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断,是大将军立即点起宫中禁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杀蒲伦,控制圣女湖水师,京西大营自然不敢乱动。此计宜速,执行之人需可靠,否则必生变乱,弄不好就是一场祸及根本的大乱。”
“太冒险。说说文断。”
“小人不敢说。除非大将军先赦了小人的死罪。”
“有什么不敢说的?免你罪。”
“文断只需买通唐王府的厨子仆役,将一碗夺神汤进上,王爷无性命之忧,只会神智昏聩。这样蛇无头不行,王爷不牵头,底下的人自然也就翻不起甚么风浪来。到时候张静洁、田祖铭、蒲伦辈还不是束手就擒!”
“好狠毒的计策!你要我下手毒害父王?”张潋勃然大怒道。
楚元礼从容下跪道:“大将军可以杀我,但小人一片忠心全是为大将军着想。现在外有清河、云、开军队步步紧逼,对内则有萨都一手掌控徽、吉两州重兵,心意未明,即便京畿军队将军也未必都调得动,此诚危急存亡之时。王爷的脾气大将军是知道的,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大将军若不能早下决断,我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张潋叹口气,道:“莫要逼迫我,容我细想想。”
楚元礼退下之后,找来一个长随密密嘱咐了,看着他出门走远了才回到自己的小居室中。他没有家眷,只有张潋拨给他使用的两名长随算是亲近人。平时就住在大将军府,张潋原本是要给他一座小院,但楚元礼坚辞不受,就在公事房旁的小耳房搭了个铺,吃饭从厨房单独给他做一份,他的长随便跟大将军府的仆役们同吃同住,因为楚元礼待人待己都十分谨肃,人事往来看得极淡,所以都没什么特别进项,两名长随颇有怨言。楚元礼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府,每日只是早晚点卯代张潋处理公事,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待人谦和,毫无青年得志的轻狂。他每月的份例银子因为没甚花钱处,便一直存在账上,有同僚逢那红白喜事、买屋置地手头紧的,尽可向他开口,无有不允的,过后也不追讨。或有那同僚经纪见他过于清苦,想给他做媒娶妻或者帮忙置业经营的,楚元礼都婉拒了。就凭他这份清苦自律,也深受同僚的尊重和张潋的赏识。
圣武二七六年四月,张静斋于王府内中风昏聩,张潋接掌张氏家族所有大权。随即穷追燕州战败责任,诛杀张静洁、田祖铭等宿将,免去蒲伦职务,以将军明曦出掌京西大营,齐贾出任圣女湖水师都督。一场家变动荡就以这样的结局草草收场。
大将军府即令萨都派一部军南攻开州,又命萨都亲提重兵出嘉秀关,与燕北军配合,攻击清河、云州两支军,减轻京畿防御压力。萨都接令后即命王破敌率两万军出墨城,攻九宜城,威胁开州。六月,萨都自率十万大军至嘉秀关,观察清河与云州军队的动向。同时派出探马与燕州胡斌取得联系。
胡斌得知萨都大兵到来,深受鼓舞,一改先前龟缩防守的颓势,转入积极进攻,其主要目标是吴忧的三万云州铁骑。吴忧却不想跟他硬碰硬,老是黏黏呼呼不即不离地拖着,说打也不打,说不打也还接触着,燕州军稳步推进,云州军就慢慢撤退,先后放弃了对火壁城和白郡的骚扰,等到云州的搬运大队后撤到圣武关屯驻了,和燕州军对峙的部队才快速后撤。胡斌虽然觉得仗打得有点窝囊,倒不曾料想这么容易就把吴忧这尊瘟神给送走了,尽管火翼城和白郡附近县乡的人口财产都被劫掠一空,但总算暂时解除了云州这一路的威胁。
萨都闻讯大喜,大军走秀城,至燕州城。一边补给,一边广派哨探侦察清河兵力部署。不久各路哨探情报相继传回来:因燕南三城屡经战乱,大多数地方百姓离散,田地荒芜,虽然清河在燕州战役之后厉行屯田,但蓄积还不多。这样清河军在当地就很难解决大军补给问题,这就限制了阮香能派遣的军队规模不是很大,补给几乎全部依赖淄州和灵州的粮草。第一期投入作战的三万清河军都是自带一月粮草补给,行军速度相当缓慢。昌平险关易守难攻,唐军又是以重兵把守,因此清河军攻击昌平关的行动并不顺利,持续多日都没有进展。
萨都考察了燕南的清河军兵力,发现驻屯军加上攻击昌平关的部队,只有四万多人,补给线主要有两条:一条是溯燕水西进,在博陆港下船,通过陆路转运东河、铭城,辗转运至昌平关清河军前线,船队返回淄州时候是顺水放船,十分便当,一般会带走少量伤员和阵亡将士尸体,另外还会捎带不少货物,最大可能地削减运输成本;另外一条是从陆路走凌云关,先到东河,然后转运铭城、昌平关等处。
萨都还是不敢轻易出兵,将侦查面扩展到了淄州、灵州,刺探这两处清河军的集结情况。不过要等到这两个地方的详细报告出来估计还得一两个月。萨都能等,张潋却等不得。催促进兵的文书一封接着一封,最后甚至以解除萨都的兵权相威胁。这时候大军基本补给休整完毕,萨都不得不做出点姿态来。他首选的打击目标放在了博陆港,中期目标是攻占东河。萨都的作战目的十分明确,攻击清河比较脆弱的补给线。
唐军一面在燕州大张旗鼓征集木船,伐木造浮桥,准备强渡燕水,暗地里却组织两千精锐从上游成功潜渡。
六月,唐将钟鹭率两千军攻击博陆港,清河军措不及防,丢弃港口后撤。唐军缴获大量船只和物资。清河军随即组织了激烈的反攻,钟鹭死死顶住。在萨都将三分之二的士兵渡过燕水之后,清河军终于不甘心地退却。
萨都等待全军过河后,完全巩固了博陆港的防御,将其建设成一座小型的防御城市。修建了三米高的夯土墙,留下三千名能征惯战的士兵守卫港口。萨都这才挥师南下,目标东河。在向东河进军的同时,萨都向铭城、关城方向都派出了上万人的警戒部队。以萨都的经验,这样规模的掩护部队,即便遇到数倍于己的敌人也能力战脱身,基本没有被全歼的可能。
两翼和后方都稳定下来之后,萨都开始关注对东河的围攻战。东河城市依山而建,城虽不大却十分牢固,要将其完全包围是不可能的。东河也是清河军东西和南方交通要道,等待转运的物资阜积如山,并不担心匮乏,虽然只有三千驻军,守卫却是十分严备。唐军的几次试探性进攻全都遭到挫败。萨都并不十分强攻,以重兵包围东河,又一次分一部兵绕过东河,对凌云关发动试探性攻击。清河军自凌云关出兵一万,经过激战,击败了唐军的这支骚扰部队。唐军分队后撤到东河附近休整。这时候萨都收到昌平关军报,自从萨都渡河南下,攻击昌平关的清河军队已然放弃对昌平关的进攻,向铭城撤退,并且根据可靠情报,因为交通线被唐军阻断,这支清河军的粮草储备不多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如果能将这支清河军歼灭,恢复燕南,那将是不世奇功!萨都紧张地盘算着自己手头的实力,战兵七万余,多数是云州带出来的老底子,粮草马马虎虎可以支撑两个月,以唐军目前的战力来衡量,打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还是有把握的。但萨都还有不放心处,凌云关清河军兵力情况不明,淄州清河军会不会突然入燕?强大的清河水师在哪里游弋?丝毫不敢低估清河军的应变能力,萨都可不想重蹈上次张静斋的覆辙,任何时候都不能得意忘形。
虽然机会绝佳,但萨都还是决定观察一段再说。唐军又分出一部兵力攻击关城,关城清河守军虽然不多,但死守城池,舍生忘死,唐军再次无功而返。
“南面凌云关攻不下、东面关城死守,东南两面都被封闭,北面是来路,中间的东河也是死守,只留下西面一座铭城,那里有三万多快断粮的清河军留给我。”萨都背负双手在地图前踱步。“诱饵?陷阱?虚张声势?这几年清河都没有遭受什么大灾,按照阮香的性子,也绝不止派出这点兵力而不留任何后手。清河的后勤体系也足以支撑十万人以上军团跨州作战。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有战事……不可能的,这样的机会……一定是陷阱。但假如是陷阱的话,会如何布置呢?”萨都的目光在地图上停住了。“东河,交通要道的东河,燕南中心的东河——决战战场的东河!”关城、凌云关、铭城,萨都的目光从这三处一一掠过,他忽然提起笔来,将这三处地方与东河连上线,发现这三条线距离几乎完全一样。萨都越看越觉得这像是一张捕兽网,而自己就是那个落在网中心的困兽。
“将军,急报!铭城清河军全军拔营东进。”传令兵匆匆进帐。
“再探!”
“来人!传我军令,即刻拔营北上,目标——博陆。”
“得令。”
“传令孙德贡立即率三千骑军为前驱,轻装驰援博陆,限期五天,不到则斩!”
“传令霍志率本部五千铁甲军补入辎重部队,确保辎重不得有任何闪失。”
“传令桑锦率三千轻骑向关城方向、桑瑜率三千骑向凌云关方向侦查攻击。遇敌必须侦察清楚其兵力规模。”
“传令封重俊率五千骑断后。”
“通令全军,每日行军四十里,掉队者视为逃兵,军法处置。”
随着一道道命令流水价传出,唐军营地沸腾起来,先期出发的军队一列列开拔,所有的士兵都在准备行装。两日后,唐军井然有序地向北退却。
“跑得可真快!亏他还号称一代名将。”闻人寒晖气恼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算了。”芦笛虽然也是一脸遗憾,但还能劝慰闻人寒晖两句,“咱们这次费了这么多手脚,隐蔽了十几万人的部队布下这个大口袋,前期计划执行得很顺利,保密工作也没问题——只能说这位萨将军不愧为当世名将,这样也能看出破绽,一气逃走,毫不犹豫。如果单单是凭运气,那么他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是闻人把我的桌子拍坏了吧?小芦作证,他可得赔我。”方略一进门就笑道。
“方帅!”“方帅!”
闻人寒晖和芦笛一起躬身施礼,作为晚辈,虽然他们的职位都已相当高,却对功勋卓著的方略相当敬重。
“这个萨都,还真是小看了他。要我看,这是参谋部的计划做得太精细了些,事事都太过追求完美,却忘了事物反常即为妖,换做我在萨都的位置上,也得起疑心。”没能按照原计划逼迫唐军决战,方略并不觉得如何遗憾,毕竟要暗算这样一个战争经验异常丰富的老军人,成功的系数本来就很低,年轻的高级军官们都跃跃欲试,但方略从开始就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失败了也是预料之中的。
“下一步,只好强攻了。但愿水师能截得住他。”
清河参谋部这一次其实制定了三套作战方案。最优方案当然是能将萨都所部诱而歼之,为此清河军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一再迷惑敌人。但没想到警觉的萨都还是识破了这个陷阱,而且像警觉的兔子一样拔腿就跑,丝毫没有犹豫。清河军还没有集结完毕,只好转为第二套方案,由伏击转入强攻。十几万清河军从东、西、南三个方向靠拢,向北追击唐军。清河水师主力则艰难地逆流向西进军,先期潜伏在博陆附近有一支清河八百余人的水师分队,在兵力上并不特别占有优势。唐军又点火焚毁了靠近博陆的大量芦苇荡,使得船只一出现在江面上,离着十里就能被发现,夜间则在城关要隘处举火照明,还加固了水陆防御体系,每日如临大敌地检验来往船只,因此清河军最擅长的奇袭一时无法进行。
担任这一支水师分队指挥官的是清河水师营官梁思,他刚刚接到了方略下达的加急命令,命令他立即摧毁博陆港水上运输能力,在萨都大部唐军到达博陆前彻底破坏博陆港的码头设施和浮桥。梁思接到命令后立即找来各船长队官商量。听了命令之后,众人都觉得十分棘手。队佐牛岩曾是燕州水贼,对燕州水文地理极其熟悉,见众人都无主意,于是道:“俺久在水边生活,惯会看天风水情。这两天东南风倒得急,着实透着邪门,我看三天以内,江面不是起雾就是下雨。咱们趁机进攻,肯定能管用。”
这话引起了一片兴奋的反应。梁思道:“牛队长,你有几分把握?”
“五六分把握是有的。”
“好!总强过一分没有。”梁思一拳捣在桌子上,“就等这场雨雾。咱们攻击博陆港。”他环视了一下十几位各级别的军官道:“各位船长、队长,攻下博陆港就是堵住了萨都十万大军的逃亡道路,方帅将这样艰巨的重任交在咱们手里,这是对咱们的信任。多余的话不说了,我们拼命,敌人也会拼命,因此这一战凶险异常,能活下来的弟兄保准能升官,赏钱也是少不了的。人这辈子活着图个什么?就是个名和利。咱们当兵报效国家,本来就是脑袋别在腰带上的差使,只要想想多少弟兄没等看见敌人就死于疾病、饥饿,连个名字都留不下。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咱们只要拼下来,今后的富贵不用我多说,青史留名那是一定的。所以战斗开始以后,不论遇到什么情况,大伙儿都记住了,有进无退!”
众军官轰然应道:“有进无退!”
七月二十日夜,大雾。清河水师梁思营对博陆发动攻击。激战竟夜,唐军主将钟鹭阵亡,唐军被逐出博陆。天明雾散,唐军即组织反击,经过一日激战,复夺博陆,清河军自梁思以下八百零八人尽数战殁。而博陆所有的船只、码头设施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战后,该营八百零八将士皆追功三级,墓上名前皆特许冠以“忠勇”二字以显其功,允其子弟拔一人入虎卫军供职,享受队官待遇。阮香重建梁思营,并以主官梁思之姓命名该营,称梁字营,追封梁思为烈侯,以其子梁忠袭爵,任梁字营新营官,并准其家世袭爵位。阮香接见梁忠,追思乃父,不胜怅惘,殷殷之情,溢于言表,梁忠感动,刺臂见血,立誓效忠,阮香甚为嘉许。梁字营重建之日,阮香出席,并第一次亲自为营一级部队授旗,荣宠之隆,前所未有。清河军上下皆以梁字营为范,作战风格愈趋勇猛。
七月二十一日傍晚,孙德贡部堪堪赶到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