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北屏骑着一匹青鬃马,手提大砍刀,扬刀指向阮香军,大喊道:“有没有人敢领教我淄州好汉的刀法?”
这种单挑的打法虽然不太常见,却也不是没有,若是单挑取胜,可以提振己方的士气,因此阮香也不觉得多吃惊,这样更好,如果能够在阵前斩杀敌方大将,攻城将容易得多。
呼延豹不待阮香吩咐就挺枪拍马迎上,大喊道:“就让你呼延爷爷看看淄州小儿的把戏!”
黑北屏大怒,催动马匹,冲向呼延豹。
二人刀枪并举,杀得难解难分,双方鼓手都奋起平生之力擂鼓助威,军士也都呐喊,都指望自己的主将胜出。
两人打了四五十回合都不分胜负,呼延豹焦躁,想道:这厮刀法纯熟,破绽极少,不想奇招恐怕难以胜他,卖个破绽,转头就走,却悄悄取下弓箭意图射他。黑北屏久战不下呼延豹,也有些急躁,悄悄掣出流星锤,见呼延豹败走正和心意,拍马赶上,正要打去,不料呼延豹猛地在马上一侧身,张弓搭箭,直射黑北屏面门,黑北屏一惊,急忙闪避,流星锤却也打得歪了。无巧不巧,呼延豹的箭射落了黑北屏的头盔,黑北屏的锤也打落了呼延豹的头盔,双方都吓出一身冷汗。几乎同时,双方阵营都鸣金收兵。两人互相怒视一眼,各自回营。
靖难军大营,阮香道:“从今天的交战情况来看这个黑北屏很有些本事,我看他带的士兵也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要攻下飞云关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天幸淄州只派出了他这么点儿人马,我们就吃掉这一支部队,攻下飞云关。”
呼延豹道:“我再和他打去,今天要不是鸣金,我就揪下这个家伙的狗头来。”
宁雁道:“呼延队长不必急躁,要胜他不难,我们只需设计赚他远离城池,埋伏下大军,不愁捉不住他。”
杨影道:“这个淄州将军好像肚子里有些货色,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吴忧道:“这就要想办法先降低他的警惕性了。这样,咱们从明日起,和他交战,只许败,不许胜,务必骄其心,等到时机成熟,敌人只要马虎大意,咱们就可以把他诱入圈套。”
众将应诺。
次日,靖难军又来攻城,黑北屏仍然带着五千士兵出击。黑北屏照旧向阮香军发出挑战,这一次是杨影应战,打了三十多个回合,杨影拨马就走,黑北屏停马不赶,耀武扬威道:“灵州就没有一个敢于一战的将领了吗?”淄州兵大笑喧哗。呼延豹愤愤出阵,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呼延豹调转马头,回头就走,黑北屏防他弓箭,没有追赶,接着是纳兰庆,交手二十几个回合也败下阵来。黑北屏依然不追。
双方从日出打到日中,黑北屏连斗多将,毫无疲惫之色,阮香军众将轮番上阵,或者几回合,或者十几回合,都败下阵来。一上午功夫,黑北屏换了两匹马,看看日中,黑北屏笑道:“灵州猛将不过尔尔!有种就吃完饭再打过。”
灵州也收兵回营。下午灵州又是一番车轮战,黑北屏又一次回阵换马的时候,部将杨波提醒道:“黑哥,我看今天灵州兵好像有诈,他们的将领一直不肯用全力,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末将愿意替将军打这一阵。”
黑北屏道:“我也发现了,他们应该是想通过车轮战消耗我的体力,不过我岂是体力不济的人,不用你出战,我就让他们看看我淄州人的实力。”
果然一下午功夫,黑北屏力斗灵州众将,毫不力怯。眼看天色将晚,黑北屏大喊道:“灵州鼠辈,可敢夜战?”
呼延豹道:“夜战便夜战,你这么急着送死,我正好给你送终。”阮香吩咐士兵点起火把,看两人夜战。这一次呼延豹毫不相让,和黑北屏硬碰硬,刀枪交击,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两人拼到一百回合,呼延豹力怯,道:“呸呸,震得大爷手都麻了,有种来追大爷啊。”掉头就跑。
黑北屏大怒,拍马就追,后边杨波见两人一追一逃,很快就走远了,怕黑北屏有什么闪失,挥军进攻,想接应黑北屏。
阮香见黑北屏上当,不禁大喜,命令齐信、钱才所部变换阵形,将冲过来的淄州军团团围住。又命杨影、纳兰庆、班高各自率领部队截断淄州军的退路,阮香亲自率领近卫队挡住了黑北屏回城的道路。
黑北屏追了一阵呼延豹,呼延豹七折八拐,很快就消失了踪影,黑北屏猛然醒悟到自己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急忙往回赶,不料路边忽然伸出无数挠钩,将黑北屏的坐骑钩倒,黑北屏发现情况不妙,急忙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弃了长刀,拔出佩剑,砍断了两边伸过来的挠钩,奋力一跳,竟然被他跳到了埋伏士兵的背后,他不敢恋战,急忙向着飞云关的方向狂奔。听得后边马蹄声急,知道追兵已经骑马赶来。好一个黑北屏,他听真了追兵的位置,在追兵刚追到背后的时候,奋力一个后空翻,正好躲过了追兵的射来的箭矢和砍来兵器,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追得最靠前的骑兵的马上,正好坐在了那个骑兵的背后,那个骑兵一惊,他来不及抽出近身格斗的短兵刃,只好就势往前一扑,翻下马背,居然在间不容发的一点儿时间里逃脱了黑北屏的掌握。黑北屏不禁感叹,灵州一个普通骑兵的反应也这般快捷,怪不得以善战而闻名呢。
不过前面又出现的阻截士兵和后边的追兵的脚步让他无暇多想,急忙催马向前。眼看前方黑压压的一片都是灵州士兵,黑北屏不禁凄然想道:我命休矣。不过前面的士兵队伍忽然被冲乱了,原来是杨波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来接应他了。黑北屏看着浑身浴血的杨波,心中一阵感动,这份忠诚,在淄州军中已经很少见了。
这一仗打到天明,淄州军的抵抗很顽强,最终随着黑北屏和杨波逃回城里的不过几百人,人人带伤。黑北屏和杨波也都受了伤。他们不敢再出战,紧闭城门,摆出一副坚守的架式来。
没有捉住黑北屏让灵州军后悔不已,见淄州军缩在关里不再出战,阮香无奈,只得指挥灵州军开始攻城。一时间城上城下矢石如雨,灵州军的英勇和黑北屏领导下的淄州军的顽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是最锋利的长矛遇到了最坚固的盾牌,究竟是矛更利还是盾更厚?双方都在咬牙坚持着。
十二月初五,靖难军攻城第三日,飞云关巍峨的城墙伤痕累累,很多地方都出现了修补过的痕迹,被鲜血染红的城头上依然飘扬着淄州的旗帜。三天里,灵州军想了各种办法攻城:攀登云梯,黑北屏命射火箭,云梯皆着火,正在攀爬云梯的灵州士兵烧死者甚多;灵州兵又造冲车,被淄州军运石凿眼,用葛绳穿定飞打,冲车尽数打折,灵州军又挖掘地道,黑北屏命令在城中掘重壕横截,灵州军只好无功而返……
三天来,灵州军想尽了各种办法,有几次已经攻上了城头,无奈没挡住淄州军的拼死反扑,后继部队被截断,最终又被淄州军赶下来。淄州军焕发了前所未有的斗志,城墙上层层叠叠都是交战双方的尸体。灵州军攻城一刻不停,淄州军都来不及把尸体运走,幸好已经进入冬季,天气十分寒冷,尸体一时之间也坏不了。黑北屏三天没有合眼,一直坚守在城头,和士兵们共同作战。他用嘶哑的嗓音不停地鼓励那些疲劳的士兵。
灵州大营,呼延豹脑袋上被城上的滚木擂石砸了一个大包,现在怒气冲天地在发火:“郡主,我们是不是换一条路线进攻?我的手下已经伤亡了整整两个大队的士兵了,他们都是我们最优秀的战士,再这样打下去,弟兄们撑不住啊。”也难怪呼延豹抱怨,他的支队这三天都是负责主攻的部队,伤亡也最惨重,但是士兵们的英勇并没有换来应有的胜利,整整两个大队的伤亡,呼延豹自从开始打仗以来还没有经历过这么惨重的损失呢。
吴忧也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使攻下飞云关,我军元气大伤,也无力北进了。”
宁雁急匆匆走进来道:“郡主大喜了!”
阮香问道:“什么喜事?”
宁雁道:“如果不出意外,我们明日就可以拿下飞云关。”
阮香急道:“快说说,有什么办法?”
宁雁道:“为将者必须知道天时,据我观察,今夜将有大雨雪,到时候敌人视线被阻隔,火箭、滚油等防守有效武器失灵,正好可以攻进城内。”
阮香道:“好!命令部队停止攻城,回来休整,等夜里再攻城。”
灵州军潮水般的攻势终于退去,黑北屏一直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杨波来到他的身边,“黑哥,我们的箭矢、滚木擂石都剩的不多了。”
黑北屏惊道:“用得这样快?原来不是储备了将近一年的用量么?”
杨波苦笑道:“刺史郝大人觉得飞云关用不了这么多,一个多月前就把大半物资给调走了,说是要防守淄州城。而且灵州城的攻势之强已经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防守器械的损耗相当快。”
黑北屏道:“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吧,咱们都是为了淄州。”他说话的时候半闭着眼睛,因此他没有注意到杨波眼中那一闪即逝的复杂神色。
夜,阴云汇聚,寒风乍起,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见。负责了望的淄州哨兵从城墙上望出去,外边一片漆黑,除了临近的哨楼上的灯火,到处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努力望向远处,但是所有的东西望上去都是一片奇形怪状。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落了下来,因为已经是冬季,气温很低,所以雨点儿落在哨兵伸出哨楼的脖子上,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赶紧缩回了脖子,反正往外看也看不到什么。哨兵给自己的偷懒找了个理由。
这场冷雨夹着冰雹铺天盖地就砸了下来,但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灵州军悄悄拔营了,一列列沉默的士兵忍受着冷风凄雨,向飞云关进发。每一个士兵都背着一大包土,先走到的士兵扔下土包默默地退到一边,后面的士兵跟上来,也是如法炮制,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倾斜的土坡出现在飞云关城墙下,而且还在渐渐加高、加高……
黑北屏太累了,刚刚小憩一会儿,忽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至心底,他激伶伶打了个寒战,醒了过来,冒着寒冷的冬雨,他走出那个临时搭建的避雨的棚子,开始一个个哨位地去查岗。
第二十四节将殒
风雨的声音很大,但是城头上一点儿人声都没有,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片风雨之声。高处的哨楼上还闪烁着孤独的灯火,黑北屏向着灯火的方向走去。
猛地,黑北屏感觉后背出现了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杀气!他停住了脚步,就那么站在原地,像一根钉子,一动也不动。多年来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告诉他,现在绝不能动,动——就是死。
好像是为了证明他的感觉的正确性,几个人影在风雨中出现了,看清楚了他们的面目之后,黑北屏心中一沉,他知道,那些哨楼肯定完了。那些好不容易得到片刻休息的士兵们也都完了。三天的激战,他们没有后退一步,但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敌人卑鄙的偷袭手里。他心中在滴血,可是他不能动,因为这些出现在他面前的灵州将领中,并没有那个给他压迫感的人,他的对手很冷静,直到那些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还是没有丝毫放松,看着灵州众将越走越近,黑北屏感觉到的则是死神冰凉的镰刀正在划过自己的脖子。
是那个神箭手。黑北屏已经可以肯定了。朝他快步走过来的一众人中,走在最前边的那个年轻女子就是阮香。机会,只有一次,淄州,我回报你的时候到了。黑北屏不声不响地开始有了小小的动作。但是背后冰冷的感觉更加明显,表示那个神箭手也在提高戒备。阮香他们已经走到了十步开外的地方,黑北屏开始屏息凝神,目标就是,最前边的阮香。
这片刻的时间忽然好像变得无比漫长。
黑北屏极小心地不过度刺激那个神箭手,只要能够一举击毙阮香,灵州就再也没有什么作为了吧。
就在黑北屏想要发动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背心猛然传来一阵刺痛,那是利刃刺入体内的剧痛,他艰难地转过头来,已经提聚的功力就要打在这个偷袭者的身上。但是当他看清了这个背后下手的人的面孔的时候,他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这个人赫然就是几天来和他生死与共的部下,他一直待之如兄弟的杨波。
“是你?!为什么?”黑北屏嘶声道,声音里饱含着失望与不信。没有倒在敌人的手里,却被自己人出卖,而且还是自己最相信的战友,黑北屏万分地不甘心。
杨波的目光里带着无奈和歉疚,“黑哥,对不起。沈将军的信你难道没有看过?郝萌已经不值得我们再为他效命,淄州需要新鲜的血液!淄州需要阮香那样的统治者,你已经挡住了淄州前进的道路。”
在这一瞬间,黑北屏想起了沈月给他的那封信,信上只有草草写就的几个字:事有不谐,可降灵州。
他一直不敢相信,身为一方重镇的沈月也会背弃淄州,作为淄州子弟,他一直也不愿意相信,抵挡住那么多势力的那么多次进攻之后,淄州会就这样陷落。他还想凭借着自己的力量阻止淄州的没落。但是这来自背后的一刀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如果一个政权已经从内部腐朽崩溃,那么不管你多么努力地想挽回,最终结果还是一样的。淄州就是这样一个例子。面对活力无限的灵州,淄州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多少万军队都是白搭。像沈月这样的高级将领都缺乏自信,更别说底下的那些人了。
黑北屏甚至不恨沈月,也不恨杨波了,毕竟他们给过自己机会不是吗?派来飞云关的确实是淄州军百里挑一的精锐,但是他最终还是挡不住灵州军。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如今战败就在眼前,灵州军明攻也好,偷袭也好,的确是凭自己的实力攻下了飞云关。
杨波表情平静地看着黑北屏道:“黑哥,我对不起你,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大哥,你动手吧,给你自己报仇,也给我一个了结,我不会还手的。”说着微闭上了眼睛。
黑北屏缓缓抬起了右手,但是他迟迟没有发出那足以致命的一击。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么?黑北屏喃喃自语。冰冷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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