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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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 第3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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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敌。”莫湘不屑地吐出两个字。

“没错。让我们推演一下,他们这样选择的目的。首先胡沛对他们的后勤线打击卓有成效,他们认为你的主力插到了他们身后,于是他们第一次分兵。这时候敌人的军队还有八万人,云州没有能够阻挡他们的力量,但他们的后勤线不安全。敌军将领判断他们仅靠陆路运输军粮不足以支撑战役,于是再次分兵。南路偏师前出争夺火壁城,保证侧翼安全,主力肃清北线,这样虽然绕远,却可以利用呼仑河、富水河航运来运输军粮。不失为一个稳妥的选择。这就是为什么我惊讶地发现,云州居然至今没有受到攻击,而且从容完成了兵力集结。如果不是我的敌人太蠢,就是我的运气太好。”

莫湘不打算讨论运气问题,她看着地图道:“库比伦守不住。但在小月氏他们会碰上刘衮的边防军。那里的寨墙和堡垒花去我们每年军费的一大半,但愿物有所值。如果他们在小月氏消耗兵力和时间,这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他们不去进攻这些堡垒,那么他们就需要留下足够的兵力掩护他们的侧翼,这样就进一步分散了兵力。除去维持地方和保证补给线的最低兵力,估计敌人进犯云州的兵力将在五到六万人之间。”

“现在才找到主攻方向,不是太晚了么?”吴忧讥嘲道。

“小月氏城的情报还是空白。”莫湘皱着眉头沉吟道。

“迷齐人会配合泸州作战?不会,泸州这几年一直跟他们打仗,跟他们是死敌。”吴忧摇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足够大,迷齐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他们而言,我们跟泸州一样,都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能借泸州之手除掉我们,他们不会拒绝。刘衮挡住迷齐人没有问题。但他就没有余力牵制泸州军队了。”莫湘平日沉静威重,只有讨论起军事话题话才多些,她对于战场的敏锐把握即便吴忧也自叹弗如。

“我们得照着最坏的情况估计。胡沛部被歼灭后,泸州第一梯队的两万人马很快可以进军兴城并在那里集结休整,与先前被击溃的南路军会师后,他们的兵力将达到三万。并且,拥有了一条畅通的补给线。可惜了。”吴忧对于胡沛所部被歼灭也是相当沉痛。

“泸州第二梯队的军队正整装待发,最多一个月,最少可能只要半个月就会侵入云州。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会师之前消灭其第一梯队——至少也要给予其沉重打击。然后,就可以坐下来谈谈了吧。”

“我还以为主公想消灭泸州呢。”莫湘显然如释重负。

“我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赵氏这个庞然大物,吃下去也得噎死。”吴忧叹了口气。

“打疼他。”莫湘言简意赅地总结,然后又补充一句,“两线作战,力所不及。先东后西,西边为主。”

吴忧赞许地点头,“徽州和吉州,至少得吃下一个。云州的未来在西方,不能把力量虚耗在跟泸州的争斗上。”他的目光在徽州和吉州盘桓了几秒钟,终于还是移回云州,“湘,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军当以有力一部包围泸州军兴城大营,阻断其对云州的威胁,并阻击泸州第二梯队入云州。而以主力围歼敌北路军主力。”莫湘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好!”吴忧不禁鼓起掌来,兴奋地踱起了步子,道:“正合我意!”

“主公,末将请令,担任包围阻击的任务。”莫湘重重施礼请命。

“你去?不,不,不。你不能去。”吴忧兴奋的神色一滞,赶忙去扶莫湘,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心中浮起的竟是宁霜那双怨毒的眼睛,不祥的感觉一下子就笼罩了他的心头。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都很清楚,为保证歼灭泸州军主力,用于兴城方向的作战部队势必不足,而这支部队将承受至少十三万泸州军队的压力,因着任务的特殊性,这支军队作战区域狭窄,机动范围极其有限,丧失了云州军最宝贵的机动力,吴忧都没有确切的把握能顶住来自两个方向的猛攻,必要的时候,甚至要有壮士断腕的决断。兵力不足、任务艰巨,一个措置不当就是兵败身亡的下场,吴忧绝不允许莫湘置身于这样的险地。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选其实是自己,但现在他一身安危干系云州全局,手下的文武但凡有点儿见识的都不会同意他涉险,所以他才急召苏谒回来,希望这位硬朗的老将能替他独当一面。

莫湘这次却是铁了心,跪倒在地,吴忧不答应,就不肯起身。限于男女大防,吴忧却不敢硬拉她起来。正没奈何之际,门外暴雨般的马蹄声响起,沉重地脚步声直趋门前,这样匆促前来的只能是传递紧急军情的特使。吴忧大急,莫湘这个样子要是传出去,不定有什么流言蜚语,只得道:“你且起来,我会再考虑一下这事。”莫湘也不以为甚,就势起身。只是片刻功夫,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进了门,他带来的是最紧急的羽书急脚递。吴忧一看上面的关防大印就知道是从刘衮处发来的急件。打开一看,面色一黯,递给莫湘,这信内容虽然严重,却不过寥寥数行,莫湘一眼就看完了,长长地舒了口气,道:“最坏的情况——迷齐人果然还是南下了。刘衮是指望不上了。时间不等人,主公请早做决断。”

吴忧不回应莫湘的话,却盯着莫湘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转到头脸甚至全身,简直像是要把她摹刻到心里去,莫湘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觉得吴忧目光灼灼,甚是迫人,还以为自己哪里不对,却又不能看,直低下头去。吴忧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伸出手来,似乎想拍一拍这位爱将的肩膀说点儿什么,那手指尖终究只是擦着莫湘的发际掠过,不曾真正碰到莫湘的肌肤。莫湘吓了一跳,猛然后退一大步,满脸通红,道:“主公!”

吴忧一下子清醒过来,被烫了一下似的缩了手,道:“对不住,是我失态了。其实,前面我在圣京的时候,因为不了解情况,曾经说过很伤人的话,湘你能不能……”

莫湘当即打断道:“主公!莫湘这条命是主公给的,当初阿愁妹子之事,我的处置未必便没有私心,主公斥责并无不当,若是主公因此自责,莫湘百死莫赎。”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湘你不用替我掩饰什么。阿愁她是为我而死,总有一天我会还她一个公道。”一提及莫言愁的死,吴忧瞳仁猛然收缩,心中的愤懑直欲喷涌而出!

第三十六节慈庵

莫湘终究还是回去了火壁城。吴忧挤了又挤,算了又算,最终划拨给莫湘四个满编营,加上莫湘本部、补充兵、乡兵弓手等,兵力达到了五万五千多人,即便这样,吴忧也还是十分不放心,将为数不多的铁甲、连弩各划拨给莫湘三千具,箭百五十万,金属枪头一万两千,工匠五百,铁、铜、木料等各项物资若干,末了更是将天子御赐的枪、弓、马相赠,他的三名弟子除了曲幽之留在身边听用,吴毒和马晃都随着各自的营头转到莫湘麾下作战。吴忧还把他最优秀的参谋军官、传令官、斥候队各拨给莫湘一半,各项后勤物资配给也尽莫湘先挑。老天也开眼,莫湘出征之际天空万里无云,吴忧在万众瞩目中将云州第一位都督的宝剑印绶授予莫湘。莫湘身着银甲锦袍,遍身沐在柔和的日影里,按剑托印,威严持重,恍如天女。众军高呼万岁。

莫湘上马启程,众军依次开拔。吴忧怅惘良久,点军北征。吴忧统率的是云州的绝对主力,十万人的野战部队。小月氏城方向,从第一份军报之后,刘衮处接连发来军情通告,他坚定地守住了小月氏城,泸州军没有恋战,却也不得不分出约几千军兵监视小月氏城。这样吴忧可以准确地算出,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大约五万人的泸州军队。兵力对比约莫二比一,吴忧不但要战胜,更要速战速决。否则的话,就算莫湘本领通天,也挡不住十几万泸州军队的猛攻。

吴忧的中军旗帜刚刚消失在了视线里,陈笠立即找到陈玄。陈玄周围一片忙乱,到处都是奔跑的传令兵和忙乱的军官,他的行装已经全部装上马车,他将随后卫部队出发。

“玄公,玄公,无论如何,陪我走一趟。”陈笠生拉活拽把陈玄从那堆忙乱的事务中弄出来。

“笠公,不要拽,不要拽,我跟你去就是。”陈玄被拉得踉踉跄跄,他觉得在这么多属下面前这样太惹人笑话了。

“还得叫上舒公,我们时间有限。”陈笠不理陈玄的抗议,继续拽着他很没风度地飞跑。

陆舒同样很不情愿地被陈笠拽出来,三个人坐上陈笠的马车,陈笠亲自驾车,赶往云州城外的小云山,慈庵。

“怎么个章程?”陆舒一看车走的方向就知道是去找张颖,心里也明白二陈的目的是替吴忧弥合跟张颖的裂痕,这也是他要做的事情,不过心里没什么把握就是了。

“不过是动之以情,晓之以利。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凭着咱们三张老脸,总不成给驳了。”陈玄道。

“恐怕没那么容易。”陈笠一边赶车,一边好整以暇地插话。“张氏在主公眼皮子底下覆灭,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一关不好过。”

“主公当时处境也很危险,根本无力挽救张氏。”陈玄辩解道。

陈笠一笑道:“这不是理由,圣京之战的结果是主公全身而退,张氏族灭。你能解释么?换作是你,能理解么?贼子敢公然挑唆,也是用了心思的。”

陈玄道:“这就强词夺理了。如果分析当时的情况,夫人会理解的。”

“你见过女人有几个讲理的?”陈笠嘲笑道。

陈玄一愕,跟陆舒对视一眼,道:“夫人应该不会如此罢。”

陈笠道:“你以为主公跟夫人是怎么谈崩的?以主公对女人优容的性子,要断然绝交可不易。”

“主公性子急躁又骄傲,怕是不屑于为自己解释吧?”陆舒忽然想起那天吴忧的话来。

“解释?凭什么?”陈笠不屑地问了一句。

“解释无用的话,那我们今日去凭什么弥合主公跟夫人的裂缝呢?”陆舒被陈笠说糊涂了。

“我不弥合,不说情,不说理,只说利。”

陆舒怫然不悦道:“只说利,不是小人行径么?”陈玄拽了拽陆舒的袖子,陆舒却不理睬。

“主公不需要一个懦弱的妻子,云州不需要一个善良的女主人。这次云州大变,夫人但凡精明厉害一点,宁夫人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其实说实话,我更欣赏宁夫人一点。她杀伐果断,冷酷无情,心机深沉,若能心向主公,不失为良辅。”

陆舒激愤道:“越说越不成话了!宁霜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哼!”

“舒公还是那么正直啊。”陈玄由衷感叹道。

“公道自在人心。”陆舒一向以刚正不阿而自豪。

“王道乐土,嗤——”陈笠却是明显有点不屑了。

陆舒脸色一变,正要发作,陈玄插话道:“都是辅佐主公大业的,有什么可争执的呢?笠公,我看你信心十足,可是有了成算?”

“一个小小女子都拿不下,算得什么才智之士呢!”陈笠傲然道,“这次请两位壮个声势,只看老夫的手段吧。”

陆舒心里暗骂“歪门邪道”,不过陈笠的位分摆在那里,他这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抱定主意,待会儿一言不发,且看陈笠怎么说服张颖。

说话间已经到了慈庵前,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子,白墙黑瓦,房舍简陋却净雅,只有两三个粗使尼僧,前进正堂供奉一尊文殊菩萨。尼僧分住两边厢房,张颖和张嬷嬷住后进小院。

三人下车,陈笠昂然而入,那些个尼僧竟无人敢阻拦。这时天光尚早,佛堂内香烟缭绕,张颖一身缁衣,一头青丝挽起,被一顶黑色僧帽笼住——她虽然想剃度出家,但在云州却无人敢为她落发——此时正跪坐在一个洁白的蒲团上面朝菩萨敲木鱼诵经,张嬷嬷陪坐一旁。

陈笠径直闯入佛堂,陈玄跟陆舒却没那么大胆子,双双在佛堂外止住脚步。张嬷嬷正要呵斥,待看清楚是陈笠和陈玄、陆舒三人,立即收声站了起来,躬身行礼,轻声提醒背对门口的张颖道:“是三位先生来了。”张颖稍微一停,却不理睬,接着念诵经文。

陈笠自己拉过一个蒲团,施施然盘腿坐下,听张颖念的是:“声闻中佛能王生诸佛复从菩萨生

大悲心与无二慧

菩提心是佛子因

悲性于佛广大果

初犹种子长如水

常时受用若成熟

故我先赞大悲心

最初说我而执我

次言我所则著法

如水车转无自在

缘生兴悲我敬礼……”

——入中论·颂词

陈笠大声道:“佛子此心于众生,为度彼故随悲转。”他学问广博,此时所念,却也是《颂词》经文,张颖低声诵经,并不理会。念了两句之后,陈笠自顾自叹道:“可惜啊可惜,张氏复兴唯一的希望就这样错过。”说罢,起身就走。

张颖的手抖了一下,念经的声音也中止了。张嬷嬷担心地望着张颖,又望着陈笠。陈笠起身,转身,走向门口,一步,两步,再有一步就会跨出,陆舒面上戏谑的笑容已然清晰可见,陈笠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张颖没有像预料的一样叫住他,却忽然哭出声来,这倒是大出陈笠的意料。张嬷嬷忙走到张颖身边,柔声抚慰,陈笠无奈,只得跟陈玄、陆舒二人站在门外。陆舒不屑地撇撇嘴,陈笠只是肃容站立,对陆舒视而不见。

良久,张嬷嬷出来道:“夫人请三位后堂说话。”三人行礼遵从。

后院虽小却雅致非常,草木葱茏繁盛,两条交叉的石子路分别通往中厅和两侧厢房,道路两面,红艳艳的石榴花开得正好。张颖就在会客的中厅接见三人。因着三人资望身份都是举足轻重,张颖不受他们全礼,侧坐着让出了主位,张嬷嬷给三人分别搬了杌子坐下。

张颖两眼略带红肿,显然是刚才哭过的后遗症,说话声音却已恢复了平静。

“三位先生远来辛苦,妾身怠慢了。”张颖静静地说道。张嬷嬷给三人送上茶水。

陈玄道:“不敢。”

“三位先生有何见教?”

陈玄看了一眼陈笠,道:“敢请主母回云州。”其实他本想说让张颖跟吴忧和好,但看张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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