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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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 第2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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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又有何指教?”吴忧仍然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指教谈不上,担忧倒是有一点。”萨都笑道。这一次他心情好,涵养也好了很多。

“什么事情能让将军担忧呢?”

“我不是替自己担忧,是替使君担忧。”

“此话怎讲?”

“嘉秀关虽然粮食储备充足,水源却要依赖上游沁城溪流,我已命令沁城守将组织民夫堵塞溪流,改变其河道走向,因此不出十天,嘉秀关就要断水了,这是第一;第二,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盟友清河军队已经从燕北全面退却,现在这里只有你自己了。如果你愿意投降的话,我愿意向主公保举你做个安乐公,如何?”

“萨将军,你可真会说笑话。没有水我会祈雨,清河军队来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我要走,你真以为拦得住我?”吴忧依然满不在乎道。

萨都发出一阵大笑,道:“好!好!我看你能撑到何时!”掉头就走。

吴忧忽然从后面叫住他道:“将军,请留步,我也有几句肺腑之言相告。”萨都站住。

“清河突然撤军,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原因,不是圣京出事,清河公主怎么可能这样轻易放过你?其实咱们不用这样虚张声势。我知道你的兵一直就吃不饱,饿着肚子怎么啃这嘉秀关?我吃亏就在于兵少,要不然耗也耗死你。所以咱们僵持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是打个商量,就此讲和算了。”

“条件?”萨都紧闭的嘴里蹦出来两个字。

“嘉秀关借给你通行,你回徽州,燕北四城归我。”

“你做梦吧。”

“不怕跟你说句实话,除了烈火金赤乌,云州现在动员的兵力有十万人,只等我发出信息就入关。如果将军执意要分个高下,我就在嘉秀关死守不走,云州十万铁骑要取你的燕北四城应该没有问题吧?以将军军队目前缺衣少食的情况来看,恐怕都等不到决战时候的到来。我提出这个建议,是不想两家争战伤了和气,给我老丈人留个面子,当然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开州和清河过于强大的话,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凭什么相信你?”

吴忧傲然道:“凭我吴忧的信誉。我可以跟将军对天盟誓,只要将军的部队不东向跨过嘉秀关,我就不会主动进攻徽、吉二州。”

“那么京畿呢?”

“你说呢?”

“罢了。我军穿过嘉秀关,贵军要负责提供两个月的粮草。别跟我说没有,嘉秀关存粮多少我心里有数。”

“两个月的太多些,给你十天的罢。走到沁城你就可以得到补给了。”

“五十天。沁城储备不足以维持大军。”

“不必争了,就给你二十天的罢。役火城水陆交通都极为便当,储备也足,二十天够你走到了。给多了我可放心不下。”

“四十天。不能再少了,如果是强行军当然没问题,但现在我的儿郎们可走不了那样的速度。”

“你简直就跟个老娘们一样算计。三十天。多一粒都加不了了。过关后让你的军需官找我说话。”

“我还怕你毁约呢。这样吧,我给沁城守将鲁飒写一封手书,你把二十日的粮草运到沁城,沿途每日建造一座仓库,储备一日的粮草,让鲁飒写一封回书给我,然后我的兵开始过关。这样在到达沁城之前我得不到足够的补给,自然也就无法毁约。”

“这个主意不错。”吴忧点头赞许道,“这么费事的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我是败军失土的罪人。”萨都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他背转过身,最后一次凝视富饶的燕州平原。

圣武二七六年九月,萨都率唐军十五万穿过嘉秀关,返回徽州。吴忧的云州军接管燕北的燕州、火翼、白郡、秀城四郡,与清河军隔河相望。

第二十节梦沉

圣武二七六年九月,圣京。

太平关的陷落引起的惊慌失措已经从表面进入了内心,每日都传来的某某地又被开州军攻陷的消息已经不再在人们的心上留下多少印记。圣京暂时是安全的,至少现在还没有开州军攻城的消息,加固城防的民夫们干活都是有气无力的。开州军正在以犀利的攻势清扫圣京各外围据点,帝京几百年的物资积累让开州军抢得手软,驻军软弱的抵抗更加刺激了蛮兵为主力的开州军队的暴虐欲望。为了保持军队的凶残斗志,高级军官们对普遍的暴行视而不见。为了微弱的抵抗就屠杀整个村镇的行为成为家常便饭。在反复的屠杀和恫吓之下,京畿民众的反抗行动削弱到了几近没有,他们如最驯顺的绵羊一样供给入侵者们吃穿住宿,只求能够苟延残喘多活两日。

昌平关守军两万人奉命南下勤王,大将军府不准其进京,命其即刻开拔攻击开州军,恢复太平关。这支军队在平祥向三千开州军发动进攻,不克,开州大部援军赶到,将其击溃。俘获军兵万余,尽编为仆从军,使其开道修路,搬运粮秣,役使如厮仆。该军士气低落,军纪败坏,无恶不作,为害更甚于开州本部军。

因为指挥王师不利,屡遭败绩,将军明曦被撤职查办。楚元礼荐将军古熙代之。古熙上任后整饬军务,提振士气,择选精锐,裁汰冗员,手段严厉果毅,刚上任就斩杀骄横不法的将领张清——张潋的堂弟——建立威信。京西大营经过拣选得精兵五千,古熙将其日夜操练。不久,张潋将宫中禁军亦交给古熙操演,得选锋八千。大将军府另催督圣女湖齐贾率部入京戍守。齐贾部水陆兵马总计约两万五千军,得令后拣选两万军入京。手里有了三万多战兵,辅助部队也有万余,张潋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对圣京这座巨大的城市来说,三四万人的兵力实在太少,分配到各门之后,每一门只得士兵两千人。有经验的将领都反对平均分配兵力的做法。古熙接手城防官后调整了城防布局,兵力布置以城门为第一道防线,构建了蓝宜山、锁宫、祈福海等堡垒为依托的第二道纵深防线。全城紧急抽调壮丁编练协防,三司衙兵、各王公大臣的家丁护院也都被征发。

九月末,开州军前部出现在圣京城外。古熙择选精兵出击小胜,斩首百余。俄顷,开州军大至,圣京城门紧闭,守军严阵以待。

开州军先造土山,挑选擅射弓箭手将索清风起草的檄文和太后诏书抄件射入城中,历数张唐各种倒行逆施罪恶、这次起兵的缘由和只问首恶的原则,给张家父子的脑袋定下的赏格分别是黄金千两和五百两,对斩杀张氏父子者许诺的爵位是万户侯。

大将军府严令不得捡拾,违者族诛。但仍有不少书简流传入民间。未几,屠户李二倡乱,率徒众百余冲击唐王府,被卫士尽数格杀之。圣京民心惶乱。

清河军前锋克昌平关。派使者与开州军接触。

萨都部将王破敌撤九宜城之围,率军星夜回师,沿途收拢部队,进入京畿地区时,军力达五万人,驻军汉水,庇护圣京西翼,也为圣京打开了一条西去的退路。这样在圣京城内和周围的唐军数量达到了九万多人。而对圣京造成直接威胁的开州军本部加上零散收降的残军总数不过五万,但从开州和柴州不断有生力军补充进来,军队数量在逐日增加。而清河军自从占领昌平关之后就彻底封闭了昌平关到圣京之间的道路,兵力虚实不知。

十月一日,开州派使者进入圣京,声称愿意和谈撤兵,但索要金银数百万两、绸缎数百万匹,子女十万,其余财物若干无算。张潋怒逐使者。命古熙、王破敌共同商议,内外夹击,击破开州军。楚元礼等力谏阻之。霍晔、郭奉等公卿大臣主张迁都,谢朌、黄希增等竭力反对。张潋犹豫不决。张潋乘车过宫墙,闻宫人夜哭,其声甚悲。过东市,有狂人冲突车驾,卫士以金瓜毙之,张潋受惊,竟夜听到哭声震天,派卫士四处找寻时却不见人影,如是数夜,耳昏目沉,兀自强起理事。

席方接手嘉秀关防御后,吴忧率五千骑经铭城抵达昌平关,沿途受到清河军的热情接待。

在昌平关临时行在,吴忧再次见到了阮香。虽然着力遮掩,阮香仍然难掩其明显的憔悴病色:昔日的大周王室之花如今形销骨立,原本洋溢着少女活力的嫣红的双颊现在塌陷下去,皮肤失去了健康的光泽,整张脸庞似乎都笼罩着一层青灰色,因为总得喝汤药的关系,阮香的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药材味儿。阮香身上唯一没有变的可能就是她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了。经过了岁月的磨砺,阮香的双眸更加洞察人情、智慧练达,眼神宁静雍容,气质温柔内敛,洋溢着母性的慈爱光辉。

阮香现在极怕风怕光,一天大半时间都在暗室内榻上度过,很少接见客人,即便接见人,也是隔了重重帘幕,不使下属看见自己的真实情况,当然吴忧是例外。

“小香。”吴忧见阮香居然病成这样了,心里只觉得如同刀绞一般剧痛,一步跨到阮香榻旁,揽起她骨瘦如柴的手,自然而然地叫出了以前亲昵时候的称呼。

“大哥,你来了。早听说了你要来,盼了好些日子了。我还怕见不着你了呢。”阮香舒适地将头埋在吴忧胸前懒懒地说道——天底下也只有这一个男人能让她如此放心地依靠,表现出这样的小女儿家情态。

“别胡说。路上一直下雨,好些道路冲毁了,这还是紧赶慢赶过来的。你没见我那些兵,一个个滚得跟泥猴似的。”

“大哥不要笑话别人,你要不是换了衣裳洗了澡,也是一样。”阮香轻轻地拿修长的指尖在吴忧的脸颊上画着圈,抿嘴笑道。小巧的鼻子微微皱了皱,道:“好大土腥气味儿,怕是刚在河里洗的吧?”

吴忧讪讪笑道:“是。”

“就不知道爱惜身子,现在可是秋天了。你有旧伤,跟那帮年轻小伙子比什么!”阮香微微嗔怪道。

“不碍事,我也还年轻呢。你看我很老了么?”

“是心老了吧,”阮香轻叹一声道:“生病生得身心疲惫,觉得做什么事情都很没意思。本不想再出远门,这次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次如果能够成功解救天子,你的心愿应该就能达成大半了吧。”

“也许吧。”阮香懒懒道,“只是先帝已然殡天,我都不知道向谁去汇报这喜讯呢。向张家立的那个傀儡么?还是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

“小香,你以前可没有这么愤世嫉俗的。”

阮香格格地笑了,道:“是啊,人病了就这样讨厌,心都扭曲了,又没个人说话,成天就被人哈着、护着、怕着、奉承着,就成这样了。原来还有晓玉能谈两句,可恨这女子不争气,辜负我那么高的期许。”

“晓玉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她这人就是心思重些,罪不致死,惩戒一下就算了。而且你我都知道,她对你绝对是死心塌地的。”吴忧柔声道。

“我心里有数。靖难旧人,就算修不成正果,也没有刀斧加身的道理。像纳兰庆在怀州那样滥杀,文臣们都说该杀,我只是遣使斥责,都没把他撤职,算是够宽容了吧?杨影和纪冰清叛逃开州,我又何曾真正忍心加害?”阮香微微有些气喘,她不想多谈这个话题,闭着眼睛,惬意地享受这只属于两个人的静谧空间。

室内一时沉静下来,吴忧爱怜地半抱着阮香骨瘦如柴的身子,抚摩着阮香柔细的长发——长发以前漆黑温润如玉,如今却纤细易断,多有分岔。吴忧忍住了穷根究底问阮香疾病的冲动,如果愿意说,阮香早就告诉他了,现在阮香刻意回避这一问题,吴忧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跟我说说我们的儿子吧。”阮香梦呓一般低声道。

“没别的,就是淘气。”吴忧说起自己的孩子,语调特别温柔起来,“身子骨格外健壮。”

“你可是要将他教成武士?”

“男孩子么,先打熬筋骨,吃得住苦,下面才弄文。”

“长大了可不要变成个蠢笨大头兵才好。看你这当父亲的就知道,教不出什么世家公子哥儿来。”阮香轻笑道。

吴忧将阮香抱得更紧了,一时没有说话。

“我总派人去给吴语送东西,问问孩儿的情况,你不会介意吧?”阮香轻声问。

“当然不,是我疏忽了,应该派个人去告诉你才是。”

“嗯,这样是最好,两下里总走动着才不致断了亲戚,也让孩子们知道两家亲近的意思,以后别想岔了路子做了对头,倒教别人看了笑话。”

吴忧心里一紧,觉得阮香这话明着是说孩子,暗地里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脸上却不露出声色来,顺着阮香的话道:“是了,咱们两家原本是一家,孩子们是应当相互扶持的。”

阮香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大哥,这件事本不应由我这做妹子的来说,但多日来此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吴忧道:“何事?”

阮香道:“听说在燕北被困住的唐军官兵有十五万人,这是唐军最后一支精锐,咱们南北配合原本可以将其歼灭,大哥委实不应该放他们出关。所谓放虎容易缚虎难,这十几万唐军有了徽州、吉州做战略纵深,只怕再也难以制服,大哥你这一着却是走错了。”

吴忧听了阮香的指责,心中着实一闷,心道:我手里一共五六千人,面对的是困兽一般拼命的敌人,数量更是己军的三十倍,而清河大军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撤走了,所谓的南北合击从何谈起?若非清河首先撤军,自己变成了孤军,也不会让萨都轻易过关……不过想归想,吴忧却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阮香争执,委婉解释道:“小香,是我的不是。我也是为了存续燕北百万百姓着想。其实对照的事例不远,你想想看,当初你的清河军在燕南歼灭张静斋本部精锐后,燕南百姓户口剩下多少?唐军彪悍野蛮,杀人为食不是第一次了,燕南战争中死去的几十万百姓子女有多少是被充作了军粮?翦除奸党诚然重要,但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天,无辜的百姓不应该成为野心的祭品。”

阮香沉默了,燕南战役的惨烈是前所未有的,清河军在此战中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伤亡,超过万人阵亡,伤者不计其数,无数优秀的军官与士兵埋骨他乡。战后燕南的残破惨不忍睹,至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年,燕南户口还是不足十万,以至于现在出动大军还要自带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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