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明器- 第3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陈玄道:“不敢。”

“三位先生有何见教?”

陈玄看了一眼陈笠,道:“敢请主母回云州。”其实他本想说让张颖跟吴忧和好,但看张颖的样子,他换了个比较婉转的说法。

“回去又能怎样?”张颖垂下眼睑。

陈玄见张颖并不反对“主母”的提法,感到受了鼓舞,劝说道:“主公现在领军在外,内阃无人,这是艰难的时刻,需要主母居中主持大局。”

“需要我么?我的家人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呢?”张颖幽幽叹道。

“主公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当时圣京局势千钧一发,哪一方势力都在我们之上,主公也不过勉强脱身。”

“有清河在,有阮香在,果然好勉强么?”张颖软软地刺了一句。

陈玄老脸一下子红了,傲然道:“主公以区区数千之众平定萨都叛乱,击溃叛军十余万,清河何曾出一兵一卒相助?主公守圣京是秉承大义,为天子守,为大周守,不是为张家一家一姓守!”

“我们张家,原本就背负了天下的骂名,在大家的眼里,灭亡也是应当的吧。”张颖悲哀地道。

“唐公不失为英雄,可惜令兄却委实不能算是合格的接班人。否则以张氏这些年打下的根基,何至于众叛亲离,一朝覆灭!”陈玄也是实话实说,并不理会这种批评对张颖感情的伤害。

张颖怕冷似的双肩收紧,她深深地低下头去,大颗的泪珠吧嗒吧嗒落在她衣服的前襟上。

“你可知道,张氏的荣耀建立在多少人的痛苦之上?你可知道,张氏一门的风光让多少忠臣义士人头落地?”

“这不是我所能知道的。”张颖抽噎着低声道,“父亲曾跟我说,他要匡扶大周。”

“主母也不是小孩子了,也有自己的判断力,难道还不知道,看一个人不能看他说什么,而要看他做什么吗?”

“‘他’现在做的事,同我父亲当年又有什么区别!天子驾崩了,大周已经灭亡了!”张颖几乎是喊了出来,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吴忧,说完之后,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这句话里面包含的意义把她自己都吓呆了。

陈玄气得脸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不屑于再辩解下去。

陈笠不紧不慢接过了话头,道:“夫人,法理上而言,大周还没有灭亡。现在看来,阮香不会称帝,主公也不会,赵扬、杨影更不敢。大周虽然气数已尽,还有最后这一口气。咱们都有幸看见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们也将亲手参与新时代的开创。唐公跟主公的区别在于,唐公亲手推倒大周最后一根擎天柱,主公却将在废墟上建立崭新的功业!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追随主公。夫人,我们请求您!这不仅是为了某一个人,往大里说,是为了天下苍生,往小里说,也能够造福一方百姓。”

“但是战争还是不能避免。”

陆舒忍不住道:“别人战争是为了抢夺,我们是为了建设。”

“我的家没有了,我看不到未来。”张颖摇着头道。

“主母,嫁入吴家的那一刻起,你的家就是吴家,不再是张家了。”陆舒正色道。

“舒公此言差矣。”陈笠摇着头道,“夫人出身张家,身上流淌着的是张家的血液,当然要承担起复兴张氏的重任。”

陆舒惊愕地看着陈笠,不知道他想把话题引向何方,不过直觉告诉他,陈笠真正的目的马上就要浮出水面。

张颖抬起眼睛,注视陈笠道:“先生在佛堂说张氏复兴有希望,现在又说让我承担复兴张氏的责任,这话——可有凭据?”

陈笠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方布帕,却是一张小型的周国地图,然后指着地图给张颖看道:“圣京国变后,萨都十几万叛军作鸟兽散,有的逃回吉州,有的逃回徽州,互不统属,各自为战。开州军五万出九宜城,沿开江北上占领了墨城、也城,从而控制了开江全流域。清河军五万水陆并进,占领了仁城、徽州。最新的战报,席方将军率军万余越过嘉秀关攻克沁城,并和苏谒的六千人在冰火城会师,守军意志并不坚定,如果没有意外,冰火城被攻克只是时间问题了。也就是说,现在徽州一分为三,最富饶的四座城池被开州和清河瓜分,开州占西南,清河居中,我军在北。剩余的地方,不过徽吉交界的一个晓城。现在问题出来了。清河与开州军力强盛,哪一个都不是我们能抗衡的,但现在两家相互牵制,谁也不敢把脆弱的侧翼补给线暴露给对方,就这样眼看着虚弱的吉州却谁也不敢先动手。于是我们的机会来了。为了不过分刺激清河,金赤乌精兵将穿过北方险峻的山岭进入吉州,席方所部沿山口布防,进而窥伺晓城。”

张颖听得一头雾水,只想打呵欠,这些军国大事对她而言无异乎对牛弹琴。

“现在我们不妨设想,如果有人能将吉州众将劝降,则我可以兵不血刃,保存元气,云州最精锐的西线军团金赤乌和席方两部就可以快速东调,投入对泸州作战的东线战场,有理由相信,这一变化将彻底改变主公艰难的处境!对这样雪中送炭之举,主公想必是不吝奖赏的。”。陈笠说到这里期待地望着张颖,希望她听懂了自己再明显不过的暗示。

“然后呢?”张颖很不自觉地傻傻地问了一句。

陈笠差点被噎得背过气去,陆舒则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张嬷嬷看不过去,低声提醒道:“陈先生的意思是,你去劝降吉州。”

“我,怎么可能?我又不认识他们。”张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但看四个人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说了蠢话,脸一下子红了。

“夫人看来是从未认真想过如何复兴张氏吧。或者竟以为只要做个缩头乌龟,就有人替你把所有事情都做好吗?自己完全不努力,却把责任都推给别人。照这样说,那么没有必要谈下去了。”陈笠有点生气了,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我……我……”张颖本不善言辞,此刻被陈笠突然厉声责问,竟是说不出话来。

“笠公,此言太过了。”陈玄劝解道。

“我只是失望。还以为夫人果真有这样的心志,不想……唉!”陈笠难掩失望之情。

“请诸位先生莫要逼迫小姐了。”张嬷嬷着急之下把以前闺阁的称呼都带了出来。

“逼迫?臣岂敢!”陈笠傲然锐利的眼神压得张嬷嬷抬不起头来。

“陈先生,妾身愚钝,确实不曾想到这一层,这其中关节,是否请先生明示?”张颖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很快就恢复常态,谦卑地问道。

陈玄觉得已经把握到了陈笠的思路,接过话头道:“主母现在是张氏唯一存世的血脉,吉州、徽州残军说到底还是张家的老底子。张家故主的话,在吉、徽军队中还是有些分量的。现在两州一盘散沙,众多军头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若能善加安抚,加上我大军压制,吉州归到云州旗下是很有可能的。主母若能促成此事,功莫大焉。”

“但这也不过是帮了‘他’的忙,跟张氏复兴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笠与陈玄对视一眼,道:“这话本非人臣当言,不过既然做得,便也不怕说得了。若吉州果然能归于云州,这十万大军不会凭空消失,以后必将有相当部分进入云州战斗序列,这些归降的军将又必定对张氏心存善意,以后就算内阃发生什么纷争,他们会知道应该站在谁的一边。张家的复兴,首先就在于血脉的延续。夫人还青春年少,将来若能为主公诞下一子半女,他们出生之日就有了一支可靠的亲军卫队。以张家世镇云州的影响力,以吴张的亲密关系,两家今后必定相互扶持,共荣共存……”

张颖还未作出反应,陆舒已然怒道:“笠公的意思是要分裂云州吗?”

陈笠白了他一眼,道:“主公的事业不在云州一隅,在于天下。这不是一代人的事业。只有主公子孙繁盛人才辈出才能建立真正的望族。我知道舒公的意思是嫡子正朔不可动摇,但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候,我们更应该信有德者居之这句话。只要是主公的血脉,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嫡长子,我只在乎谁能带领我们实现梦想。”最后这两句话,他是对着张颖说的。

张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一言不发。

陆舒拂袖而起道:“云州将来若有变乱,祸必起自今日!陆某不敢与闻这样的高论。今日话语我会向主公原原本本地汇报。告辞!”走到门口,回头对陈玄道:“玄公,不一同走么?”

陈玄摇头道:“我会写信自辩,舒公请便。”陆舒怒气冲冲自去了。

陈笠满不在乎对陈玄道:“舒公火气还是那么大呀。不过看起来夫人对我的提议没什么兴趣,这个确实不好勉强的。咱们去宁夫人那里吧,虽然我不大喜欢她这个人做事的方法,但好在通达事理。让她倾尽家产助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主公对吴笏公子也有过‘最肖我’的评价,想来应该错不了的。”说完拉着陈玄也要告辞。

张嬷嬷忙道:“二位先生请留步!”跪倒在张颖脚边声泪俱下哭喊道:“小姐!小姐!你想一想老爷,想一想张家,先生们说得不错,这是唯一的机会啊!”

这时张颖坐着,二陈站着,张嬷嬷跪着,任凭张嬷嬷连哭带喊,张颖只是咬牙不说话。

陈笠跟陈玄无奈地对视一眼,联袂走出门去。到了马车处,陈玄不由得叹道:“笠公,这次可是失算了。”陈笠也是怏怏不乐,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两人刚上了车,张嬷嬷却飞也似的追了上来,道:“夫人有几句话跟两位先生单独谈谈。”

陈笠跟陈玄勉为其难又回到了屋里。陈笠心中怡然,面上却露出不悦的神色道:“夫人先前一言不发,现在又把我们呼来喝去,我们可不是你家婢仆。”

张颖起身福了一福,算是致歉,然后坐下道:“妾身阅历浅薄,先生所言之事过于重大,所以要花些时间想明白,怠慢之处,尚请见谅。”

陈笠道:“好说。”

张颖道:“先生所言,是一个个建筑在各种假设之上的希望,假设我能够劝降吉州众将,假设夫君能看到并且欣赏我的作为,假设我会有自己的孩子,假设我的孩儿会比别人优秀,假设这一切过程中没有任何其他变故……我说的,对不对?”

陈笠默然以对,张颖又道:“可能我这人生性悲观,但先生许我以百丈高楼,却是以流沙地为基础的,任何大一点的风雨都会让它轰然倒塌,对不对?”

陈笠道:“我的推论都是有依据的。”

“我当然知道先生所言很可能都变成现实,我并不需要解释。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别无选择,只要有万一的指望,就是悬崖,我也得跳了。先生指责我推卸责任,说我是缩头乌龟,我没有办法辩解,只有按着先生指出的路一步步走出去,生死是天命。能走到哪一步,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也不是先生所能预料的。我很反感成为别人玩弄手段的棋子,但我个人的力量如此弱小,也许棋子就是我的命运。你们其实用不着激将,利害攸关,我也只有这一条路而已。无论我去不去走,都没人真的关心我的生死。两位不要怪我把话说得这样不留情面,我见识短浅些,却不是傻子,无论家父还是夫君都是这世上一等一的聪明人,他们的女儿和妻子,总不应该差到任人摆布的地步。两位更不要担心我会给夫君什么难堪,这么多人里面,也只有他是多多少少真正关心我的,说不上爱不爱,他是把我当人看的,不是当成一样工具。凭这一点,我也会帮他。陆先生是个耿直的好人,他负气走了我并不怪责他,希望两位能代我善加解释。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吉州的事情,需要我怎么做,请先生示下吧。”

陈笠与陈玄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张颖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但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尊敬的神情。陈笠轻咳一声,道:“夫人……”

“请先生像别人一样,称我主母罢。我想,短时期内,没人同我争这个称呼了吧。”

陈笠难得地老脸一红,换了称呼道:“主母,吉州需您亲自跑一趟,如此如此行事……”

周圣武二六七年,清河摄政元年,夏。张颖秘密出云州,经燕州、徽州北部,跋涉数千里进入吉州。当时故张氏一众旧将中,被留在徽州的有明曦据冰火城、齐贾据晓城,吉州有田祖铭、蒲伦、韩青龙、胡斌、张清泽、张彦、涂秀等诸将各据州郡,相互攻掠,各自提防。又有徽、吉两州被张氏打散的孙、晏两家旧部趁机起事作乱,两州地方真称得上兵多如麻匪多如蚁,县政糜烂,百姓流离失所,开州、清河和云州三家相互牵制,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剿匪平叛。

张颖只带着很少的护卫来到田祖铭控制的役火城外信丰镇,亮明旗号,一路派出使者召集吉、徽张氏残部众将来会。田祖铭原本即是张氏重将,在吉、徽诸将中威望算是高的,他约束麾下兵将纪律还算严谨,控制了吉州、役火二城,是众将中实力最强的一家,他对张颖的到来也表现出欢迎的意思来,派人送酒食款待张颖。等了将近一个月,张氏众将派出的代表纷纷与会。史称“信丰之会”。

第三十七节狱

云州女牢。

宁霜的身份足以让她单住一间牢房。她的案件转交陈笠审理后,陈笠还从未提审过她,但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到床头,宁霜怔怔地抬起头来,在这狭隘潮湿的囚室里,一天只有一个钟头能见到阳光,用目光追逐阳光,就是宁霜每日唯一的消遣。不知陈笠用了什么方法,这囚室周围静得可怕,每日里除了一个半聋哑的婆子来送饭收走痰桶,再也没有一人与她发生关系。

开始两天宁霜尚能静心打坐,但这种极端安静却越来越让她心烦意乱,第三天她就把送来的饭菜扔了一地,对那婆子大喊大叫,但那婆子糊里糊涂,嗯嗯啊啊不知所云。第四天、第五天……等到第十天,宁霜已经出现明显癫狂的症状。

“咣当”一声,平时只是一声平常的开门响声,此时听在宁霜耳中却如在耳边打了个霹雳,她尖叫一声扑向布满阳光的门口。但强烈的阳光立刻刺痛了她的双目,她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一般缩了回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堪堪将阳光挡住。背对阳光,来人正面一片漆黑,宁霜看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