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觉得李先生是个端方君子。”赵明淡淡道。
“兄长!不要中了他人的离间计!”
“放肆!你这是在教训我么?”
“小弟不敢。”
“这个就先不谈。那我问你,你对阮香的议和条件有何看法?”
“小弟委实不知,这李广元没有半字提及议和。”
“罢了,何必这样嘴硬?我又不会责怪你,你是我亲弟弟嘛。既然你这样说……这里是阮香所提出的议和条件,你来看看吧,然后给我点意见。”
赵扬飞快地将协议浏览一遍,将兄弟的嫌隙暂时放到一边,专心思索这些条款。不一会道:“互市的条款可以商榷,利弊尚未可知。要让我们从皋城撤军,必须让清河先交还归城。削减边界驻军的问题我想对我们两家都有利。至于北海卫驻军问题,属于我们的内务,这不应该由阮香说了算。如果她有本事,就派部队一直占着。我们自去夺回来便是,难道真的怕她不成?”
赵明脸色愈加阴沉,因为赵扬所言与李广元所说的正好吻合,为了更加确信一点,他还是追问了一句:“你说燕平乐从皋城撤退?阮香要求的是投降罢?”
“对。如今皋城是孤城一座,我们短期之内无法对其增援,阮香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下是势在必得,没有外援,皋城陷落只是迟早的事情,还不如现在谋一个体面的撤退,燕平乐守皋城并未战败,所以,不必向清河军投降的,我想阮香应该不至于逼人太甚。而归城之敌短期之内也不易击败,犹如我心腹毒瘤,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拔除。阮香自己提出来撤军那是再好不过。”
赵明轻轻哦了一声,没有说话,良久才道:“就照这个意思办吧。”
赵扬莫名其妙,躬身领命。
两人之间似乎已经无话可说,赵明很明显有送客的意思了,赵扬忍不住趋前两步道:“兄长!”
“不要叫我兄长!你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过?”赵明忽然厉声道。
赵扬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哪里触犯了赵明。
赵明旋即收敛了怒色道:“兄弟,对不起,哥哥刚刚失态了。这几天我心情不大好,你不会怪哥哥吧?”
赵扬惶恐道:“弟不敢。”
“没什么事情你就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赵明不给赵扬说话的机会,惓惓地道。
出了赵明的府邸,赵扬立刻上马,连从人都来不及招呼,疾驰回到自己的府邸,到了家他才感觉到,虽然天气十分寒冷,但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前胸后背的衣衫。一进门他就急忙道:“请陈先生。”
陈咎却早已候着,道:“我早就到了。”见赵扬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陈咎不觉笑道:“不必惊惶,我早说过,他现在不会动手的。”
赵扬环顾四周,低声道:“内室谈。”
陈咎微笑,欣然从命。
“如今大哥疑心已然很重,我看是无法挽回了。先生何以教我?”赵扬双手绞在一起道。
陈咎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神情,笑道:“大公子若将你诛杀当场,想必你也没有这烦恼了。”揶揄了一句,他还是严肃起来道:“公子既然决心已定,那么陈某即可设策了。”
“愿闻其详。”赵扬道。
“这件事需要先杀一个人,看公子的魄力了。”陈咎道。
“是谁?”
“赵光诚。这人好赌成性,从两年前就开始用我的钱,如今已有黄金五百两,还有两处宅院也是我给他添置的。现在是用他的时候了。”
“我哥的内侍?为什么?”
“老主公去世后,我就不断让他在当值期间偷出内书房的兵符令箭,傍晚偷出,天明归还,命精细匠人加以仿制,到后来,赝品也完全可以乱真了。而大公子再精细,也不可能天天验看令箭这种东西。这么长时间以来,所有的兵符令箭都被我换成了赝品,真品都在我手里。这件事情,除了我和赵光诚还没人知道。”
赵扬吃惊道:“先前兄长交给我的兵符令箭也是……”
陈咎微笑道:“公子也没瞧出来罢。”
“果然可以乱真!那那个匠人……”
“当然早已灭口!今天该着赵光诚当班,我就让他偷出所有的兵符令箭然后逃走。这么重要的东西一丢,赵明必然不敢声张,短期之内却无法调动泸州任何一支部队。”
“那这赵光诚……”
“当然是杀了灭口,连同那些赝品令箭,一起销毁。此事可以不留任何痕迹。然后公子可持真正的兵符令箭出城,在大公子反应过来之前,能调走多少部队就调走多少。”
“以何名义?”
“云州趁我新败,大举入侵。”
“哪来的消息?”
“我说有,就会有,最迟不过后天,这个消息将传遍泸州。”
“我将何往?”
“公子自己觉得呢?”
“辽城守将是我的人……”
“辽城不可去,应西进冀城。”
“冀城守将邱绛乃大哥心腹。又是著名的骁勇善战……”
“邱绛一莽夫耳,杀之可也。”
“大哥若遣军来攻,又当如何?”
“能遣者,不过苏中辈,公子何惧!何况苏中这人,豺虎之性,未尝不可以收买。”
“唉!兄弟阋于墙……”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等话。”
“可是今后又当如何?”
“西联吴忧,静待时机。”
“我们的盟友是宁氏……”
“泸州的盟友是宁氏,是迷齐人,而你赵扬的盟友,只有一个,应该是吴忧!”
“容某再思之。”
“已经来不及了。公子且看这个吧。”
赵扬一惊,陈咎取出来的是一块金漆腰牌,上面用金线镂着几个小字“内府班直侍卫赵光诚”。陈咎道:“今天公子的人一来报信,我就做了这事了。赵光诚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那……刚才……刚才……”
“刚才是陈某以言相试,说实话,若是公子仍然摇摆不定,陈某出门便去投靠大公子,将二公子你给卖了。我想大公子会喜欢我带去的礼物的。”
赵扬一天里第二次出了一身冷汗,仿佛看到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兄弟之争中泸州尸横遍野的惨象,而陈咎手段的决绝狠辣也出乎他的想象。他脸色苍白强笑道:“先生智谋精深,厚颜无耻,挑拨离间,害人不浅,赵扬自愧不如。”
陈咎大笑道:“好小子,除了你父亲,也就你敢这样同我说话!看来我还是跟对了人。主公请受陈咎一拜。”
十二月十日,云、泸边境传来急报,云州欲趁泸州新败于清河之机兴兵侵犯,而谣言却比送到赵明手中的急报更早更快就扩散四方。赵明急召赵扬,却发现赵扬已离城两日了。赵明大惊,有密报称赵扬正持兵符令箭调动泸州周边兵马,不知意欲何为。几乎与此同时,泸州与外界联系被切断,赵明派出的信使一出泸州就被截杀。
虽然不知道泸州内变的详情,但各地的泸州官兵都感到了那种山雨欲来的诡谲气氛。赵明的亲信中,最先作出反应的是远在雁云关的苏中。他直接弃了雁云关,率五万军队北上,直扑泸州。
泸州军队撤出雁云关三日后,清河军接管雁云关。
在连城,苏中会合了仍然效忠于赵明的耶律蕉等诸部,继续向泸州挺进,到达泸州城下的时候,苏中所部已经达到十万之众,赵扬并没有布置部队迎击,所以他们很顺利就进入了泸州城。
赵扬已经在这段时间内召集了七八万人的部队,向冀城进发。赵明本待派兵追击,不料还没等出发,耶律清涟、耶律清远二将率本部兵马哗变,逃往冀城投奔赵扬。这让赵明意识到,赵扬在军中还有相当高的威信,若要将部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必要的清洗势不可免,于是以苏中部为主,针对泸州高层的血腥清洗开始了。一个月内,泸州军政高层有将近一半人或被杀或被囚禁,其中不乏赵熙时代的很多旧臣。而泸州名将燕焕、赵绶、米秀等都在清洗之列。而燕焕之子正是镇守皋城的大将燕平乐。燕平乐闻讯之后,痛哭流涕,昏厥数次,次日率部降阮香。皋城落到阮香手中。
十二月二十日,赵扬军至冀城。陈咎设计赚杀冀城守将邱绛,赵扬得以顺利进入冀城,合并邱绛部下官兵,拥众十万。泸州最北方的辽城东面的泸东、兴火等城相继起兵响应赵扬。自此泸州陷于南北分裂。
第十节有疾
圣武二六八年八月,张静斋与徽州孙政媾和。
唐军提出的条件是徽州断绝和吉州往来,驱逐现驻扎于徽南的吉州部队,唐军将和徽州结盟。唐军将撤回燕州、京畿,但徽南仁城应划出来给张静斋世子张潋作为封地。征辟孙政之子孙资为骑都尉,泽乡侯,入京供职。
孙政欲许之,从事阮秉祥谏道:“此乃张静斋的诡计。若答应这条件无疑饮鸩止渴。驱逐吉州援军是背信弃义,自断手足。若唐军失信,卷土重来,我们依然抵挡不住,到时候谁还会来援救我们?”
将军鲁仪忿忿道:“世子绝不可入朝。唐军现在根本就是无力南下,才想出这样的缓兵之计,索取徽南的仁城完全就是讹诈。现在徽北各城历经战火早已残破,咱们能支撑到现在,完全是靠徽南诸城的支持。若是被唐军渗透我徽南各城,那我们才真正成为一座孤城了。”
孙政犹疑不决道:“但现在唐军兵临城下,城内军民困苦异常,存粮也将告罄,张公这样说已经是放我们一条生路了,我们还拿什么和唐军讨价还价?”
阮秉祥道:“不如伪许之议和,现今北方诸城皆陷,只剩徽州,徽州三面受敌,我看我们应放弃徽州城,撤退到也城,与吉州部队会合。在徽南,我们还能得到兵粮补充。吉州闻涂溥的残部加上我们鼓动起来的羌部,还能再起十万大军,未尝没有一拼的实力。”
“可是我们走得再快,快得过云州铁骑么?”让孙政离开高大城墙掩护的徽州城,打死他都不敢。萨都所率云州骑兵的狂野攻击力让他不寒而栗。
“若要突围,末将愿拼死殿后。”鲁仪道。
元帅闵尨道:“公等之议皆是意气之言。试问唐军包围持续下去,谁能保证徽州不会陷落?一个月,两个月?谁能给我这个保证?唐军就算疲惫,仍有二十万大军,而徽州城内守军不过五万,守或者走,都不是明智的选择。无论唐军打算如何,至少给了我们一个喘息的机会。”
“张静斋决不会善罢甘休。”阮秉祥道。
“你以为唐军为何议和?现在徽州难道顶得住萨都雷霆一击么?”闵尨道。
“那闵帅的意思是什么呢?”鲁仪的话语中带着讥讽,显然对闵尨很不满意。
“以我之见,必然是唐军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唐军在徽州的军事行动难以为继,才会选择议和。”闵尨道。
“譬如说?”
“譬如说张静斋死了。”
“不可能!”孙政立即道。
“或者强敌入侵,或者发生叛乱……谁知道呢?但我想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什么原因,唐军是不能或者不愿意继续这场战争了。因此才会提出议和。如果他们是真心议和,提出那样的条件不是很正常的么?我们手里也并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本钱吧。别说羌人,若是羌人靠得住,我们这么多年来何必一直镇压他们的叛乱?我们许给他们好处,他们可以给唐军捣乱,而为了利益,他们同样可以倒向唐军。吉州部队若是能打,也不至于缩在徽南这么久都没有动弹。”
“闵元帅的意思是……”
“我们应该答应唐军条件,争取缓一口气的机会。”闵尨道。
“但资儿还小。”这时候孙政最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孩子。
“主公请早做决断。”
孙政道:“诸位且退。容某思之。”
两日后,孙政单独召见闵尨。闵尨以为是孙政接受了他的建议,匆匆赶到孙政府上,一进门却被甲士擒拿下来。闵尨大惊道:“为何抓我?”
孙政冷笑着将一卷绢帛掷到闵尨眼前道:“若非这消息来得及时,几乎被你蒙骗!”
闵尨看那绢帛,上面是徽州密探的密报,称闵尨之侄闵禄在圣京购置豪宅,一掷千金,与京城高官过从甚密。因疑闵尨与唐军有勾结。
孙政看到这密报的第一反应就是被闵尨出卖了。一连串的战败已经让他失去了信心,整个人更是变得疑神疑鬼。
闵尨长叹一声,这所谓的侄儿原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在徽州时候就放荡不羁,后来被闵尨逐出家门,不想却被张静斋招揽了去。这时候这样一份密报的确要人命的。而要收买一个探子,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闵尨长叹一声,竟不辩解,唯道:“我心天地可鉴,为主公而死亦无妨,只是这徽州的基业要葬送在一群无能鼠辈手中,着实让人痛心!”
孙政当日杀闵尨满门八十六口于市,绝唐军和议之使,徽州人心惶惶。
闵尨预料得没错,张静斋从战场上紧急召回了萨都,以镇西将军田祖铭代理徽北诸军事。以将军明曦进驻冰火城、将军齐贾进驻晓城,将军蒲伦进驻圣女湖,总领白江水师。
召唤萨都的文书虽然很急,却并没有明说什么事,所以萨都快马加鞭返回圣京时,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这一路上,他因为徽州作战的辉煌胜利而受到沿途人民的热烈欢迎。感觉朝中一定是出了大事,萨都路上丝毫不敢耽搁。为了节省时间,他只率少量亲兵冒险翻越了民风骠悍的羌人聚居的潜山山脉,从而由徽州直接进入京畿地区。
圣京的气氛沉闷凝重,萨都感觉到了空气中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氛。在刚到城门的时候,他就遇见了张静斋的族弟张思源,现任禁军副统制。
“萨将军!”张思源显然等待已久。平时八面威风的他这次不用亲随,亲自上前拦住萨都的马首。
“张将军。”萨都就势下马。
“萨将军远来辛苦,在下已经在舍下备下一桌薄酒为将军接风洗尘。”张思源笑道。
“哦,将军可是奉了唐公钧旨?”
“这个么,倒是没有。不过唐公闭门谢客已有一月,将军轻易是见不到的。”
“不过我想先拜会一下索清风索阁老。”萨都沉吟道。
“这个么……此处不是说话地方,将军可否移步敝府?”
“萨将军,”一个小厮在一边已经候了半天,畏于张思源的权势,一直不敢说话。见张思源只是一直劝说,萨都却死活不肯前去,这才硬着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