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终也没能找到水源,长期的干旱使得很多小水泡子干涸了,而那些大水泡子又离得太远,带出来的水已经命令节省着喝。好不容易找到过一口水井,却早被敌人先一步下了毒。
这已经是他们出来的第三天,三天来,他们都没机会合过眼,因为敌人不给他们机会。第一天,他们还有机会下马吃点儿东西,在此之后,他们吃喝都在马背上完成了。马儿现在很明显地显出了疲态,人还可以抽空打个盹,马却几乎没歇过。乌厉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坐骑只能在急行中偷空捋一口草吃,他自己的两皮袋水都很小心地没有喝几口,都给马留着。他是个爱马的人,他宁可自己渴得嗓子冒烟,也不肯让自己的坐骑遭罪。他发现其他人几乎也都是同样的做法。谁都知道,在这茫茫草原上,失去了坐骑意味着什么。
敌人袭击的目标也重点照顾他们的马儿,不过至今仍然没有得手,这比直接攻击马上的人更有效,大大增加了他们的疲劳程度。现在七个人眼里都布满了血丝,他们嗓音沙哑,很少有说话的兴致,比较活跃的只有那个刘二憨,好像只有他还能有精神有说有笑的,尽管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自说自话。乌厉非常恼火,几次都忍不住想出手教训这个饶舌的家伙,不过想到自己现在和他一样只是普通的士兵,也就勉强忍了下来。
三天来,他们已经几次被迫改变了行动的路线,不但离沃城附近的基地越来越远,而且连接近库比伦人聚居的村寨也办不到。事实上,这两天来他们看见的人除了敌人就是他们自己,好像这整个世界就剩下了追捕者和逃亡者。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今天他们遇到了一个老牧民,穿的破破烂烂的,秦书上去连哄带吓唬,比划了半天才让这个老家伙答应给他们带路,代价是五两银子,这简直就像是抢钱一样,五两银子能买下他放的那群羊了。而且乌厉很不喜欢那个老头子贪婪的眼神。不过秦书说,既然他要钱,总好过那些不要钱的,至少他的目的很明确,反正不管怎么说一个有缺点的人是很好对付的。老头骑着一匹矮小长毛的老马,时前时后地跟着队伍走,有岔路的时候他就上前认一下,倒是轻松自在。
乌厉感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秦书这个同事了,不光是应为秦书不肯向他透露到底答应了那老头子什么好处让他高兴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而是因为怎么看这个人都像是在一个充满阴谋诡计的环境中长大的,乌厉看秦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地联想到一种冷血的爬行动物。自从被那群杀手盯上了之后,秦书已经取代了乌厉,成了吴忧之下的第二号指挥人物,虽然这支小队伍只有几个人。
乌厉摇摇头,努力摆脱这种不利于团结的想法,对于自己变得像女人一样多愁善感感到十分不满。他试着从比较积极的方面去想这件事情,有了向导之后他们虽然多了一个要保护的人,但是似乎确实少走了不少路。天黑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两个小时没有看到追兵了。
乌厉对于吴忧的做法并不是都苟同的,比如吴忧一看到十个以上的敌人出现在他们将要走的路上,马上就命令掉头。更严格限制他们,不准追击那些嚣张的挑衅者。虽然知道这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但是这样畏首畏尾实在闷煞人。乌厉烦躁地看看黑漆漆的天空,空气里也弥漫着湿气,好像是快下雨的样子。要是这场雨能下下来的话,将会缓解一下长久以来的旱情,牧民们的日子该好过些了吧。乌厉再次摇摇头,才两天而已,自己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觉的关系。
吴忧的马猛地停住了,同时发出了一声悲嘶。吴忧一惊,喊道:“大家小心!”
秦书紧跟在吴忧的马后边,见吴忧好像作势要下马,忙道:“公子伏在马背上,别动,没有敌人,是沼泽。”
接着他对后边的人道:“大家不要乱动,也不要下马,身子贴近马背,约束马匹,沿着来路,慢慢后退。”
吴忧很规矩地照着秦书的话做,没有动,他能感觉到马儿惊慌地似乎想要摆脱什么东西,却一直不受控制地在慢慢下沉。从秦书一开始喊话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应该是陷入了沼泽,白天的太阳将沼泽表面的泥土晒得硬梆梆的,晚上看不清楚的话,很可能走到中心地带才会发觉,却很难走出去了。最糟糕的情形莫过于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不知名的沼泽的中心地带了。
虽然这里为什么会正好有这么个沼泽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因为按照地图这里明明应该是一条硬实的道路的。现在已经没有功夫想这么多了,如果这是杀手们的一个陷阱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在附近,如果这只是一个意外——比如地图标错了或者他们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或者那个该死的向导在撒谎——这都有可能,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探察这危险的沼泽的边缘,找出一块安全的地方。
但是很快后边也传来惊呼声,他们来时的路竟然也不安全,殿后的马同吴忧的马一样慢慢下陷,越挣越深。秦书忙找那个向导,四周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还有那个老头的影子?秦书恼得恨不得插自己两刀,那个老头子确实不会武功,居然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了花样,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谁应该担负责任的时候。
“弃马!”秦书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大家尽量趴在地上,衣甲都除了。”
忽然一个士兵像疯了一般,根本不再理会秦书的命令,打马狂奔,但是很快他们就听到了“剥剥”的土层碎裂的声音,马狂奔时候的强劲的蹬踏力让覆盖在沼泽地上那脆弱的土层纷纷碎裂,他没走出去多远就陷了进去,不同于这边的慢慢下沉,那个士兵的马把泥壳全给踏碎了,所以下沉的速度飞快,他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惨呼,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秦书见有个士兵还在呆呆地发楞,显然被吓住了,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忘了下马,浑然不觉自己正在下陷。急道:“佟福,快下马!”
那个士兵却似乎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只是徒劳的想把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结果越陷越深,眼看也要被吞没。这时候吴忧的脚在已经不能动弹的马背上一点,像大鸟一般凌空越过两人,落在了佟福的马背上,右手提起佟福的衣领,再一使力,那马立刻沉入泥底,吴忧却借着这点儿反作用力再次腾空而起,还在空中,吴忧左手一扯,佟福身上的衣甲如破纸片一般纷纷脱落,再次落地的时候,脆弱的泥壳还是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立刻破裂,吴忧将佟福瘦小的身躯平着推出,佟福就如同乘着雪橇一般,平平滑出,因为和泥壳接触面积加大了,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再沉下去。吴忧这一番施为之后,也是有些难以为继,借着推出佟福的那股力道,反向滑行出去,再好的轻功也难以将自己的身体重量减轻到压不碎泥壳的程度,所以吴忧也只好老老实实像其他人一样趴在地上。
乌厉等人从来没有见过吴忧施展真功夫,吴忧刚才救佟福所显露出来的那一手轻功让他们咋舌不已,都没想到吴忧的武功居然高出他们甚多,以前他们还以为吴忧只是懂武艺而已,现在看来,光凭这一手轻功,他就称得上是一个高手了。
现在他们只剩下了六个人,大家都以很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好笑,不过现在再有幽默感的人也笑不出来了。吴忧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家慢慢爬动一下,看看有没有实地。”其实不用他吩咐,众人已经在试探了。
杨汉有些恼火地发现吴忧居然从他眼皮底下消失了一个小时之久,直到天黑后才跟上。而看到弟兄们抓回来的一个老头以后,他又一次露出了他那狼一般的微笑来。
这个老头倒也算个名人,他本来是哪个民族的人谁也记不清了,反正这人和汉人有深仇大恨,而且从来不掩饰这一点,却既不说他和汉人有什么仇,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而且这人又是个蔫巴性格,谁都能欺负他,难得的是不管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反抗。他本名也早被人们遗忘了,一般人都叫他老蔫巴。
杨汉一看抓了这么个货来,想不笑都不行,虽然一直看着吴忧的队伍里边多了个人挺眼熟,就是没有想到是他。老蔫巴骑的那匹半死的老马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个手下用一根绳子套在他脖子上,牵着他走了过来,老蔫巴被绳子勒得直翻白眼,跌跌撞撞三步一倒。
杨汉连马都懒得下,在老蔫巴头上踢了一脚,问道:“是你给那些人带路的?”
老蔫巴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两滚,爬起来的时候脑袋上明显起了个大包。一脸谄笑道:“原来是杨大爷,小人这些日子可牵挂您老得紧……”絮絮叨叨说了无数谄媚的废话,杨汉不耐烦地拔出马刀晃了一下道:“你是不是想试试我的刀快不快啊?”
老蔫巴立刻吓白了脸,直接瘫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杨大爷,杨老爷,杨祖宗!我不知道你是和他们一起的,我把他们领到饮马大泡子里去了,我该死,我不是人……”说着噼噼啪啪打着自己耳光。
杨汉不怒反喜道:“真的?那里现在应该是一片沼泽了吧?”
老蔫巴偷眼瞅着杨汉的表情,眨巴着小眼睛道:“是啊,几个月没下雨,挺好的大水泡子整个成了一个大泥塘啦。”
杨汉哈哈大笑道:“好,做得好,想不到这些狡猾的家伙倒是栽在你的手里。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报酬啊,我回去跟将军说说,肯定不会亏待你。”
老蔫巴却抖抖索索往后边退边道:“我给将军大人帮忙啦?将军大人不杀我就谢天谢地了,我不敢要什么奖赏。”
杨汉示意手下放开他,道:“算你有点儿自知之明,你滚吧,我看见你这种人就恶心。”
老蔫巴抱头鼠窜而去,杨汉慢条斯理地取下弓,扣上弦,搭上一支长箭,等老蔫巴跑出了百步的距离时,一松手,长箭穿透了老蔫巴的心脏,老蔫巴两手大张着,扑倒在空旷的原野上。杨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死人才没有任何麻烦。”若无其事地调转马头,喝道:“弟兄们走了,收网的时候到了!”
吴忧他们不知道那个向导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害他们,更不知道这个似乎有满身的秘密的老蔫巴死得更是莫名其妙。不过他们至少知道一点,杀手们不会给他们多少时间。他们好不容易在一片脆弱的泥沼里找到一块硬实的地方,只有十几平方米大小,看起来像是以前水中的一个突出的小沙洲,刚够剩下的六个人背靠背站着。检查过后,他们一共带出来四面盾牌,每人都带着自己的刀,乌厉多带出了一张弓,十三支箭。盔甲等重物都弃了,马也一匹都没剩下。远远的传来了马蹄踏地的隆隆声,敌人追来了。这一次敌人似乎已经知道他们陷入了绝境,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行踪。
秦书瞑目静听,等到蹄声到了附近停下来了,睁开眼道:“一百匹马以上,人数不确定,不会少于四十。估计他们也不敢趁夜进攻,看起来这沼泽倒是成了咱们的屏障了。”
乌厉道:“不然,他们可以沿岸细细探测,只要找到一处离咱们比较近的地方,投掷松明火把照亮,或者射火箭,咱们就只有等死的份儿啦。”
两人争执不下,只好问吴忧的意见,吴忧道:“争也无用,看贼子怎么行动吧。”
乌厉犹豫了片刻道:“公子,若是咱们这趟不成了,请你到时候不要管我们,我们拼了性命也要维护您的周全。我知道您体恤我们,但是我们军人生来就是马革裹尸的下场,您不一样,您是做大事的,拿我们的命换您的命,值!”
吴忧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感动,患难见真情,眼前的形势恐怕是九死一生,乌厉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挚,确是肺腑之言。
秦书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就不信我会这么早死。而且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乌大哥你也该看开些。就算真的不能幸免,咱们也该让他们知道,想吃下咱们灵州精兵可得有个好牙口。”
乌厉听了这几句话也摆脱了伤感的情绪,拍拍秦书有些单薄的肩膀道:“秦兄弟,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其实以前我看你一直不怎么顺眼,总觉得你性子过于阴柔,今天我才明白,男子汉不一定要说在嘴上的,我给你道个歉,是我误会你了,是哥哥错了。”
秦书伸出他纤细修长的手和乌厉一握,没有再说话。
剩下的三个士兵也慢慢放松下来,几天以来一直神经紧张地过日子,现在死亡就要来临,他们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佟福和另一个叫董越的士兵和刘二憨三人也低声说说笑笑,反正该来的总会来,不如放松心情,享受一下这长久以来难得的清闲。
吴忧似乎又有些走神了,他的右手轻抚着刀柄,嘴里喃喃的不知在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不能确定吴忧他们的方位,杀手们没有趁夜动手,再说他们也不急。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西南风起,一夜的阴云散去了,草原渴盼已久的大雨还是没下来,草原上牧民的家庭又多了无数的叹息声。
大月氏城地区某处草原上。四个白衣的骑马人分四个方向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在他们警戒圈的中心是四个婀娜的女子。艾云、凌红叶、莫湘、莫言愁。
凌红叶双手划出复杂奥妙的手势,随着曼声吟唱的咒语,面前银盘中的水慢慢汇聚,形成一面莹光流转的镜子的样子。她施展的正是水系法术中的抉鸾照水,是占卜术的一种,可以看到远方发生的事情。过了大概一刻钟光景,凌红叶轻轻呼出一口气,水镜慢慢散去,凌红叶的额角出了密密的一层汗。
三女几乎同时问道:“怎么样?”
凌红叶都来不及擦擦额角的汗,便道:“我能感觉到公子正处于危险中。他所处的地方像是一个小土坡,周围有五六个人,没有马,一片平地,没长草,远处也有不少人和马,他……相当紧张。”
艾云问道:“方位,方位呢?”
凌红叶抱歉地道:“我不能确定。”
莫言愁道:“你仔细想想,那里还有什么特征?”
凌红叶道:“我真的不太确定,抉鸾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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