自己的样子都是那么的可爱……
她还没嘲笑够呢,忽然,那只拿着信纸还在抖啊抖的手被一只带着滚烫体温的男人的手给紧紧抓住,阻止了她这个相当无礼的动作。
“达西先生,你干什么呢……”
她抬起脸气恼地质问他,发现他不再是刚才的满脸窘样了。此刻正低下头,眼睛紧紧凝视着自己,目光里仿佛仿佛有什么在跳跃。心情忽然就紧张起来,整个人跟着也怂了,刚才的气势一下没了。
她挣扎了下,想挣脱开他的手,但他却不松开,依旧那么紧紧地握住她的那只手。
“这是古罗马诗人卢克莱修长诗《物性论》里的节选,不是我自己写的……你不是在学拉丁文吗?原版就是拉丁文学习的极好教材。倘若你愿意,我也可以教你的……”
他微微低下头,俯到她耳畔,用一种低哑得让人听了心慌意乱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65
他低下头用这种语调和她说话的时候;甚至让伊丽莎白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接下来他的嘴唇就要擦上自己的额头了!
后颈处汗毛倒竖;她立刻认输。
认输的下场就是跑路——
她猛地挣脱开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把信纸往他身上一丢;扭头就跑。
此情此景,如果非要用个词语来表达的话,应该就是落荒而逃了。
途中没有停顿,几乎是一口气跑回了家,看到自家后门外的那堵石头墙时;这才终于停了下来,一只手撑住肚子,弯腰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息。
等气儿喘得终于平了些,她回头看一眼。
晨雾依旧缭绕;田野白茫茫一片。
这个时间,习惯8点半后开始一天生活的家人都还没起床,只有厨房方向传来佣人早起生火发出的声音。
伊丽莎白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进去,顺利到达楼梯口时,冷不丁与希尔太太撞了个照面。
“小姐!”希尔太太万分惊讶,“还这么早,您这是打哪儿回来?还有,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您是哪里不舒服?”
被她这么一说,伊丽莎白感觉自己脸更热了。急忙抬手捂住。
“没!我很好。只是早起到外面读了几页书而已!哦,我回房了!”
含含糊糊地说完,她立刻上楼,回到房间,把房门一关,随意扯下披肩,整个人就扑到床上,握拳恨恨捶了下枕头,充满沮丧。
这会儿要是有个哆啦a梦的时空穿梭抽屉就好了。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回到一个小时之前,继续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她的大觉。
简直就是作死,干嘛一大早就跑到外面去?跑出去就算了,看到他背影的时候,竟还特意跑上去揭穿他?
还有谁比她更愚蠢?
最最作死的是,她的脑袋当时到底被什么给糊住了,跟着又干出现在想起来就觉得羞愤欲死的幼稚举动?
简直比中二还要中二!
在他看来,自己当时是不是在勾引他啊?否则他怎么突然会有之后那样的举动?完全象是换了个人!
呜呜……越想越后悔。
太丢脸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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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一切都不过是贝内特二小姐想多了而已。此次意外事件的另位当事人达西先生,今天一整天差不多都沉浸在清早邂逅的那段美妙回忆里而无法自拔。
老实讲,对于自己干出写情诗的这种事,他到现在也不敢细想,一想就会产生羞耻感,还有难以避免的忐忑心情。但第一天的信件被收,这给了他不小的鼓励,所以接着又炮制出了第二封,第三封,传达的情谊也越来越浓烈大胆——这世上确实存在这么一种人,某些话让他用嘴巴来讲,简直比打死他还令他觉得为难,但改成用笔来表达,那就顺畅多了。对,就是俗称的闷那儿什么SAO来着。
咱们的达西先生就是这么一种人。
就在他觉得自己写情书写得越来越得心应手的时候,今天早上却出了这个原本差不多可以被视为灾难的意外。
虽然被她鄙视,甚至羞辱了,但奇妙的是,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方式,无论是睨着他时的眼神,抑或动作和说话语气,非但没有打击到他,反而令他热血沸腾,士气大增,这才令他在最后时刻连想都没想,几乎凭了男人本能地抓住她的手,对她直接讲出了那样一番他心里想说的话。
回到尼日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