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确实,”有人如此应和,“不过看来结尾收得不错嘛。”
在学生会里面的干事,不是被众人所认识,就是认识众人。回答者显然就是后者,“虽然那个新人好像做错了什么,可是结果部长也没有生气嘛。”
“比‘不生气’还来得好吧。”有人如此纠正,“我和田径部长是同班,那家伙昨天可是一直在抿着嘴唇笑哦,明明之前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大概是新生小姐做了什么让她高兴的事情?”
“那也不奇怪。”有人如此评价,“那个新生我也认识,本来就是能将好心情传染给别人啊,岩月那家伙。”
由始至终在旁倾听的红发少年将手上的文件翻过一页。
和其他没有宗教信仰的高校不一样,洛山高校和佛教的关系,是从地址里就可以窥得一二的事情。日常的教学倒没有额外的宗教元素,学校在寺庙旁边又不等于要在里面上课,只不过是每个月都要进行御影供而已,对于学生而言,根本说不上是好是坏──每个月二十一日的仪式进行时没有课堂,可是随之而来的也是风雨不改的日程。当然,总有些人会将之视为每个月额外的一天假期。
比方说,岩月朔奈。
如果赤司征十郎没有记错的话,对方已经是第二次缺席了。按理说新入学的学生就算是出于好奇,也会去一遍御影供看看的,可是她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更进一步而言,她对很多事情都抱着同样的态度。按理说这种哲学和赤司的有些分歧,可是现实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论,中间仍然有一些商榷的余地可以进退。从昨天她对于田径队训练的表现来看,对方并不是像他先前估计的一般吊儿郎当的人,她只是对自己没有兴趣的事情完全提不起劲来。
也就是说,任性。
这种小孩子一般的处事态度,才令赤司征十郎真正有所想法。岩月朔奈身上的矛盾之处如此鲜明,事与事之间截然相反的态度,还有是一直保持在“正面”的情绪这种事情,都不是一般人会有的个性──与其说是她的本我,不如说是无时无刻地提醒自己非得要这样做不可。这些都是稍微注意下就能知道的事情,却又被她一次次以嬉笑掩饰过去。
嘛,也与他无关。赤司征十郎并没有想要做什么的必要,上面所说的分析乍看起来深刻透彻,可是对于他而言,也不是需要苦苦思量之事。个中的曲折,大概也只是花上由走进礼堂到落座的功夫。
到目前为止,赤司征十郎都看不见彼此的道路有重合的可能性。
所以──是连回想都没有必要的事情吧。
红发的少年这样想着,低头调了一下袖口的钮扣。
硬要说的话,岩月朔奈倒也不是因为要到哪里去玩而不出席御影供。
她和那个人可以配合上的时间,也就只有这个而已,其他的时间,无论是课后还是课前都会异常麻烦,而她不希望引起其他人的注目──这件事情,做得愈低调愈好。岩月朔奈打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一下会面的地点,便将它放进裙子的口袋里面。早上出门的理由是要参加御影供,所以她此刻身穿的也是洛山校服。
啊啊,连今次都不出席的话,周一大概会被班主任叫去训一顿吧。
说到底还是给其他人添了麻烦了。
手机顶部的小灯亮起,岩月朔奈打开收件箱一看,是来自那个人的邮件。
【我到了,你在哪】
女孩将灰色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挽在臂上,没有看着屏幕而是凭着手感就开始单手打字。【很快就到,请稍候】
和那人相约的地方是在商场里面的咖啡店,因为是工作日的午前,并没有多少客人在,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很大。对方相当贴心地将桌子选了在远离落地玻璃的角落里面,从外面看进去的话只能看见一小角的桌椅。
饶是如此,当岩月朔奈走近招牌的时候,脚步仍然止不住地放慢再放慢。
在出门之前,甚至在这两个星期,她都想要说服自己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她别无选择。可是亲身来到这里,看见了那个人半袂衣角,名为实感的恐惧终于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理智和情感发出了完全相反的指令,左耳传来了叫她转身就跑的大吼,右耳却是催她继续往前的温柔语音。
她很清楚,今天开始了的话,就再没有可以退出的可能。
双腿像是被湖中深处的藻类缠着了一般,无法前进半寸。
浅啡色头发的少女终于停下了步伐,有行人撞上了她的肩头,女孩侧首看向,低声道歉,正下定决心想走回车站的时候,眼角余光处却看见了那人投来的目光。
男人笑着对她做出了口型。
来了啦。
……被对方看见了的话,离开已经不是一个可行的选项。
岩月朔奈硬着头皮走进咖啡店里面,还没有坐下来,男人便已经招手唤来侍应,“请给我一杯冷巧克力,另外黑咖啡也要续杯。”
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不到对方仍然对她诸般的小癖好了如指掌。女孩安静地坐着,待侍应走开了才开口唤对方。彼时男人正忙着收拾桌子上的文件,低头应了,“吃饭了吗?”
“早餐的话吃了。”岩月朔奈转了转手上的电话,“一大清早出门了以后在餐厅里磨蹭了好一阵子才过来。你呢?”
“我等下再吃。”男人收拾好以后十指交叉看着女孩,目光里意味复杂,“虽然具体的情况之前在电话里面已经说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女孩在说出任何音节之前,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叹气。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体谅你动机的人,就算你做得多错都能理解──不过认同与否就是另一回事了──不体谅的人,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都会理解成错误的。与其担心别人的看法,不如考虑一下这能不能够解决你的苦恼。”
“确实能够解决。”高身的大玻璃杯被送上来,岩月朔奈垂眸躲开那人的目光,拿着饮管开始不停打圈,“可是风险太高,还有可能连累到你……”
男人轻轻牵唇,“我今天敢来,就已经说明很多事情了。”
敢来,就敢负担与之相关的一切后果。男人虽没有明说,可是这话落到女孩耳里,也是不轻的份量。岩月朔奈勉强笑了笑。
“多谢你能来。”她将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有些沙哑,于是她清清喉咙,“要不是有你在,我大概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对方对她的道谢没有推却之意,只是掏出了自己的钱包,然后把东西放上桌子,平平推到她面前。“这是之前说好的。”
岩月朔奈看了一眼便觉出不对劲来。“不,我没有要这么多……”
“你不是以为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会轻易放过你吧?”男人将自己的嘲讽展露得点到即止,“拿着吧。我也好、你自己也好,都没有闲到能时常出来,更何况是跑过大半个京都市来见一次面。多出来的是给你以备不时之需的。”
女孩也不扭捏,“那么就谢谢了。明天开始动手的话,算上那方面的处理时间,大概下个星期就能解决。到时候我再联络你跟你报告。”
身穿整齐西装的男子端起咖啡杯,深啡色的液体在马克杯里面晃了一个圈,他笑着将它碰上了她的高身杯,发出不伦不类却诚意十足的祝许。
“那么,朔奈,祝你好运。”
作者有话要说:“空”︰洛南高校实际存在的课程,与“海”相对。前者是精英班,后者也不差就是了。看了一下校网的数据,课程目标不同、具体的内容也有差别。“空”那边大概是能折腾死人的程度23333
地址︰洛南高校在东寺町,根据谷歌地图旁边就是教王护国寺。每个月的21号都是御影供,如果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应该就像我所写的一样了……不太熟悉,有错请指正(土下座
感谢花退和雨霖霖的地雷,还有悠悠的手榴弹,大家都太客气了QWQ
20140516
20140518修文
☆、争执
“刚过五十四秒。”岩月朔奈按停秒表,在纸上找到了红发少年的名字,然后刷刷两笔写上时间。少年的运动神经好得惊人,第三次下水仍然稳守于满分的范围里面,甚至比游泳队的成员还要快。老实说,如果不是肯定对方是篮球部的队长,她都要误会赤司是游泳部的王牌了。“请上来吧。”
赤司征十郎闻言,点了点头示意收到。下一任接力者已经从矮台上跃下水池,站在岩月旁边的女孩按下了定时器的开始键,少年待对方游远了便将双掌撑上了岸边,借力离开水池。
纪录是以队伍比赛的方式进行,多亏了赤司,这队目前远远抛离其他人。赤司征十郎上岸之后,便有队员抬掌想与他相击。红发的少年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做,却仍然淡定地举高了手臂。
清脆的击掌声。
似乎是不习惯浑身是水的感觉,赤司上岸之后便迅即摘下泳镜,拭去了脸上残存的水迹。岩月朔奈见状为他拿来毛巾,少年接过并道谢,斜睨过来的红金两眸深邃冷漠,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赤司征十郎下意识抬腕,想要看时间,目光落到上面才想起自己将手表放到储物柜里面了。岩月朔奈以指尖挑开了手机,“还有半个小时才下课。”
游泳馆的设计本就注重采光,今天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阳光透着玻璃天窗倾泻下来,照在身上的时候犹带热度。岩月朔奈是整个年级里面,寥寥几个没有下水的人之一,连降温的途径都没有,此刻便觉得尤为炎热。
明明早就将外套脱下来了,衬衣的散热能力却比想象之中还要差得多。岩月朔奈不自在地换了个站姿,“纪录完毕。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老师说过如果还想多游几圈,可以到最远的两条赛道。不想再下水的话请到那边等候解散。”
“麻烦给我看下纪录。”红发少年这样要求。对方大概只是想要确认成绩,上面也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于是女孩爽快地把东西递出。
“请。”
在对方的指尖触及纪录板的同时,女孩将双眸落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
她以为今天早上便已经为事情打上句号了,想不到母亲那边仍然有未了的余波。趁老师的注目点不在这边,岩月朔奈微微侧过身去,用裙子遮住自己的手机开始打字,同时看向了赤司征十郎。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动静。
无论是哪一个运动社团,想要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训练以外的体能锻炼都必不可少。岩月朔奈就不止一次在健身室里面见到赤司,姑且不说对方的训练强度完全超出女孩的想象,次数也极为频密。
虽然只是田径部里凑数的成员,可是相比起看热闹的外行人,岩月朔奈仍然能够看出一些门道。受天生的骨格所限,赤司的体型绝对说不上魁梧,至少就要比那边打榄球的同级生瘦弱──然而肌肉的分布相当有效率。
看上去是最受制限的人,却又要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更强。
能用这样的身体去制霸中学的学界男篮,难怪被人冠以奇迹之名。岩月朔奈在对方的肩与臂上打了一个圈,便收回了自己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赤司征十郎分明知道她在看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仅仅是看完了纪录后便将之交还。
少年朝她点了点头,如她所指示,转身走向第八条赛道。
为了确保没有一个人是坐在观众席上虚耗辰光的,老师特地交代了没有下水的人轮流值勤,纪录下其他人的成绩。赤司是岩月朔奈负责的最后一个人,至此她已完成了老师的委托。
女孩将纪录板移交给下一个值勤者,也迈步走离池边,向着楼梯的方向进发。在踏上第一阶的时候,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
岩月朔奈走下楼梯的时候,不过是早上六点钟。
身穿整齐西装的中年男子坐在她惯常坐的座位旁,一手摆弄着自己的电话,一手端着咖啡杯,乍看来似乎在处理公司里的邮件,可是女孩心知这并非真相。
她并不曾预料到这一幕。按理常理来推断的话,此刻离他需要出门的时间还要早得多,对方并没有如此早起的必要──也就是说,“反常”。
不过常态什么的,早在几天之前被她自己打破了吧。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接过那个人的东西之前,就已经做好相应的觉悟了。从昨天晚上收到汇款确认开始,父亲就再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看,幸好自己回家回得晚,否则对方绝不轻易收兵。
女孩拉开了男子身边的木椅,以无视对方存在的姿态将手伸向吐司。手不过伸到半途,男子却抢先于她,拿下了最上面的一片。
看来对方不认为早餐时分理应休战停火。
岩月朔奈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而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开始耐着性子和对方谈道理。“名字是爸爸你签下的,我并没有伪造文书或者骗得你的签名。”
“那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之前的事情。”男子口吻平静地陈述,“虽说你能凑出那个金额来令人意外,可是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里面的东西,无论有多少,我都已经全部拿走。”
对方的举措尚在岩月朔奈的意料之内。
“因为公事繁忙而忘了将自己签过名的东西收回去,不是我的过失。”女孩站起身来戴好手表,“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想要拿回钱也不可能了,所以爸爸你拿得走其他东西,可是拿不走我已经预留好的位置。”
昨天已经看得很清楚,就算再怎么说下去,这场不带硝烟的战争也只会没完没了。在双方都试图以理服人的场合之中,愈是想要保持平静愈是不能够,十个小时前便已经将所有可以发的火都已经发尽了,现在的岩月朔奈就像是一块烧到最后的木炭,就算火苗余在,也已经时熄时亮。
和家人吵架,总是比和外人要更累一点。
“对了,如果爸爸你真的做到换锁这一步的话,我也没有任何意见,顶多就是再早几天走。”对方要是不介意让外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争端,现在就不会形成僵局了──要是对方敢和学校交代实情,也不至于被她钻了空子。
“父亲不敢闹大”,就是岩月朔奈凭持的所有依仗。
“你敢做的话,就要做好一应的心理准备。”他放下了手机,呷了一口咖啡来拉长对方的不安感,“……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要回来,没有一个人会给你任何帮助,听懂了吗,朔奈?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怜悯,“再说了,你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