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礼匆匆走了,作为圣京的支柱,张氏与阮香之间的联系人,需要他做的事情太多,他没时间在吴忧这里耽搁,但他留下了一名部下作为圣京与吴忧之间的联系人。
望着楚元礼骑马离去的背影,陈玄一瞬间有点失神,他不禁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候埋头于各种公文处理的书吏生活,不禁感慨,原本以为会就这样过平淡的一生,谁又能想到,到老了却活出这样激荡起伏的人生?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他也会像楚元礼一般纵横捭阖于诸侯之间,以一己之力拨动天下大势吧。他有点羡慕楚元礼的年轻与精力了。
陈玄等不及与其他人商量,正好看到医官路过,陈玄一把拉住医官急急问道:“主公病情如何?什么时候能恢复神智?”
大冷的天胖胖的中年医官满头是汗,频频点头道:“还好还好——”
“给我个时间!头脑清醒能说话,什么时候?”陈玄口气相当峻急。
“小人,这个……”医官为难地搓手道,“主公身体并无大碍,但这个病主要是精神上的,小人真的没法确诊。其实主公现在就能说话,甚至能走动,但神智昏聩,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主公疯了?”陈玄质问道。
“不不不!”医官惊恐地喊起来,“我们不能这么说,只是他的精神失去了平衡……啊!主……主……主……”他的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交击,仿佛见鬼了一样看到一个略显瘦削的身影迈着轻捷的步子走近来。
“主公?!”陈玄惊喜地道,“谢天谢地!您好了。”
吴忧两眼闪亮如天上的星辰,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完全看不出任何生病的样子,唯一让人担心的,恐怕就是这一双眼睛太亮了一些,那里面蕴含的光华似乎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立刻把情况汇报一遍。”吴忧丝毫不想浪费时间。陈玄立即将刚才楚元礼传递的情报报告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漏掉,一个字也没有往里填。
吴忧听了并不发怒,反而笑道,“好,好极了!原来还是有这么多人想让我死。萨都这狗东西早就看我不顺眼,云州那边不用费心思去猜,肯定是宁霜那个贱人,说不定兀哈豹也掺和了一脚。这几个人倒是臭味相投,合伙儿来算计我了。立即派猎鹰去信云州:第一,命令莫湘部立即接管云州一切防务;第二,命刘衮立即接管奋击营,莫言愁、曲幽之保护张颖、世子,抓捕宁霜,如有抵抗,格杀勿论;第三,席方部立即侵入徽州,给我狠狠地搅一搅萨都的后方;第四,哈迷失部接管嘉秀关,沿嘉秀关—秀城—燕州路线进军,三个月之内与莫湘完成防地互换。另外——准备笔墨,给莫湘、陈笠和陆舒的信,我亲自来写。”
吴忧一连串发布命令的时候,二罗、狄稷等人都兴奋地聚拢了来,在他们看来,只要有吴忧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罗奴儿道,“就怕他们是要挑动羌胡各部造反,只怕还需要防备一手。”
吴忧问道:“你道我为什么舍近求远将哈迷失调往燕州?”罗奴儿顿时领悟。
狄稷听得一头雾水,捅捅罗兴小声道:“怎么我听不懂?为什么要把部队调来调去?”
罗兴低声道:“这是怕羌胡果真造反胁迫哈迷失将军。主公命哈迷失移防燕州,把羌胡战士的精锐都带走了,谁还敢造反?主公这是防备他也是保护他。为什么主公要亲自写信给莫将军这些人,就是别人不方便说这个话。”
狄稷想了一下,太复杂了,还是没想明白,放弃了。罗兴说完后,忽然觉得一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心知是吴忧怪他多嘴,忙敛声静气,听吴忧接下来的命令。
“全军即刻拔营撤往圣京。敲得胜鼓,奏凯歌入城。入城之日,我们就是圣京的主人!陈先生作为信使替我走一趟清河……”吴忧双眉一轩,仿佛在藐视那些藏在暗处的对手,忽然轻蔑地笑出声来,“让我看看你们这些东西的手段吧。”
吴忧最后的笑声让罗兴心里一紧,他抬起眼睛,正好遇上罗奴儿惊惧的眼神,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同样的念头:他说的是“这些东西”!
云州城。
因宁霜特殊的身份,所以一直另居别院,除非吴忧在的时候,宁霜与张颖等同住一府,侍奉吴忧起居,平日里都自己单独住。吴忧与张颖都不是喜欢铺张的人,因此州牧府上一切布置都俭朴实用,张颖自己虽然掌握着一州经济命脉,却都几乎不穿锦绣的衣裳。与州牧府仅一街之隔的宁府原本即是宁氏私产,婚后宁霜用自己的私房钱将邻近的整条街地皮都买下来,重新设计建造。好像存心了要寒碜吴忧和张颖似的,别院的房舍园池,极尽奢靡宏大。家丁下人鲜衣怒马,仆妇丫鬟衣饰也都光鲜亮丽。云州人将张颖所居称为北府,将宁霜所居称南府。北府除了门前两个铁狮子个头远超过南府之外,其他无不显得寒酸,这两头狮子还是张家先祖做云州牧时遗留下来的。莫言愁被吴忧正式迎娶过门之后就随张颖住,对于每日粗茶淡饭的生活她也能适应,但她从小便受到特别的关照,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多少年来也只在吴忧面前低声下气,内心里其实还是喜欢宁府奢华铺张的生活方式。
宁霜与莫言愁私交不错,派人请莫言愁正旦日过府饮宴。莫言愁不疑有他,盛装前往。来到宁府,莫言愁发现席间都是宁氏故旧,除了自己,并无一个吴忧或是张颖方面的人,略感不妥,便欲辞出。宁霜极力挽留,命人为她二人单开一雅间小桌,又让乳母带了孩儿出来,便在庭间逗弄玩耍,莫言愁特别喜爱那粉雕玉琢似的小公子,加上宁霜盛情难却,便留了下来。
乐舞歌吹过后,宁霜屏退闲杂人等,神秘地对莫言愁道:“妹妹,姐姐这里近日得了一样东西,想请妹妹品鉴品鉴。”
莫言愁喝了一些酒,被宁霜遮遮掩掩的行为弄得心痒痒的,豪爽地道:“是什么宝贝?拿出来看看才知道。”
宁霜从袖子里缓缓抽出一个精致的丝囊,在莫言愁眼前晃了一晃,莫言愁伸手要接,宁霜却将丝囊收在了掌心里,笑道:“咱们可得提前说好,这东西是你自己要看,看了可不能后悔。”
莫言愁笑道:“这个自然!”一把将丝囊抢了过来,解开绑口的线绳,伸手向里一探,道:“哟,什么稀罕物件儿,不过是张纸。我倒要瞧瞧写着什么。”说着将里面的纸抽出来一看,就像被施了定身法儿,表情一下子凝固在脸上,拿着那纸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仿佛那薄薄的纸张有千斤之重,一点微醺的酒意全化作了冷汗涔涔流下。她有点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来,望着宁霜那还带着阴谋得逞的笑意的美丽面庞。
“这……这是……”莫言愁被巨大的震惊弄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宁霜淡淡的笑意透着彻骨的冷,慢慢道:“不错,这是张颖勾结萨都谋夺云州的罪证书信。妹妹你也是个精细人,张颖这字想必认得,退一步说,字迹能作假,她的印章不能作假罢?这一张,是张颖给萨都的回信,我手里还有一份,是萨都给张颖的来信。就算这两样都可以作假,我还有人证。”
莫言愁不是没有经过大事的人,她的震惊,并不只是看到一封内外勾结出卖云州的书信,也不是为张颖担心,而是宁霜抛出这一封信的背后目的——宁霜的性情她有所了解,如果不是算计好了,她绝不会出手,她的后手绝对很可怕。莫言愁还不了解宁霜想要做到什么程度,是取代张颖的地位还是一定要把云州搅得天翻地覆。但是不论宁霜目的何在,在她将信给莫言愁看的那一刻,莫言愁无论是否情愿,都注定了无法在这场剧变中置身事外了。这一定也在宁霜的计算之中的。她只是有点想不通,宁霜一副吃定她的表情,到底是什么使她如此自信?
“你一定在想,我所有计划的第一环为什么是你,我的自信从何而来,对么?”宁霜看莫言愁的眼神就像凶狠的老猫看着一只被逼入死角的小老鼠,“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的计划是什么?我的目的是什么?”
莫言愁心思被宁霜一眼看穿,原来的忐忑反倒消失了,心说事已至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坦然面对,给宁霜来了一个默认。
“我要取代张颖做主母,我要我的儿子取代那个野种做嗣子。仅此而已。你放心,我知道云州没有夫君不成,为了我孩儿未来的江山,我也不会伤吴忧的性命。张颖凭什么做主母?乱臣贼子的女儿!我相信,不管理财还是人事,我做得一定比她好。”宁霜的话真假掺杂,莫言愁听得将信将疑。
宁霜转而威逼莫言愁,“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如果有人捣乱的话——我宁可玉石俱焚!云州是咱们夫君的毕生心血,妹妹也不忍心看我一手毁了它对不对?”
“我不信你有这样的本事。”莫言愁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我也不相信张颖会出卖云州,你在撒谎。要出卖云州的人只能是你。”
宁霜尖声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如同针尖扎人耳膜。莫言愁皱了一下眉头,坚决地道:“只要我能出了宁府,我立即就会举报你,揭发你的阴谋,你的一切打算不过是白费心机!”
宁霜的笑声戛然而止,冷冷道:“阿愁妹子,我本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没想到也不过是个认死理的蠢蛋。你以为这样说了就能逼得我杀你么?如果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我又怎么会选你来合作呢?”她轻轻击掌,一个灰袍秃头的瘦小男人走进来。
“我劝你也不要费力气自尽了,”宁霜的语调变得很温柔,“我完全了解你受过的抗药性和抗法术的训练,但我用的不是毒,出手的人也绝对是这一行中的大师。别这样看着我了,好妹子,我保证,一点儿都不疼的。”她轻移莲步,来到莫言愁僵直的身体旁边,伸出洁白如玉的右掌,温柔地,轻轻地合上了莫言愁不甘怒睁的双眼。
“睡吧——听话哦——”
莫言愁惊恐地意识到,她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对整个身体的控制,她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只有宁霜和她温柔如水的话语声如此清晰,随着眼帘被合上的那一瞬间,鼻中所闻,尽是奇卉馨香,耳中所听,尽是仙乐飘飘,宁霜浑身似乎都被祥和的白光所围绕,恍若仙子踏云而来。
“这是仙梦引!她……她怎么请得动‘无影’宗主亲自出手……”莫言愁最后的意识也消散在澎湃的仙乐声中。
第二十四节夺军
圣武二七七年一月十日。哈迷失的军营中迎来了火急火燎的莫言愁,她是一路换乘最快的驿马星夜飞驰而来,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就闯进了哈迷失的军帐。
让莫言愁意想不到的是哈迷失的军帐中一片莺歌燕舞,哈迷失与部下将校正在宴饮作乐,衣着暴的歌妓舞女们放浪形骸,衣衫不整的军官们肆意狎玩着她们半裸的身体。酒色的气氛,让莫言愁深深皱眉。而莫言愁的忽然闯入也让宴乐的场面戛然而止,一众军官都容色尴尬,放荡的歌舞妓们惊慌地掩面退出军帐。哈迷失似乎饮酒过度,麻了神经,只是呆呆地望着莫言愁。莫言愁突如其来,她散乱的发髻、布满血丝的双眼似乎都在传递着紧急的讯息。楞了一下之后,哈迷失才蓦然清醒过来,大声喝骂下属,那些衣冠散乱的军官们挨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有的手忙脚乱整理衣服,多数却是悄悄溜出帐外。见这些部属丑态百出,越忙越乱,哈迷失直接命令亲兵一通军棍将所有剩下的人都赶了出去。这对他们倒是一种解脱了。趁这机会,哈迷失自己悄悄整理仪容,莫言愁只做看不到。
好一阵子忙乱之后,哈迷失终于放弃了补救的努力,直接问莫言愁因为什么急事亲自赶来。“云州有变!”莫言愁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哈迷失吓了一跳,他原以为是吴忧在圣京出了什么岔子,没想到是内乱。虽然小节有亏,但哈迷失毕竟有大将之风,真正有事发生的时候他反倒很快镇定下来。
“慢慢讲。”哈迷失示意亲兵给莫言愁搬一个干净的凳子。同时挥了挥手,帐内军兵侍从迅速退了出去。
“主母……不,是张颖,她勾结萨都……出卖云州……”莫言愁急促地说道。
“什么!”饶是他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哈迷失还是被这晴天霹雳惊得目瞪口呆,这消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哈迷失必定不信,他虽然没有见过几次张颖,但他却坚信张颖的性情脾气是绝对不会造反谋逆地。但莫言愁是追随吴忧最久也最为忠诚的老人了,也是与哈迷驶同侍奉吴忧走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的人。吴忧对她的信任自不必说,她现在又是吴忧明媒正娶的四夫人,她说的话不由得他不信。哈迷失惊问道,“那……云州城情形现在如何?”
“翔麾校尉金肃、云麾校尉范竺、城门督皮休都追随张颖,三人领兵包围了州牧府衙……”
“等等,”哈迷失打断了莫言愁的话,道:“既然主母……张颖要谋反,她所居住的府衙必定全换上自己地人控制起来,围府衙做什么?”
莫言愁道:“张颖先诓骗了宁夫人到府衙。设下伏兵想先将夫人谋害,不想其家丁不愿从逆,向夫人透消息,夫人与侍卫提前避入内院,乱党随即发动伏兵围攻。夫人家将宁广赴奋击营报变,校尉牛车河却以未见兵符为由拒绝出兵平乱。外无援兵,眼看内院将要被攻破。危急之时却是夫人命不该绝,发现一条秘密地道可以通往府外,并机缘巧合发现了张颖谋逆的罪证,这才知道张颖的阴谋。”
哈迷失心道,真是好凑巧,这些话如果将张颖与宁霜倒过来听倒是合情合理。虽然如此想,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问道:“那么四夫人您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宁夫人将张颖谋反的罪证交给了我。我趁城内一片混乱的时候飞马出云州城,没人敢阻拦我,于是直接就来你这里了。”
哈迷失差点儿脱口问出“你怎么不去莫湘的军营?”因为不管怎么说。以莫湘跟莫言愁的交情,莫湘肯定义不容辞地出兵,而莫言愁根本没有必要舍近求远跑到自己的军营来,不过哈迷失心中一动,这话没有问出口来。
哈迷失略一思考便道,“此事太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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