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张潋的表现,吴忧心中纳罕,按说晏翎这种公子哥儿型的人物钻研这种东西无可厚非,但张潋作为张静斋的嗣子去钻研这些“歪门邪道”就显得很费解了,或者当真是虎父犬子?趁着众人眼光都被“阮香”吸引,吴忧来到苏平对面坐下,笑道:“久违了苏兄。”
“吴兄弟。”苏平温和的一笑,“一别经年,风采更胜往昔。”
“世子亲来,委实出乎我的意料,不知其中有什么隐情?”吴忧随口问道,斜睨苏平的神色,并不指望他会告诉实情。
果然苏中苦笑道:“我也想不到吴兄弟你能亲来,只是苏某此来,另有使命,忠人之事,不便透露。既不便对吴兄弟透露,又不愿说谎相欺,只好抱歉了。改日事情完结,一定摆酒与吴兄弟叙叙旧。”
吴忧见他说得这般坦诚,自然不好继续问下去,哈哈一笑,岔开话题道:“当日苏兄走得好匆忙,兄弟都来不及送一送,于情于理,应该由我做东才是。”
苏平略寒暄几句,并无深谈的意思,只是留心张潋与晏翎的争执,对“阮香”的神情尤为注意。吴忧深感无趣,起身踱到一边。
“吴将军,听说阁下骁勇无双,用兵如神,每战必克捷,不知是也不是?”吴忧顺着话语声望去,却是那相貌颇为不凡的南蛮使者,吴忧记得芦笛介绍他名叫蒙良的,是南蛮的一员猛将。
“蒙将军见笑,吴忧惭愧。些许薄名,都是朋友们抬爱。将军也是带兵之人,当知战场上刀枪无眼,能侥幸活下来,与其说是真本领,不如说是好运气。忧不过是比其他人运气好那么一点点罢了。”
“吴将军此言太谦。”这时候插话的却是那个一直没有参与众人讨论的来自东海的王子利蓝家,他注视着吴忧道,“云州铁骑,天下无双,云西鲍、狄之勇,莫、哈之略,陈、陆之谋,声名都早已传播于海外,若非重洋远隔,小王早就想结识吴将军这样智勇双全的人物了。”
狐淼见两人都是极力褒扬吴忧,心中不屑,冷言讥讽道:“将军好英雄!云州劫法场,沃城失家眷,丽水先败于宁氏,后大败于兀哈豹,中箭落马,毁面断发,丢盔弃甲,仅以身免……这就是所谓的骁勇无敌么?可笑!先叛阮氏之亲,又背宁氏之盟,再邀宠献媚于张氏,私德有亏,无耻之尤,一致于斯!灵魂这般丑陋、行为如此龌龊的人物,真乃淼生平仅见,所谓上负天地君恩,下不能保全妻子部众之人,将军之谓也,让人唾弃尚且不配,岂可进入天下英雄之列!若周国判断英雄的标准果然如此,真正的英雄岂不要羞死?”
迷齐兵锋数度挫于云西,子弟战死于云州者不知凡几,而迷齐铁骑更是几乎年年侵边,杀掠云州人民兵将极众,两家早就结下了化不开的死仇。这狐淼伶牙俐齿,所数落的都是吴忧惨痛往事,吴忧再好的涵养也是气得脸色铁青,面上一抹杀机稍纵即逝,怒极反笑道:“好!好!好!看起来王子的确对在下下了一番功夫呢。但不知王子的武功是否和唇舌一般让人期待呢?”一边说话,铁拳紧握,面泛潮红,似乎一语不和便要因恼羞成怒而动手杀人。
“若是动武,小王自然不怕奉陪,只是大周口口声声礼仪之邦,难道便是以拳头招呼客人的么?小王算是领教了呢。”狐淼毫不相让地与吴忧对视,毫不在意吴忧话中的威胁之意,更借方才芦笛的一席话挤兑吴忧。
“大哥!”“阮香”拉了拉吴忧的袖子,轻声呼唤道。却是阮君听到这边吵将起来,过来查看。
“当庭辱骂主人,尔这竖子也配谈礼!”吴忧看了一眼“阮香”,拳头渐渐松开,沉声道,“我们周国对于宾客向来是欢迎的,但对于闯进家门的强盗,就只有用刀枪来招呼。”两人锋利的目光相激,如同两柄利剑交击,要在空中碰出火花来。
第二十九节梨花
“各位已经用过了茶点,室内太过闷热,不如我们出去花园散散步吧。听芦笛说,准备了焰火?”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阮君提议道。虽然恨不能把狐淼给生吃了,阮君还是得替阮香维持良好的风度。
“出去走走很好。”吴忧狠狠盯了狐淼一眼,道:“夜黑路滑,王子小心摔倒。”
狐淼冷笑一声,当先走了出去。蒙良与利蓝家站得最近目睹了事情的全部始末,见吴忧暴躁易怒,睚眦必较,大失常态,各自不免对吴忧起了轻视之意,只是见“阮香”与吴忧状态亲密,心中不由得不屑:早听说阮香善识人,眼光也不过如此。
这栋宅院的花园约有三四亩大小,用低矮的围墙与外面的民房田庄隔离开来,花园里并不象一般的花园布置成小桥流水、栽植奇花异草,而是保留了一片原生的树林,高大的柳树、槐树、杨树长得十分茂盛,林间小道被仔细整修过,去除了芜杂的荒草,显得十分整洁,很适合散步。这一晚月光皎洁,虽然天气很冷,但散步既是“阮香”提议的,自然没人去反对。倒是芦笛有点担心地对“阮香”道:“公主,天色已晚,警卫视野不如白日,不如还是留在室内。”
“可是我想要看焰火。”“阮香”像小孩子一样认真道。
“公主在庭院里就可以看到,不要走太远了。”芦笛微笑道,然后几乎是贴着“阮香”耳边低声道,“这次王子和公子们都带来了不少随从,主子在里面喝茶,随从们就都在花园里等待。这些人鱼龙混杂,又都携带武器,公主不宜与他们走得太近。”
“阮香”诧异道:“难道在清河的地面上,反倒会有人谋害我不成?”
“以防万一总是好的。”芦笛道,他用眼睛瞄了一眼冷冰冰的狐淼,道,“比如那位狐淼王子就完全是来捣乱的。”
“那人当真讨厌,轰出去算了。”
“那样固然痛快,却有损公主的令名了。”
“罢了罢了。哪来那么多规矩的!怪不得妹……”“阮香”忽然醒过神来,及时打住了话头。她看看芦笛,芦笛恭敬地低着头,态度十分谦恭,没有任何异常神色。
“公主殿下——”孙髦不失时机地凑了过来,低眉顺眼地没话找话,其实他也知道求亲成功的机会十分渺茫,但即便求亲不成,他也担负着说服阮香出兵袭击张静斋背后的使命。如果清河能在东方给张静斋造成压力,那么徽州就还有翻身的希望,如果阮香对于西进毫无兴趣,那么徽州局势离绝望就不远了。临来之前,父亲孙政嘱咐他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并让足智多谋的谋士郑爵随他一起出使,帮着出谋划策。
“清河上下好生兴旺,都是公主殿下治理有方。”
“全赖大伙儿辅佐之力。”“阮香”客客气气道,她虽然不喜欢孙髦那副上杆子巴结的模样,却毕竟不好当面驳人面子。
“公主殿下过谦了。”虽然对“大伙儿”这个含糊的词感到难以理解,不过这并不影响孙髦继续奉承“阮香”。
“大哥!”“阮香”被孙髦缠的烦躁,抬头已经看不见吴忧到了哪里,不由得焦急地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答应。芦笛见她神态不悦,忙道:“我好像见军师走到前面去了,我去找一找。”
芦笛找到吴忧的时候,正赶上吴忧和狐淼带着各自的随从马上就要大打出手。
“这迷齐狗子辱我太甚,谁能拿下他,有赏。”吴忧气哼哼道。
狐淼的几个五大三粗的随从怒气冲冲也正要冲上来。
芦笛急忙对吴忧道:“军师!这里是清河地面,来的都是客,请留三分情面罢!”
两边人马都是不依不饶,大有不打一架不肯甘休之意。
“有刺客!”忽然间平地里一声大喊。吴忧和芦笛同时都是一个激灵。
“公主!”芦笛刚一闪念,吴忧已经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两具精钢手弩,淬毒的箭头,两名黑衣刺客,似乎刚一出现就被隐藏的侍卫制服,令人惊讶的是,一直缠着“阮香”罗罗嗦嗦的孙髦第一时间抢在了“阮香”身前,挡住了刺客的射击角度。让“阮香”对他的勇气十分敬佩。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孙髦这时心中窃喜——郑爵的计策奏效了,精心买通的“死士”总算为自己赢得了一分。这两名刺客倒也硬气,不等清河士兵讯问,自行咬破毒囊自尽了。
十几名青衣的清河侍从陆续从埋伏处走出来,在“阮香”身边组成一个护卫圈,所有人都被客气地请到了圈外。其中也包括了刚刚火烧火燎赶来的吴忧和芦笛。
“还好没事。”吴忧看到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刺客已然伏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芦笛却不那么轻松,他挨个打量着护卫着“阮香”的清河侍从们,忽然他的目光在一个瘦小的侍从身上停住,伸手指着那侍从道:“你!站出来!叫什么名字!”阮香的侍从都是芦笛亲自遴选过的,虽然夜色暗淡,芦笛眼神却极为锐利,瞧着这人面生,神色也不大对,当即喝问。
那侍从大惊失色,没想到细心的芦笛居然看穿了他的伪装,见掩饰不住,索性孤注一掷,猛然从袍袖中摸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尖声道:“别过来!”声音尖细,是个女子。
“拿下了!”不待芦笛命令,侍卫首领怒喝一声。先是两名黑衣刺客,这也还罢了,侍从中混进了敌人,而他却没有及时发觉,这脸可算是丢到姥姥家去了。随着一声叱喝,顿时就有两名离得近的侍从扑向那假侍从,身形捷俊,显然都是出色的高手。其他人立即缩小了护卫圈,将“阮香”与刺客隔离开来,训练有素的他们显然并没有因为一名刺客而放松自己的职责。
“别逼我!我只杀阮香!”刺客叫喊着,几乎与此同时她手中那黑黢黢的东西蓦然发出一蓬眩目的白光,随着一阵轻轻的嗤嗤扑扑的声音,那些离得近的侍卫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即刻面目青黑地死在地下。仿佛刺客本人也被这暗器的威力所惊吓,第一次发射后她顿了一顿,才想起来继续扣动开关。
“暴雨梨花针!”在场有识货的立即惊叫起来,纷纷走避不迭,毕竟这可以称得上是最歹毒的暗杀利器,每次装针一千零八十枚,分三次发射,每次三百六十枚。经过法术强化后的暴雨梨花针拥有强大的穿透力并拥有自动寻的能力,按下开关后的千分之一秒内,三百六十枚内藏的淬毒钢针就会激射而出,它们可以在二十步内轻易穿透三厘米的全身钢甲,对付轻装目标威力更是强大,甚至可以轻易穿透强大的法师的法力屏障。针上附带的,以“灵吸”为名的剧毒更是可以在百分只一秒内夺去一切生物的灵魂。任何无防备的目标在它压倒性的威力之下都只能面对一条名叫“死亡”的路。而现在“阮香”离这恐怖的暗器只有不到十步!事出突然,只穿着轻便裘服的她震惊之余甚至都没有完成一个法术障壁。只是愣愣地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仿佛不真实地显现。
就在钢针及体的那一瞬间,“阮香”身上那件白狐裘白光大炽,狐裘上自发出万千晶莹丝光,将“阮香”如蚕茧一般紧紧包裹起来,与此同时,一道太阳般璀璨的剑气划破长空,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目,只一剑,就将所有射向“阮香”的钢针击得粉碎。惊鸿一瞬,光华聚敛为一线,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手持一泓碧水般波光流滟的长剑,挡在刺客与“阮香”之间。即便面对号称天下第一暗器的暴雨梨花针,这中年人眼中全无半分惧色,反而露出见猎心喜跃跃欲试的神情。
“天蚕绝壁!”天下间如果还有一样东西有可能挡住暴雨梨花针这样近距离的攒射的,恐怕只有传说中的“天蚕宝衣”,它自带的“天蚕绝壁”号称天下防御至尊,无论剑砍斧凿,无论雷电水火,皆不能伤其分毫。
“剑圣阮兆隽!”更有人凭借着那灿烂的剑华认出了持剑的中年人。曾经,有人争议过江湖中最犀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争论的结果,公推剑圣阮兆隽的碧泓剑为天下利器第一,而天蚕衣被公认为天下防御第一,而偏门中的暴雨梨花针则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歹毒暗器。阮香不声不响将天蚕宝衣收归己有,将一向孤傲绝世的剑圣延揽旗下,这一事实这大大刺激了各方人物,不禁深思,清河背后,到底还有多少未示于人的奇人异士、神兵宝物?
片刻之间,三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出现在面前,所有人都屏息凝气,似乎都在等着看看,是碧泓更利、还是暴雨梨花针更绝,抑或是天蚕宝衣果真如传说中那般坚不可破?
但是似乎老天注定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随着一声惨叫,在那不到一秒钟的停顿时间里,刺客拿针筒的双手已然被一柄钢刀干脆利落地砍断,使得那筒中剩余的钢针再也没有发射的机会。
再歹毒的暗器,如果没有了发射它的那双手,那就什么也不是,这个道理谁都懂得,但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想到这一点的却只有一人——曲幽之。刀是最普通的钢刀,厚背,单开刃,钢火好,锋利,任何一家兵器铺都有卖。曲幽之的出手不算太慢也并不算太快——与真正的高手相比,这一刀的威力实在不值一提——但谁也不曾想到,这刺客手执天下最犀利的暗器,本身武功却差得可怜,抑或是她太执迷于复仇的快感之中而忽视了背后的威胁,而事实就是,随着刺客双手被斩断,一切都结束了,蜂拥而上的侍卫们几乎立刻击碎了刺客身上所有能活动的关节,不用捆绑,她就像是一条死鱼一样动弹不得了。
“阮香!阮香!”即便痛得整个人都扭曲了,刺客依然以怨毒的目光瞧着阮香的方向,含混不清地骂道:“我生不能杀你,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是谁?为何这般……这般恨我?”整个身子都被束缚在狐裘丝茧之中,“阮香”觉得气都透不过来了。她又不知道怎么从这束缚中解脱出来,见这刺客骂得恶毒,不像是别人指使的,便出言询问。
“我叫林竹,林竹!淄州城中,汝杀我母亲,还有多少无辜百姓,难道便忘了?”
阮君听得一片茫然,实际上就算阮香本人也未必记得这种事情。但吴忧却清楚地记得,淄州入城时候那场拙劣的暗杀,虎卫军铁蹄下那血肉模糊的街道,插满箭矢的无辜百姓的尸首,死不瞑目的惊恐表情,最后是那个挥舞着拳头大喊着“我叫林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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