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只有几百人的小小的狐姓家族就会达到极限,而她也知道,苏平对于那些他认为没用的人一向是弃如敝履的。她有时候甚至怀疑,在苏平的世界里,人是不是只分为有用和没用两种。这个看来病恹恹的公子有着跟他孱弱的身体不相称的热情,好像他的生命就是为了燃烧,再燃烧,直到连周围人的生命一起烧尽为止。
然而不得不承认,正是这种对待生命近乎狂热的态度深深地吸引着狐眉,很多时候让她牺牲了部分家族的利益去协助那个总是微笑着的男人。但是自己在他的心目中终究不过是一个得力的属下而已吧。因为他从来没有对自己多关注过一眼。每当他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时候,狐眉知道,那只是他为了强调任务有多重要的习惯性动作。在他的眼里,男人和女人、漂亮与否好像真的不重要。
狐眉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又走神了,把思路转回这次的任务。
苏平公子这样看重的吴忧,本来以为即使比不上苏平,也应该是个风流人物。开始打听到他在灵州好大的名头,着实对他抱以很高的期望。哪知道跟了几天就让她大失所望,她再也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这个绣花枕头身上了,派去跟踪监视的人也从四个减到了只有一个。难道是苏平公子转了性子,看出来自己最近有些紧张,故意给自己一段时间休息?
一个汉子走进屋里打断了狐眉的胡思乱想。狐谨是族中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谨慎而不失狡诈,完全继承了家族的传统。狐眉本来是派他前去接应狐茜回来,顺便换班的。
狐眉见他到了,不禁有些奇怪,难道出了什么事?或者正如自己所料,吴忧终于死在了敢死队的刀下?
狐眉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狐茜呢?”
狐谨道:“茜儿回来了。”
狐眉皱着眉头道:“什么?”
狐谨拱手道:“大姐先不要恼怒,茜儿她是用土遁符逃回来的,而且似乎出了点儿问题。我说不好,您亲自看看吧。”
狐眉听他这么说,倒也有些惊讶,狐茜的身手她是见过的,虽然称不上是一流好手,但是狐家擅长的莫过于轻身提纵之术,匿迹潜行乃是本行,即使打不过,自保也是没问题的。而今居然被逼得只能用土遁符逃回来,对头一定是厉害非常了。但是按理说,监视的那些人里边应该没有这种高手才是,她观察过,敢死队里边有几个比较扎手的人物,放在她眼中也只是一般,那几个吴忧的属下也不过尔尔,没人有这个实力让狐茜落荒而逃,要不然她也不会让小丫头自己去了。难道又有新的变数?一时想不到出了什么问题,狐眉道:“她现在在哪里?”
狐谨道:“我把她带过来了,大姐还是亲自和她谈谈比较好。”
狐眉一点头,狐谨便冲着外边叫了一声“狐茜!”
门帘一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就走了进来,长圆的脸蛋早就洗去了伪装的油彩,衣服却还没来得及换,狐眉注意到狐茜一向不离身的弓箭都不见了,这小丫头一向以族中第一神射手自居,这方面也确有不俗的造诣,弓箭离身那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大姐,您找我。”女孩子淡淡地施礼,便如平日一般,看不出来逃回来的狼狈,也看不出受挫折的沮丧,狐眉不禁暗暗留心,难道这女孩儿居然不动声色练成了这么深厚的养气功夫?要不怎么任务失败了还能这般坦然地面对着自己这个大姐呢。
想到这里她问话中不禁加了几分小心。“小茜最近好么?”她柔声问道。
“好。”狐茜显然不知道这位手握大权的大姐到底想问什么,她的回答也就简练异常。
“武功进境如何?”
“狐谨他们都说不是我的对手了,不过我知道他们是让着我。”狐茜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丝毫看不出任何做作。
“小茜今年十七岁了吧?”
“下个月初满十七。”
“嗯,族里的子弟你也算数得着了。以后族里的事情都得靠咱们担起来才是。”
“大姐过奖了,茜儿不及大姐万一。”嘴上这样谦逊着,小脸儿却因为这句夸奖而兴奋地红了起来。
狐眉看着面前伶伶俐俐的小丫头,看起来毫无机心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
“大姐,什么时候给我任务?”狐茜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狐眉大惊,暗道这是怎么了。
狐茜见她一时没说话,竟自说了下去:“对啊,前几天你不是还说有个任务会交给我么?”
狐眉现在明白狐谨所说的问题是什么了。她没有回答狐茜的问题,先拍一下手,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狐眉吩咐道:“请玄、白两位长老来,很急。”
那人出去后,狐眉问狐茜道:“你还记得是什么任务么?”
狐茜道:“当然了,就是跟踪那个叫吴忧的嘛。”
狐眉问道:“你的弓箭哪里去了?”
狐茜似乎才注意到这一点,摸了一下往常弓箭的位置,脸上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道:“是啊,我大概把它忘在什么地方了。我找找去。”说罢转身就要走。
狐眉拦住她道:“妹子且稍待一会儿。”
不一会儿功夫,两个皓首老者进来。狐眉赶紧起身让座,道:“二位长老上座。”
两位老人却没有坐,先对狐眉施了一礼,才问道:“族长这么急召唤我们到底是什么事?”
狐眉侧着身子,只敢受他们半礼,道:“请你们来就是想请你们看看小茜,她好像忘了什么东西。”随后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狐玄试了一下狐茜的脉搏,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对狐眉道:“小茜没受任何外伤,身上也没有法术作用过的痕迹,有可能是受过什么强烈的刺激,激发了她脑子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导致有一部分记忆丢失了。”
狐眉道:“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只要知道她这两天任务期间都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两老对视一眼,狐玄道:“你要用搜神大法?”
狐眉郑重地点头。
狐白却皱眉道:“她还这样小……万一伤了脑子可不好。现在天分好的孩子可是越来越少啦。”
狐眉道:“要不是事情蹊跷,我也不愿意这么做,不过作为族长,我有我的考虑,请两位体谅。”
狐茜却听得一头雾水,傻傻问道:“你们说什么?”
狐白有些怜爱地看了狐茜一眼,对狐眉道:“我们可以想办法。请族长给我们一点儿时间。另外我们要带这孩子回去,在此期间不准别人打扰,有结果自然会通知你。”
狐眉点头道:“就这样办吧,劳烦两位,尽量快些。”
送走了三人,狐眉又拍了一下手,狐谨走了进来。
“谨,这次咱们可能遇上大麻烦了。”狐眉叹了口气道,“现在族里的子弟,只有你还让我放心,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这次还得你去。你带两个人,直接去侯家集,我想吴忧他一定还会回那里去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查探一下小茜出事的原因。小心点儿。这边几件事一结束,我会亲自去。”
狐谨应了声“是!”然后问道:“大姐,小茜她怎么样了?”
狐眉挥挥手道:“她没什么事,你去吧。”
第十六节冰糖葫芦
走在灵州城的大街上,阮香感到很久都没有的放松。同时处理军政两方面的事务让她总是感觉很累,而这些事务似乎永无休止,每当她觉得可以休息一下的时候,马上就会有新的事情出现。
阮香现在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欣赏着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冰糖葫芦,那神情像极了一个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玩的小女孩。
阮香特意戴了一顶宽沿的纱帽,帽檐上垂下来的薄纱使得她的面孔若隐若现,虽然有些妨碍视线,不过却很好地遮去了她绝世的容颜。
“这个多少钱一串?”阮香指着一串九个山楂的问道。
“一个大子儿。”卖糖葫芦的是个一脸和气的老头。
“这个呢?”阮香又指了指一串八个山楂的。
“也是一个大子儿。这串大些。”老头唯恐阮香不买,赶紧解释着。
“不对,我刚才在那边问过了,明明只要一个小子儿一串,你是不是欺负我是外地人啊。”阮香换上了一口标准的灵州方言。
“什么?一定是刘老四那个家伙。你别听他瞎掰活,那老小子用的山楂都是坏山楂,冰糖也不行,你不信你看咱的糖葫芦……”老头立刻换了一个人似的,滔滔不绝地开始向阮香推销他的糖葫芦,顺便把他的对手们贬低一下。
阮香笑眯眯地听着老头说话,手里掂着几个铜板,里面有“大子儿”也有“小子儿”,眼睛不时看看左近的卖各种小吃糕点的,好像下不定决心买点儿什么才好。
老头儿见阮香还在犹豫不决,咬咬牙道:“这样吧,你一次买五支的话,我就送你一样小礼物。”他早就数清楚了阮香手里的钱只有五个大子儿的价值。
阮香非常高兴地答应了,细细挑拣了五串看起来最诱人的。
老头儿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高梁杆儿,四块小纸片儿,一根大头针,双手一番摆弄,一个简单的小小的风车就做了出来,大头针将纸片固定在高梁杆上,风一吹,就呼呼地转动。阮香笑嘻嘻地接过来,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攥着风车,心满意足。
老头儿接过了那一把铜板,也是十分高兴。看阮香还没有就走的意思,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你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吧?”老头问阮香道。
“咦?你怎么知道?”阮香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哈哈,”老头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俺闺女小翠,就在大户人家家里做丫鬟的,一个月有三分银子哩,听说那些大丫头一个月有一两银子哩。啧啧。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俺们没见过,俺闺女在那里边干了一年,过年回来一趟——嘿,都认不出来啦,那做派,那气概,说话都那样——”老头笨拙地比了一个兰花指的样子,引得阮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老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指,“唔,我也学不上来,反正就是好看。闺女啊,你给人家做丫头,可得捱得打,捱得骂,总会有出头的日子的。”老头一本正经地传授着做人的道理。
阮香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对老人道:“老伯,作为对你的好心的报答,我赐予你一个恩典。”正好这时候有风吹过,阮香顺着风一侧脸,她的面纱在风中扬起。
老头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阮香冲他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了。此后一直到老头去世的那一天,老头儿都向他见过的每个人夸耀他遇到了“仙女”的事情,并且把那几个铜板当作宝贝一般收藏起来,并且作为传家宝传了下去,其后数十年,后辈中居然真出了一个仕者,果然若有灵焉,这都是后话了。
阮香继续在街上走着,刚才老头儿的表情让她一想起来就好笑,不过街上发生的另一幕又吸引了阮香的注意。
两个衣着破烂的半大孩子正在街上吵架,继而发展为打架,其激烈程度远超乎想象,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就被打得头破血流,很快街上就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阮香开始还有些兴趣缺缺地看着这一出闹剧,因为她注意到几个类似打扮的少年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挤进挤出,不一会儿功夫已经妙手空空,摸走了几个看起来腰包颇鼓的人的钱包。
让阮香有些生气的是,她明明看到两个城防士兵也注意到了那几个小贼的举动,却硬是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还煞有介事地解劝两个吵架的孩子,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几个孩子像朝雾般消失在视野中,直到这时候才有人发现自己丢了钱包,几个肥头大耳的富人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
阮香径自走向一个在看热闹的肥胖汉子,这人一副商店老板的样子,揣着手站在那里,看到阮香向他走过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阮香走到汉子跟前,低声道:“你是吕晓玉的手下吧?都跟了半天了,不累么?”
汉子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在阮香面前耍花样,头实在太高估了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得装傻装到底,脸上摆出一副茫然的痴呆表情,木然看着阮香道:“小姐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阮香摇摇头,暗道这些人还是这么不长进,却没想到像她这样目光锐利的人实在也不多见,她漫不经心对汉子道:“叫你们头到前面的赵家糕点铺等我,我有话问她。”
汉子一声不吭,仍然是那种木木的眼神,脚下也没动弹。阮香没理他,自己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来,将四串糖葫芦递给那汉子道:“忙了半天了,这个给你和那三位同事吧,天凉了,都挺不容易的。”
看着汉子一脸疑惑地接过糖葫芦,阮香心道吕晓玉挑人的眼光越来越好了,虽然自己还是能发现这些眼线,但是他们也算敬业了,就算身份被点破,依然很执着地将戏演下去。一转念又想到这次微服出游终于还是被搅和了,阮香还是有些郁闷。只有手中的糖葫芦和那个简陋的小风车似乎见证了这次不成功的偷闲。想到那个老头惊艳的表情,阮香却又被勾起了另一件心事——即使有绝世的容颜,绝顶的聪慧,却还是留不住那个人的心,他在遥远的异乡还好么?为什么来自远方的消息总是那么杂乱和自相矛盾呢?
阮香一时间心乱如麻,刚出来时候的美好心情全被搅了。赵家铺子那糯软可口的炸糕吃在嘴里也味同嚼蜡一般。吕晓玉来得比预期的晚,倒是阮香等了她一会儿。
吕晓玉也是一身便装,就具体事务的处理来说,她要做的事情比阮香多得多,也琐碎得多。她一来就看到正在发呆的阮香。
“刚才我不在附近。”吕晓玉简单的说了一句,没有就坐,站在那里似乎等着阮香吩咐。
“坐吧,我又没有怪你。”阮香苦笑着道,“而且那几个人已经很小心了。”
吕晓玉笑道:“说起来,郡主发现的四个人倒有两个不是我的直系部下,一个是宁先生的暗卫的人,一个是小卢的手下。”
阮香试图从吕晓玉平淡的语气中捕捉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吕晓玉表情平静中带着谦恭,却又不卑不亢,年青的脸上找不出任何做作的痕迹。
对自己迟迟不肯合并这三个职责差不多的部门,晓玉心中一定有些怨言吧,阮香想着。监察部门权力太重,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