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过境,只是需要多绕点路罢了——如果他们确实需要的话。摄政……做了这事她终于能记起我了吧?也许她会派人来把我抓回圣京砍了我的头,这样我就能见她一面了。”说到后来,他的眼睛已经不是看向楚元礼,而是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水望向遥远的圣京,望向那魂牵梦萦的倩影。
楚元礼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正如历史的车轮无法逆转,这场战争的残酷已经超越了他能掌控的范畴,也许这是对清河最有利的结局?经此一战云州和泸州必遭极大削弱,没有几年恢复不了元气。闻人寒晖的命运也不是他能掌控的,这位年青的将军不是个受人摆布的人。
“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报入声由远及近,闻人寒晖面色一沉,能这样快捷不受阻拦地通行于他的军营中的,只有来自圣京的特急使者,这样的时候,圣京来人无论如何不是什么好消息。阻止他?这样的念头刚一闪念,一连串的报入声迭次响起,看起来圣京为了防止意外竟是接连派出了多名使者。
闻人寒晖眼中凛冽的杀意终于被沮丧所取代,道:“排仪仗,请军使。”
来自圣京的命令带着阮香一贯的简洁明了——清河军即日起设立燕北行营,以呼延豹为元帅,开府使持节,灵、淄、燕三州一应甲乙种野战师以及乡勇、弓箭手等地方部队皆归燕北行营辖制。正在组建中的燕北行营第一道命令即是令闻人寒晖即刻检点所部人马粮草物资,三日后前往行营听令。
闻人寒晖俯首接令。当即命三军集合,收拾行装。面对楚元礼玩味的眼神,他也只做无视。阮香设立燕北行营的目标毫无疑问直指泸州赵氏。现在不管他给赵扬多少方便也没用了,泸州能不能挺过这一劫全看造化了。吴忧,吴忧,这个名字千百次横亘在他面前,他只能仰视,却始终无法超越呵!闻人寒晖长叹一声,走出了帅帐。这一刻,楚元礼只觉得这位年青将军削瘦的背影无比落寞。闻人寒晖在门口站了一瞬,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道:“阴天了呢。”
楚元礼抬头望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乌云已经布满了天空,眼见一场雷雨在即。他知道闻人寒晖那个古怪的笑容的含义了——如果这时候下雨,莫湘无疑又能多支持几天,说不定就能等到云州的救兵,赵扬的算计就会全盘落空,楚元礼绝不相信莫湘抢占羊山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场雨,所以现在他心中只是疑惑,难道天意果然眷顾着吴忧?
斩仙台。
滴答,滴答。
赵扬阴郁的目光注视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面对吴忧,他总有种信心不足的感觉,无论他看起来已经占有多么大的优势,吴忧似乎总有机会翻盘。他从不相信天意,只相信自己。当前锋屡屡受挫于莫湘时,他淡定自若;当青蓝海子会战失败时,他相信自己还有机会;甚至兴城粮草被烧毁的消息传来,他依然没有失去信心……吴忧、苏谒、刘衮的军队位置都装在他的心中,清河军的集结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他需要的只是一场胜利,一场堂堂正正击败云州的大胜!但在这雷雨将至的夜晚,他却有种近乎绝望的的挫败感。数年来,一切的忍辱负重,一切的韬光养晦,甚至搭上了最心爱的妹妹的终身幸福,难道就要毁于这一场不期而至的雷雨之中?他绝不甘心!
“主公,战吧!战吧!”众将一片鼓噪喧哗声,焦急期待地目光仿佛都在燃烧。淅淅沥沥越来越大的雨幕遮蔽了视线,赵扬缓缓举起右臂,赵氏家族兴亡的重担如千钧之重,他高擎的手臂始终难以落下。
滴答,滴答。
莫湘朝着天空扬起面庞,难以置信地感受着清凉的雨滴带来的凉意,她有点疑惑地望向部下官兵,仿佛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拯救。响应她的是响遏云霄的欢呼声。莫湘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在一片欢呼声中面朝西方跪地合十默祷。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一面白旗从泸州军中迅速移到羊山之下——赵扬要谈判了。
第一节易帜
圣武二七七年,摄政元年八月,当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于东北云州与泸州的战事的时候,徽、吉二州却不声不响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张静斋之女、现燕公吴忧之妻张颖的号召下,故张氏残部诸将一起易帜投向云州吴忧。这一次易帜将吉州全部、徽州一半的地方置于吴忧的控制之下。这一个半州面积加起来虽然只相当于多半个云州大小,人口数量却足足是云州的两倍,张氏诸军虽然散乱,人数却也有十万之众,就算裁汰老弱,择其精锐,至少可得六七万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这凭空增添的力量让别家又羡又妒。
清河成立燕北行营的消息一经传出,天下震动,云州得一强援松了一口气,泸州上下一片恐慌,西南开州的杨影也坐不住了。俞城对杨影言道,如今天下诸侯只余四家,清河与云州同气连枝,开州、泸州却各偏处一隅,若是各自为战,迟早被两家并吞,如今泸州遭受云州与清河两面夹击,若不施以援手,泸州覆灭之后就轮到开州了。杨影深以为然,就欲出兵。索清风劝阻道,云州吴忧治政刚有余而柔不足,性情偏执刚烈,往往不计后果,非久为人主之象,张氏众将新附云州,其心不齐,诱之以利,久必生变,此刻若进击徽州,张氏众将恐慌,必定死心塌地归附云州,却是给吴忧帮了忙。杨影请索清风占卜此战胜负。索清风以灵龟卜,得葫芦。卦辞曰:半青半黄,欲得其宝,仅得一瓢。杨影不解。索清风道,葫芦为宝,人欲求之,无奈时间未到,葫芦不熟,即便得来只能剖做一瓢,徒惹人笑耳。俞城道,占卜得宝葫芦乃大吉,预示着出师必有所获,索清风曲解卦辞,其实不过是想阻止出兵。杨影心怀犹豫,乃问东方玉。东方玉道,鬼神之说,虚无缥缈,不足为信,与其静等敌人犯错,不如主动创造机会。杨影决心乃定。于是以东方玉为帅,统军十万,向张氏众将盘踞的徽州诸城发起进攻。索清风闭门不出,不见任何外客。
东方玉私下向索清风辞行,问此行吉凶。索清风不答。东方玉固请。索清风才开口,说得却不是战争,道:“我隐居避乱多年,因观王气盛于西南,故欲出世辅佐明君,结束丧乱之世,存续文明精华。几年以来虽有小成,目标却似乎越来越远。杨影虽然胸怀锦绣,却失之于得位不正,大义不彰。有这先天不足,其性情苛猛急躁也就可想而知了。这几年下来,我发现他并非我心目中的人主。如今王气仍在西南,老朽却来日无多,只不知真正的盛世帝王又在何方,只怕有生之年是见不到了。”边说边连连叹息。东方玉道:“对你我而言,开州不过是权且寄身之所,我有预感,此次出征,天下必有大变。如某与杨影所言,我们也是这时代变乱的一份子,若因怕事不去争取,那就永远没有机会。先生想等待心中的英主出现,某却更愿意亲手造就一代英主,造就某家自己的传奇。”索清风也被东方玉雄姿英发的伟岸气概所感染,道:“罢,老朽就再为你占卜一卦……”
东方玉欲以董不语为先锋,不语以病辞,杨影强之,于是就任粮草转运使。徽、吉众军新附吴忧,军心动荡,张颖虽有号召力却不懂军事,在开州精锐进攻下节节败退,接连丧师失地,直到席方亲率金赤乌精锐发动反击才略微止住开州军进攻的势头。席方劝说张颖召集众军头开会军议,方兰、左乙二将推脱不到,席方请得张颖同意,以谋逆罪名挥军剿灭二部,诸军震慑,共奉席方号令。
清河方面,阮香听说开州进军的消息后又惊又怒,便欲命方略所部进军攻击开州军。这一次阮香的命令尚未及传出,朝中已是一片反对的声浪。文武主流意见以为,清河组建燕北行营,战略重心已然北移,两线作战,后勤系统负担不起。而方略所部在西线只可保持威胁态势,实际作用是作为维护圣京屏障的战略存在,其兵力对开州并不占有优势,若贸然出击,面对的又是东方玉这样的猛将,一旦作战失败,圣京将面临开州的直接威胁。虽然罗列了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阮香心里却清楚,他们只是对于清河多年来对云州无偿的付出不满罢了。的确,按照常理推断,清河就算要出手,也应当像对泸州似的,待其与云州争个你死我活之后再出兵讨便宜。在这一片反对的声浪中,阮香敏锐地闻出了军方旧将表现出来的暮气。她做出了让步,撤销了要求参谋部制定徽州作战计划的命令。正当大臣们为阮香的让步庆幸时,阮香却发布了一连串的人事调整命令。将一部分军中老将擢升高职,授以显爵,提拔一批新锐军官到实权职位上。其中尤其引人瞩目的就是与闻人寒晖同称为“青城四杰”的崔华、张荇和郎枫。崔华被超拔为司隶校尉兼虎卫军副长官(虎卫军正官不常设,一般由阮香兼任),张荇出任军令部副长官,郎枫调任侍从武官长。其他各级将校均作不同程度地调整,有的部队官长人事调整达三分之一以上。这是阮香正常职权范畴,谁也不能说她越权。阮香用这样一个大手笔向清河上下显示了她的威严和权威。当她决定调拨一批“废弃军械”用以支援徽州陷入苦战的云州军时,反对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来,当她命令方略派出更多的“警戒部队”“侦察”开州军侧翼的时候,支持的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阮香没费什么力气就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于是大量精良的武器铠甲从清河源源不断运入徽州,装备起吴忧那些被贫困所折磨的军队。方略部下师一级的“警戒部队”也开始威胁开州军的侧后补给线,并频频与开州军发生规模不大不小的摩擦。与此同时,席方以金赤乌为核心,组织起一支为数五万人的军队与东方玉对抗。席方利用张氏残军的地盘意识,发动他们广修坞堡,抢收粮草,借助徽北纵横交错的山地地形,节节抵抗,逐步建立起一条较稳固的防线,他自己则率领三万多人的军队为机动兵力,支援各寨,对于这样一个冷静老辣的对手,以东方玉的勇猛善战也一筹莫展,尤其是后路面临清河军方略部越来越严重的威胁的情况下,更是让他感觉前所未有地束手束脚。但这是一场关乎开州未来的战争,东方玉没有退缩的余地,现在他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他面对的是一明一暗两家敌人,这两家号令不一,作战决心不同,内部各有矛盾,可以钻的空子很多,如何最大程度发挥局部兵力优势将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败。
斩仙台。
莫湘接受了赵扬的和解要求。双方约定无条件退军。莫湘认为她个人安危固不足计,但她得为麾下这几万战士的性命负责。云州人丁稀少,优秀的战士补充不易,吴忧当初分给她的五万多士兵已经战损一万有余,战马损失高达两万匹,这样的打击对云州来说已经难以承受,现在缺水断粮,指望的援军一旦不到,部队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就算明知道这可能只是泸州人的诡计,但是但凡有一线生路她也要拼一下。只要能下山,只要能冲出包围圈……
号角连声,山下泸州军包围网西侧缓缓撤开一道一里宽的缺口,在越来越密集的大雨中,鲍雅率第一支撤退的军队缓缓走到缺口处,这一支部队全是步兵,走到缺口处就面朝泸州军列队支起一人多高的橹盾,几百名步兵将三层盾墙架设完毕,分开了两军的界限。云州骑军在步兵的保护下开始缓缓穿过缺口,这种天气里射箭基本上不可能,所以两军战士都是手握刀枪,警惕地盯着对方。
莫湘是随着最后一支部队下山的,而仿佛是料到了莫湘必定会最后才走,赵扬与他的扈从们冒雨迎了上来,莫湘停住了脚步,与赵扬在雨中遥遥对视,赵扬拱手道:“莫将军,莫忘今日之德。”莫湘冷冷道:“来日必有回报。”赵扬道:“我有书信一封欲呈燕公,将军可否转交?”莫湘道:“某只负责打仗,不管传信,将军有信,不妨亲送至我家主公处。”赵扬也不恼,率兵将让开了道路。泸州众将皆有不忿之意,有欲衔尾追击者,赵扬却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今后我们与吴忧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何必急在一时?而且清河蠢蠢欲动,若与吴忧联合,我们就大祸临头了。”有人疑道:“只怕吴忧不肯善罢甘休。”赵扬笑道,“清河绝不会允许云州吞并泸州增强实力,同样也不会坐待我泸州并吞云州,因此才会出兵。云、泸二州固然是敌人,但面对清河这个庞然大物的时候也只能捐弃前嫌维持住一个平衡。这是大势,就算吴忧使性子不肯,他手下自有明眼人迫他肯,要知道,现在的云州不是吴忧一个人的云州,清河也不是阮香一个人的清河呢。”于是泸州军收取云州军丢弃的辎重之后从容撤军。
苏谒先于吴忧碰上了莫湘那支劫后余生的军队,要不是他及时的接济,莫湘恐怕很难阻止她饥饿的士兵们抢劫平民填饱肚子。一听到莫湘平安无恙的消息,吴忧立刻扔下大部队只带了几名亲兵就轻装赶了过来。云州因为战争的缘故现在盗匪蜂起,溃兵、土匪遍地都是,他们可不管你是官员还是平民,抢劫杀人是家常便饭,所以吴忧这个行动也算是有点冒险。苏谒例行公事地抱怨了两句,不过也仅此而已,因为在这位将军看来,毛贼们实在不算甚么对手,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吴忧这趟走得当是有惊无险。
莫湘是跪着迎接吴忧的,这在两人间算是少见的大礼。莫湘低沉的声音听起来近乎呜咽,“主公,我战败了。”吴忧被她的这种态度惊得几乎也要跪在地上去搀扶她起来,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苏谒更是重重咳嗽一声,吴忧才只是俯身双手将莫湘扶起,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你还把部队给带出来了。这次击退泸州军,你部出力最多,牺牲最大,战果最著,论起功劳,没人能同你相比。我要为你庆功——”吴忧停了下来,似乎想抓住什么一闪即逝的灵感,沉吟了一下,他有点激动地快速讲了下去,“我们当然要庆功,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击退这么强大的敌人,难道不应该庆祝吗?我们不但要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