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凉上心头。
刺客深吸一口气,缓了过来,这才问道:“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第二点倒是很少人知道。”颜姑娘面无表情地转过来看着刺客,丢下一颗炸弹:“皇帝手上的御玺是假的。”
这下刺客真的是被炸得体无完肤了,颜姑娘向来都是在百分之百确定消息后才说出,所以刺客总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移,但这事……这事是真的吗!?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秘密等于麻烦,天大的秘密等于杀身之祸,这点道理,刺客还是懂的。
他按着前额,有些苦恼地说:“为什么要告诉我……”
“憋了好久都不能讲实在是太痛苦了,既然你都问了,我就好心告诉你啊。”像是有人分担重任似的,颜姑娘的语气顿时轻松起来。
接着还附上的详细的解释:“当年李全篡位,先皇早已知道,但无力回天,只能把御玺托付给可信之人,让李全这个皇位埋下一根刺,但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在李全身边耳语,说御玺在前丞相方映手中,那时方家早已远离朝廷,在奉天县安居乐业,却因这件事引来灭门之祸。”
“所以那御玺真在方丞相手里?”
颜姑娘看了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说:“你确定你想知道?”
“不不不,就是顺口问问。”刺客猛摇头:“话说回来那个邵翰谦到底和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被灭门的又不是他家。”
“确实不是他家,但因为方家和邵家向来交好,且他们和方家指腹为婚,李全怕生事,所以暗中派人刺杀,他应该是这件事里唯二活着的人。”
“唯二?那……”刺客偏着头,一脸疑问地看向颜姑娘,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变了脸色,一脸严肃地说:“我什么疑问都没有!”
“干么这么见外呢。”颜姑娘这回可是笑得极为亲切:“另一个还活着的就是丞相的女儿,方颜,本姑娘我。”
这回刺客发出了极为惨烈的哀嚎。
他就知道!能把这极为机密的事情说得这么清楚,想必是牵连在内的人,而能把当今圣上的名讳挂在嘴里说个不停,想必也是对皇上相当不满,这随便想想也知道她是方府的人,但……。
“等等,妳是邵翰谦指腹为婚的妻子!?”刺客一个激灵,颤抖地说,不会吧,把他整得死去活来的两人居然是夫妻?这…这能说是物以类聚吗?
颜姑娘笑着点点头:“翰谦哥哥应该还不知道我活着。”
“还翰谦哥哥叫得这么亲蜜,那你为什么叫我去刺杀他──!”刺客大叫,要不是因为这个开头,他才不会和什么邵翰谦扯上关系,也不会被带到前丞相的府邸,更不会从颜姑娘的口中听到这些足以被灭口的秘密。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同名。”颜姑娘无辜地眨眨眼说:“听到他把你带到我家才起疑的。”
“都起疑了,为何还限我于今日之内回覆你要不要杀!!??”刺客抓狂了。
“虽说照你的个性,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大恶大错,是不是痛下杀手的,但我总得确定一下嘛。”她笑得理所当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次,被误杀可就笑话了。”
刺客撇开头,泪流满面地想着,原来他这一个月来做的通通都是白工,还因此惹上杀身之祸!
这一个个细数起来都是方颜和邵翰谦的关系,他决定不要再跟这对未婚夫妻扯上关系了!
刺客泪奔出窗,接连好几天不肯现身。
“妳家那位呢?”邵大人熟练地啃着瓜子,一派悠闲地坐在后院的凉亭里。
“在修补他受创的内心吧。”方颜优雅地品茶,身为一位青楼女子,却悠然自在地坐在衙府中。
“是我失虑欠周,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放心,他自保能力比我们都强。”
“嗯……”知县大人沉思了一会儿:“话说回来,都隐姓埋名了这么久,怎会突然出现?”
失联了近十五年,方颜是在最近这一个月才和他联络上。
“这您不用费心,我不像某人大大方方用着本名,一时半刻不会被人察觉的。”方颜笑咪咪地看着这位她从小就很喜欢的翰谦哥哥:“不过那毕竟是我家,不好意思一直劳烦您照顾。”
“客气什么。”知县大人满面春风帅气地回答。
方颜微微叹了口气,这时间可真是不饶人,想当初她还是那个说两句就会害羞,娇滴滴地跟在翰谦哥哥身后跑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变成伶牙俐齿,调戏刺客都不觉害躁的名伶了。
而眼前这位也从正经八百、正义感强烈的小男孩,变成调戏他还会称好的痞子。
“两位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啊。”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树上传来,打断这悠闲的午后时光。
两人抬头一看,发现刺客灰头土脸地坐在树枝上,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
“今次怎么这么早出关,之前不都是要别扭个两三天?”方颜笑着说。
“我是很想啊,但青楼被抄,吵得我都睡不着。”刺客跳下树,把包袱放到桌上:“喏,妳的东西。”
方颜脸色微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才刚说没事就马上被抓到了,真是丢面子。”
知县大人笑了笑:“不过我这也没办法收留妳,过一二天应该就换我了。”
“也是。”方颜看着茶杯歪着头说:“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难混了。”
知县大人笑而不语,两人继续维持刺客来之前的闲散模样,喝茶的喝茶,磕瓜子的磕瓜子,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这下反倒是不相干的人急了起来。
“喂我说你俩,别这么悠闲行不行,仇家都找上门来了,还不快去收拾东西逃命。”
闻言,悠闲二人组抬头看着刺客,大概是午后时光太过惬意,两人身上都带着些许慵懒,反倒是被四只眼睛盯着的刺客坐立不安起来。
他扭了扭不自在的身体,这才横了一眼过去;担心他们两个有什么不对,干么要这样看着他。
被看一下还好,但一直被两双眼睛这么盯着的刺客终于坐不住了,他倏地站了起来:“我去里头练字,有事叫我。”
看着刺客一路走远,还因为感受到身后的视线,不断地回望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一直抖着肩膀、磕着瓜子的知县大人,终于放下手边的食物,整个人笑趴在桌上:“妳上哪找来这活宝的?”
“路边随便捡的,话说在前头,可不准再把他牵扯进来了。”方颜的嘴角也带着笑。
“这是自然,我这不是配合你支开他了吗。”邵翰谦摊摊手:“说说妳的打算吧。”
“原本是打算先避个风头,但听闻有人想对方府不利,我怕……惊扰了他们……”方颜越说越小声。
“要不要回去看看?”邵翰谦轻声地说:“他们都很想妳。”
卸下那脸痞子样,邵翰谦现在的样子,和方颜记忆中的翰谦哥哥相差无几,对很多事都一板一眼的他,却对她这个妹妹特别温柔。
鼻头一酸,方颜连忙低下头来,不想示弱,没想到有一双温柔的大手抚上方颜的头发:“知道妳还活着,他们都很高兴,真的。”
“……没怨我丢下他们?”平常高亢的声音低了下来。
邵翰谦微笑着说:“怎么可能,妳是他们心里头的宝,能活下来,算是成全了他们最大的愿望。”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留在那……”是不是心有执念,所以才会在原地徘徊不去。
邵大人搔搔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方家的人还一直留在这里不走。
“这要不……妳亲自去问他们?”
听到知县大人和颜姑娘要出门,刺客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以护卫的名义硬是要跟去,方颜知道他是在担心,此行只是回方府看一下,应该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她也就不推托了。
不过听到目的地是方府时,刺客脸上那表情可精彩着呢,啧啧。
原本有些伤心的方颜,忍不住勾起嘴角。
☆、方家大宅
再度踏入阔别十五年的家,方颜心头有些沉重,这些年来,她总是记起那一幕。
方老爷子在即将被送往刑场前自刎,接到满门抄斩消息的奶娘,第一件事就是把护卫叫来,把方家大小姐抱到梁上躲起来,然后找来仆役中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小女孩当替身,被点了穴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记得醒来时,大家都死了。
她哆嗦地躲在梁上不敢动,就这样看着禁军进出,搬运尸体、清点人数,又过了好几天,终于没人再进出,她抖着身子,想要爬下来,奈何那高度根本不是一般小孩能跳下来的,何况她又多天没吃东西,从梁上摔下来磕伤的后背,一直到现在都还留有伤痕。
接下来她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包覆着她的手,方颜抬起头,看到邵翰谦温和地笑着。
他就这么把她牵进府里,就像小时候,他牵着她到处玩,方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迈入许久未进的家门。
一踏进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佝偻身影飘了过来,那副脸上虽然肌肉扭曲、眼睛突出,舌头还挂在外面晃,但方颜还是瞬间红了眼眶,她哑着声音叫道:“福伯。”
原本只是路过的身影倏地停住,不可置信地转过声来,激动地颤声道:“…小姐…是小姐吗……”
方颜点点头。
那个鬼魂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魂魄瞬间模糊了一下,接着福伯飘进府邸大喊:“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才一下子,身边的阴气就重到不行,一帮鬼围着他们又叫又跳,原本看到福伯已经吓得刷白脸的刺客,这下整个人僵住,只能努力让自己站在方颜和邵翰谦这两个活人中间。
方颜带头,邵翰谦半推着刺客,三人被小鬼们拥簇一同入内。
“秋姨!”像是看到亲人般,方颜提起裙子惊喜地跑了过去,张开双臂见人就抱,却没想到扑了个空,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她发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有点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
“傻孩子。”秋姨在方颜身边蹲下:“妳要是摸得到我,我可就要担心了。”
方颜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心中的失落感挥之不去。
“干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这不是好不容易才见面的吗。”秋姨示意邵翰谦把跌坐在地的方颜扶起来:“给秋姨说说,这几年妳都做了什么。”
被带到厅堂的木椅坐下,方颜有些恍忽地给她说了流落街头、被人卖到青楼的事,还有遇到刺客的事,提到两人接了暗杀的工作,还各别发行了畅销小报,这零零总总十五年,一件不漏地一一道来。
秋姨原本听得满面愁容,幸好方颜长大之后生活渐渐好转,遇见刺客后,两人更是一起做了不少事,这让秋姨松了眉头,双眼在刺客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边看边头点,看得刺客寒毛直竖,最后很没礼貌地逃离现场。
秋姨捂着嘴直笑:“这位小哥可真有趣,瞧他第一次来时也是这般毛毛燥燥。”
这不是给您吓出来的吗……邵翰谦满脸黑线地想。
方颜想起事后刺客那委屈的表情也不禁笑了出来:“秋姨您就别逗他了,别看到他一身好功夫,胆子可小的呢,上回被您一吓,好几天都无法入睡。”
秋姨看着对刺客百般维护的方颜,有些了然于心地说:“那就不笑他了,说起来还得谢谢他,对吧。”
方颜楞了一下,然后满怀温暖地微笑:“嗯,多亏了他。”
众人只道刺客好命,一个小乞丐被方颜捡到,包吃包住养得白白嫩嫩,还兼教写字练功,比一般寻常人家的小孩待遇还要好,却没人知道要不是有刺客在,方颜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了。
自小在荣华富贵的方府长大,理当一生顺遂,但她出生没几年,父母就被人用计害死,连同肚子里的弟弟也没了,方老爷子伤心欲绝辞官回乡,每日陪在方颜身边,花了好大力气才让目击这一切的方颜再度开口,同寻常孩子般蹦蹦跳跳长大。
也多亏秋姨细心照顾和邵翰谦小时候不情不愿地陪伴,让她还有几年美好的回忆。
可惜没想到短短一夜,她的世界整个崩塌了。
头几年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直到那一天她才有鲜明的记忆。
那是个雨天,方颜撑着伞走回青楼的路上,看到一个满身泥巴的小小孩子,瘦得不成人形,抱着肚子蹲在路旁的雨棚下躲雨,小小的脑袋好奇地左右张望,圆圆的眼睛对着路人眨巴眨巴地,然后,他们对上了眼。
小小孩子用着软绵绵的童音问她:『姐姐妳有吃的吗?』
对上那清澈双眼的瞬间,方颜觉得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牵起那小小的手,把他带回家刷干净,自此之后,刺客成为她生活的重心,一个小孩要养得起另一个小小孩并不容易,这让方颜暂时忘却了那些恶梦。
秋姨有些爱怜地看着这自小命苦的孩子:“妳这孩子从小就爱钻牛角尖,要真等阿谦找到妳,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秋姨,我现在过得很好,别担心。”方颜轻声说着,当然,她隐瞒了李全快找上门这件事。
但秋姨是谁?她可是看着方颜长大的人啊!
秋姨只是睨了她一眼说:“问妳怎么可能准,阿谦,过来给我说说,这么多年了,方颜怎么会突然过来。”
“来看您不好吗。”邵翰谦笑着装傻。
“你这臭小子,刚方颜有提到你们已经相认好一段日子了,没有第一时间带她过来就是有问题,你还想回避话题,嗯?”
邵翰谦笑了笑,他本来就没有打算隐瞒的意思,他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说给秋姨听,当然也包括了方颜所待的青楼被抄之事。
秋姨听了之后,倒是没说什么,反而盯着方颜直瞧,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眯眯地说:“不能报仇喔。”
方颜瞪大了眼,像是不敢想信秋姨居然会这么要求她,她扫过满屋子的鬼魂,一字一字地说:“不可能。”
她因为刺客的关系,把报仇的心思稍微转移了,但这不代表她没有仇恨。
秋姨早知道方颜会这么回答,一句话就堵死她:“我让妳活下来不是为了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