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张瑞符收到了确切的情报,吴忧向西一直逃亡,已经越过了嘉靖关,目标显然不是坚固的宁远城,而是沙漠中的哈克兰城。以沙为城,张瑞符不禁佩服吴忧,在酷热的夏天进行沙漠作战,云州军还没有这个准备。怪不得吴忧这样有恃无恐地逃亡,原来是有这一手。
既然捕捉吴忧决战的计划失败,张瑞符准备再次分兵扫荡沃城周边郡县,巩固占领区。与张瑞符共同领兵的张锐长期为边将,以知兵著称,他提醒张瑞符,相对于中路而言,云州军的两翼兵力其实相当薄弱——朱耀和巴秃颜无论哪一个都无力单独面对莫湘的全军。不管是继续追击吴忧还是分兵略地,都将离两翼越来越远,而现在看来,吴忧的意图显然是诱敌深入。
张瑞符深以为然,于是收缩部队,授命张锐组织精锐作为预备队,注意与两翼保持联系,随时准备增援两翼。不久,巴秃颜与朱耀处分别传回消息,两军都进展顺利,没有遭遇云西军队强烈抵抗,占领了大片区域。当地百姓对云州军态度友善,看起来民心还是在唐公这一面的。特别是东路的巴秃颜,在占领兴城外围县乡之后,他知道自身五千兵力不足以包围强攻兴城,所以没有着急攻城,而是择地修筑堡垒,以多个相互支援的堡垒链将兴城围困起来,罗奴儿几次出兵偷袭都因为巴秃颜守卫严密而失败,罗奴儿手头没什么机动兵力,所以很快就放弃了对巴秃颜的骚扰。
张瑞符必须在吴忧主力兵团集中之前取得最大战果,莫湘部队的存在使得他不敢分散主力部队。分析种种可能性之后,张瑞符判断莫湘必定会先救援兴城,因为兴城距离小月氏城既近,各种均需军需物资也十分充足,不管莫湘作何打算,她都应该会先回师兴城。他想不通的是莫湘为什么忍耐了这么久还不动手,巴秃颜只有五千兵马,莫湘完全有实力将他吃下。难道她会舍近求远,去增援宁远?抑或是追随吴忧去哈克兰?其实张瑞符倒真是多虑了,莫湘之所以迟迟没有发动进攻,说起来还是吴忧的命令使然。
莫湘从小月氏城出发后,原本进军路线是沃城,但路上接到吴忧的来信,说道已经放弃了沃城,正向西撤退,而且吴忧交给她另一个任务——云西全套领导机构包括张颖、陆舒等重要人物和伤员都由莫湘派兵护送到大月氏城交给莫言愁保护。莫湘知道这些人员和物资是云西未来最重要的保证,因此亲自率主力全程护送,时刻提防云州军来袭,没想到云州的侦骑居然漏过了这支携带了无数行李一天只能走十几里的笨重车队,张瑞符的主力人马一直被吴忧引向了哈克兰大沙漠。顺利完成护送任务后,莫湘才有功夫腾出手来解决兴城之围。
张瑞符迅速下定了决心,派张锐率轻骑万人,前往兴城,加强巴秃颜的部队。自己则四下征集骆驼和其他沙漠作战的物资,准备派遣一支精干的小分队,抢在莫湘之前深入沙漠,追击吴忧那不多的人马。又征集民夫,修葺沃城,屯聚粮草,希图大举。
无巧不巧,张锐才赶到兴城巴秃颜大营,正赶上莫湘率军进攻巴秃颜。只是巴秃颜修筑的堡垒都是用了心的,虽然每寨只是驻扎百十人,却是坚固异常,并且各堡之间相互策应,巴秃颜又救应得当,只是区区五千人,却给他运使得如同几万大军一般,莫湘试探性地进攻了两天,居然没有找到明显的破绽,不禁对这位对手刮目相看。当时恰值张锐率军来援,莫湘就先退驻零鞠。每日以轻兵挑战,巴秃颜与张锐不为所动,双方僵持十余日,莫湘在兴城终究无所作为。乃引兵西去。巴、张二将恐其为诈,不敢追赶。
莫湘兵去两日,巴秃颜望其营区鸟雀靡集,始信莫湘真去。乃对张锐道:“莫湘此去,必分兵骚扰我补给线,将军可领本部兵拒之。彼来兵少则吞之,来兵多则据守之,则莫湘亦莫可奈何于将军。若是莫湘主力部队能被将军拖住,则是天大的功劳。”
张锐道:“经过这段时间的攻战,我觉得莫湘和所谓云西强兵亦不过如此。其士兵散乱不依队伍,攻不甚锐、守不甚坚,只恐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吧。”
巴秃颜道:“不然,这莫湘娴于军旅,通晓兵法,用兵老辣甚至胜过吴忧,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千万不可小觑。”
张锐悦服道:“将军所言甚是。”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问道:“那么以将军之见,这次张刺史出关之战,胜算几何?”
巴秃颜苦笑道:“其实你我都知道,没什么胜算的。当初吴忧兵不过数千,将不过数员,有神威将军萨都、第一军师苏平坐镇,对于吴忧苦苦追剿,最后也不过是安抚了事,从未能够将其真正剿灭。现在吴忧羽翼丰满,兵精将广,咱们纵使得志于一时,终究不是云西的对手。而且苏平先生当初曾反对对张刺史的任命,说他才不过郡守,眼光不过五百里,非牧守之上选。现在西事未已,没有后援就贸然兴兵,胜不足以守,败则云州不存。实在是冒险啊。”
张锐与张瑞符私交甚密,不以为然道:“将军未免将敌人太也高看,张刺史才具非凡,唐公是亲口嘉奖过的。此次出兵虽稍嫌仓促,然所选时机甚好,云西现在兵力空虚,犹如纸老虎,君不见那吴忧只能抱头鼠窜么?只要咱们能先拔了吴忧这个钉子,云西军队再多也是群龙无首,可以各个击破。咱们武人建功立业全在刀头上找,怎么能够先就怯阵了呢?”
巴秃颜见张锐不可以言辞打动,本想放弃,但张锐麾下一万将士确是云州最后的精兵,若因轻敌而覆没,那云州要保全现有四城都完全不可能了,忍不住再劝两句道:“末将曾追随苏平先生与那吴忧相处过一段时间,此人雄才伟略非我辈能及,苏平先生和萨都将军都曾给以相当高的评价。吴忧手下莫、哈等将都是战场上打滚过来的,将军万万不可轻敌。现在云州精锐尽付将军之手,将军切切谨慎。”
张锐见巴秃颜说得郑重,平日知他不是妄语之人,心中凛惕,点兵出征。
七月末,张瑞符粮草齐备,骆驼也得了上千头,专门针对沙漠作战的三千人的分队也组建好了,他们是全骑兵装备,所有的骆驼都归这个支队支配,张瑞符的亲信猛将姜重统领着这支分队。
吴忧的确没有料到张瑞符还有这一手,猝不及防之下竟是生生吃了一个闷亏,在橐驼泉营地,吴忧不得不亲率卫队和姜重硬拼一仗,最后在亲兵的拼死掩护下才勉强逃走,姜重一战而斩首五百余,差不多将吴忧手边的最后一点部队一网打尽。幸得羊褐自宁远率数百部众来救,吴忧才得以退保哈克兰,稍稍收拢残部,发出调兵令,哈克兰各部纷纷来援。到八月中,吴忧在哈克兰集兵三千,军势复振。这期间姜重分队却在沙漠中迷失了道路。将近半个月之后才摸到哈克兰城下。姜重不顾军队疲惫,立即向哈克兰沙城发动强攻。哈克兰军无论训练装备还是士气都无法同云州军抗衡,但胜在适应地形,以逸待劳,吴忧因此觉得哈克兰可守。不料两军战斗一日,云州军死伤两百,斩首一百,从城东突入哈克兰城,没有预想中的巷战,哈克兰各部溃散,争相逃亡,临逃之前居然还有余暇将哈克兰洗劫了一遍。吴忧弹压不住,不得不放弃哈克兰,随羊褐部众再次逃往沙漠深处。经过此战,吴忧对于所谓沙漠游骑兵的战斗力有了更加贴切的认识,就是就地征召的农民战斗力和纪律性也比他们强!吴忧并不是害怕打败仗,只是这种溃败他不能容忍!愤怒之余,吴忧在自己的衣襟内侧写下“哈克兰兵不可用”七个字,以便时刻提醒自己这次惨败的屈辱。
姜重居然以不到三千轻骑仅仅用了一天就攻克了吴忧亲自镇守的哈克兰,并且两次几乎擒获吴忧,这样的战果大大出乎张瑞符的意料之外。现在他可以说是喜出望外,张锐那边传来消息,他已经协助巴秃颜击退了莫湘的进攻。莫湘骚扰其交通线的军队也被张锐率部击退,听起来到处都是好消息。张瑞符紧绷的心弦有所放松,第一次有了点运筹帷幄的沾沾自喜——吴忧也好,莫湘也罢,说什么当世名将,也不过尔尔,我的功勋就要建立在你们的失败之上!这时张瑞符接到了来自圣京的申斥文书。张静斋使节严厉斥责了张瑞符擅开边衅的行为,声色俱厉地指责张瑞符的军事行动,严令其不得继续扩大事端,命其即与吴忧接洽谈和,不得将战事扩大云云。张瑞符唯唯听命,心里思量,若是唐公果然有意与吴忧谈和,那么使者应当直接终止自己的事权,解除自己的职务,现在申斥的口气虽然严厉,却并没有撤掉他的刺史一职,也没有迹象表明自己会被突然替换掉,看来唐公心里并非全向着吴忧一面的,只要自己能拿下吴忧,那么擅开战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过。
张瑞符的侦骑很快就发现了莫湘部队的旗号,莫湘似乎已经放弃了与巴秃颜和张锐的周旋,正率军向沃城进发。借助其兵力优势,莫湘分出几千士兵牵制张锐,使其不能快速回援,自己却率领部队日夜兼程奔向沃城,似乎很有把握凭借她那两万多人击败张瑞符的四万大军。莫湘以往的战绩再次象乌云一样笼罩在了张瑞符的心头,在野战中,莫湘几乎是全胜的战绩。原本要派出支援姜重的第二分队留了下来,四万大军日夜不停地加固城防。为了让姜重继续追击吴忧,张瑞符知会朱耀,让他策应远在哈克兰的姜重。不过这只是他给自己的一点安慰罢了,朱耀的五千士兵都不能将宁远完全包围住,更别说去增援姜重了。
八月将将要结束的时候,莫湘的信使历经重重阻碍,终于找到了吴忧和他的部队。此时吴忧正向北方的吉斯特进发,因为他听说狄稷和金肃在吉斯特召集了几千阿拉特,正在训练成军。刘衮和图兰分头联系西古斯教却没有进展,西古斯教的高层人物对于介入云州战争并没有什么兴趣。两人连续碰壁之后没有办法,只好以需要扈从的名义,从各部召集了几百名羌人战士,就近赶往吉斯特与狄稷、金肃会合。四人将召集来的士兵重新编组,日夜操练,派人寻找吴忧的下落。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吴忧在两名亲卫撑起的油布下,向莫湘的使者口述了给莫湘的回信。“莫将军足下:晤使者始知敌情又有新变。不同意你部与我会合之提议。瑞符汹汹北来,必为得我而甘心。如今其军分为五,本部、张锐、姜重、朱耀、巴秃颜等,将贪而军散,我是以知其无能为也。此时正是歼敌良机,不可错纵。若我与你会合,瑞符必合兵专意,其势难图。今后战役指导建议如下:寻机歼灭张锐、姜重两部云州军机动最强锐者,则瑞符困死孤城而朱耀、巴秃颜卒无功。待我大军回归,瑞符必南逃,我邀击其尾,必获大胜。我主力会战开始之后,足下任务即转为攻击切断朱、巴部与瑞符部会合,切切。此次战役目的为夺取云州,因此务求将其主力歼灭于野战。以上意见,足下斟酌,将军老于军旅事,必能临机应变,当便宜行事。戎马倥偬,行踪无定,音问不通,劳君挂念,我甚安好。最迟年底,你我当会饮于云州城下。”
口述完了信件内容,吴忧又让使者重复一遍,居然半字不错,吴忧心情大好,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孛尔瑞。”
“你是……我想想,那时候我与迷齐人作战时候,那个来报信的女孩子就是你罢,怎么也参军了?”不等孛尔瑞回答,吴忧忽然大声叫:“拉乌赤!”拉乌赤应声来到,方才他正努力用潮湿的柴草生火,弄得满脸都是烟灰。吴忧笑道:“你瞧瞧这个姑娘可认得?”
拉乌赤憨憨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道:“认得,怎么不认得。”
吴忧拍拍孛尔瑞的肩膀道:“你这么聪明机灵,只要不死,以后一定会有出头的一天。这次任务完成之后,你将被提升为哨长。告诉莫将军,就说是我说的。”
“谢将军。”孛尔瑞一躬到地,身体因为吴忧突如其来的嘉许震颤起来。
“拉乌赤,你给她安排住处住一晚,明早和她一起启程,路上也有个照应。另外,以后你就划入莫将军麾下,加入野战部队,不用再做我的侍从了。”吴忧似乎很不禁意地道。
“主……主公,我犯了什么过错么?”拉乌赤大惊失色,虽然加入野战部队是他的梦想,但留在吴忧身边做侍从学到的东西似乎更多,而且吴忧将他从普通士兵提拔到侍从长,这知遇之恩他还没有报答。
“好男儿志在四方嘛,跟着莫将军建功立业罢。在我身边,有什么出息。男子汉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不是跟班跟出来的。你记住了。你看看之前我的侍从长,鲍雅、狄稷,哪个不是正在前线拼杀挣功?你也不能做得比他们差了。”
“属下怎敢和两位将军比。”拉乌赤从没有梦想自己居然可以象鲍狄两人一般武勇。
“战场决胜有几个是凭着匹夫之勇的!这点都不明白么!”吴忧轻轻责备道。“去吧,别让人看低了我身边出去的人。”
“是!”拉乌赤略带哽咽地道,也无心生火了,闷头收拾行装去了。
九月,莫湘部将罗兴率步骑万余伏击姜重于荥口,败之。姜重退保哈克兰沙城,罗兴率轻骑追击。姜重发现哈克兰沙城完全无法防守,于是逃向嘉宁关。九月底,罗兴收复哈克兰,大军迫近嘉宁关。
罗兴以骑校马晃统领一部轻兵千人,取道嘉靖关,爬山越脊,绕到嘉宁关背后,包围了嘉宁关,又派五百军切断嘉宁关和宁远的联系。姜重困守孤城,食水将尽,一再遣使催逼正在宁远的朱耀前来救援。朱耀听说莫湘的部队到了嘉宁关,不禁大吃一惊。当即撤围宁远,急速前往嘉宁关,路上遇到五百云西部队,朱耀轻易将其击溃,从俘虏士兵口中知道,云西只有少量轻装部队在嘉宁关以东,于是决定继续进军。
马晃兵少,只好行险用计,在山凹辽远处多立旌旗以为疑兵,自率兵马埋伏于道路。朱耀兵到,云西伏兵尽起,鼓噪而前,朱耀但见漫山遍野尽是云西旌旗,以为莫湘以主力伏击,大惊退走。马晃赶出十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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