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城。阮香遣使者送一封书信到城内,将陵原会战的结果以及现在皋城的处境详细加以说明,劝燕平乐投降。燕平乐断然拒绝。
阮香问使者城内情况如何。使者道:“城内百姓神色平静。燕平乐日日在校场欢宴歌舞,并晓谕百姓,可以随意观看,百姓对他颇为信赖。看信之时,燕将军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既不暴躁也不发怒,请小人喝了一杯酒,然后很平静地说道,他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公主有本事,只管取了他项上人头便是。献城投降,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阮香叹道:“此人真有大将风范,未可轻侮也。”
李广元谏道:“战争打了这么久,我们虽然占据优势,却已经难以为继,再说战争的目的已经达到,并吞泸州我们现在也做不到。不如我们先与赵氏议和,以后再寻机一步步削弱赵氏。乘胜还可以索取更大的利益。”
阮香道:“先生所言正合我意。然谁可为使者?”
李广元道:“不才愿亲自走一趟。”
阮香道:“如今我与泸州是敌非友,先生不应以身犯险。”
李广元笑道:“不妨事。如今赵氏两公子貌合神离,我这次去一则为公主窥测泸州虚实,二则就中取事,挑拨他二人不和。若泸州内乱,则我又有机可乘了。”
阮香欣然道:“先生既然成竹在胸,那立刻便可成行。需要什么尽管提出来。”
李广元悠然道:“一辆轻车,两名童子足矣。”
阮香笑道:“先生未免太不将泸州人物放在眼里。”
李广元道:“现在说话当然没凭据,公主且看李某的手段吧。”
第九节离间
阮香首先向泸州表达了和谈的意愿。为了表示和谈的诚意,淄州清河军基本上停止了军事活动。作为清河方面和谈的使者,李广元沿途受到很好的款待,顺顺当当到了泸州,这一路上,为他开路护卫的基本上全是泸州部队。
他特意绕道先去了一趟归城,向方略传达阮香的意旨,泸州部队也都后撤二十里,暂时停止了敌对行动,方略也不再刻意拘束城中居民往来。而那些散出去的骑兵部队已经回来了大半,只有少数走得特别远的或者已经被泸州军队歼灭的还没有回来。在这里李广元没有如愿见到赵扬,因为赵扬已经先一步返回了泸州。
当李广元上路的时候,赵扬已经意识到战争结束了,在这样的不利环境下谈条件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赵扬本打算攻下归城再和阮香谈,这样好歹可以弥补陵原会战的不利影响。但赵明并不这么想,阮香停止了敌对行动之后,他就将赵扬召回泸州,美其名曰让他主持和谈,实际上大概还是怕赵扬在外拥兵自重。赵扬对哥哥倒没太多怨言,毕竟赵明猜忌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只是觉得这一仗就这样结束有些窝囊,他几乎都能想象得到阮香能提出什么条件来。不过事后详细分析陵原一战,赵扬对苏中的观感有所改观。只能说清河方面运气太好,而苏中运气太差,可以说苏中在大部分的时间都掌握着那场战役的主动权,他的判断也相当准确,会战最终失败并不能说是苏中的错,而且苏中及时选择了撤退,主力部队还在,雁云关也没有陷落,所以仍不能算是全面的失败。实际上如果身处那样的环境,赵扬不一定比苏中指挥得更出色。
赵扬率自己的嫡系部队五万人抵达泸州,军队驻扎城外,赵扬只带少量亲卫进城。
李广元在归城住了一晚,与方略见了一面,饮宴期间,两人只是谈些风花雪月,泸州的密探并没有刺探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次日清晨,李广元依然轻车简从,飘然上路。离开了归城,仍然由泸州兵担任其卫队。
而就在接近泸州的地方,李广元亲眼见识了一次泸州铁骑与清河骑兵之间的激烈战斗。战斗是一支清河游骑兵挑起的,他们把护送李广元的泸州卫队当成了袭击对象。他们显然还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执行的仍然是出发时得到的破坏指令。
清河骑兵突然出现的时候,李广元还没有反应过来,带队的泸州军官也是愕然,因为这里离归城已经很远,是不应该有清河部队出现的。清河军没有任何交涉的意思,数百人的骑兵一边冲锋一边张弓搭箭,这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已经来不及交涉了,泸州卫队立即进入战斗状态。虽然泸州骑兵以重装突骑兵为主,但也一向不乏猿臂善射的健儿。战斗发生得虽然仓促,但泸州精兵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还以颜色。留下了一半兵力保护李广元这个使者,泸州骑兵迅速展开战斗队形开始迎击。在迎击的部队离开了一段距离之后,忽然又是一声唿哨,清河军队真正的攻击主力出现了。这支新出现的部队是一支大概三四千人的队伍,占据了兵力上的优势。剩下的泸州卫队奋力抵抗,期望先前被引开的部队能及时回援。
身边弩箭纷飞刀光剑影,李广元哪里见过这阵势。一名泸州军官将他推到车子底下躲避流矢,又找来几面盾牌为他遮蔽。兵和马濒死的惨叫声不断传入李广元耳中,只吓得他瑟瑟发抖,先前的潇洒气派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一个劲后悔,不应该拒绝阮香和方略的给他派卫队的建议。
外边的厮杀声逐渐远去,虽然时间并不长,李广元却觉得过了好久,他战战兢兢地顶着盾牌将头伸出车下,孰料想一支箭几乎擦着他的脸飞过,乒地一声钉在了木制的盾牌上,李广元吓得哎呀一声趴在了地上。
“快来看,这有个老官儿!”一个士兵操着浓重的灵州口音呼喊道。
“拉出来,拉出来!”周围很有几个士兵在起哄。
得知自己居然成了清河军的俘虏,李广元哭笑不得,但他和这些士兵没法说话,只好任由他们将自己推推搡搡弄到带队的军官面前。周围全是一片激战后的迹象,死伤的兵马遍地都是。即便以李广元这样一个外行也看得出来,这是一次干脆利落的伏击战。
“啊唷!这不是李……李……先生!”那个一身黑色甲胄的高级军官看到李广元之后不禁喊出声来。“您怎么和泸州部队混在一起?”
但李广元却不认识这个军官。
看出了他疑惑的神情,那军官笑道:“哦,您不认识我。末将崔华,现任方略将军部下副师职。以前在公主府受公主召见的时候,我见过您。这三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张荇、闻人寒晖、郎枫。您怎么会和泸州人待在一起?”
李广元无奈地一笑,将自己此行的目的简要说了。
崔华闻言顿足道:“原来已经停战了,我们走得太远了,没有收到这个消息。我等本死不足惜,若是耽误了公主的大事可就罪无可恕了。但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先生现在有何打算?”
李广元沉吟片刻道:“你看泸州军队还要多久才能反应过来?”
崔华道:“刚才有泸州兵逃走了,估计不用到天黑,泸州报复军队一定会赶到。”
李广元道:“如果我亲自向他们说明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你看你们能否和平撤回归城?”
崔华笑道:“这个行不通的。除非我们放下武器投降,作为战俘被遣送回去,否则泸州军队决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先生不用替我们担心。我有一个主意,我们立刻就撤离这里,先生还是留下,权当我们没有发现先生好了。”
李广元苦笑道:“也只好如此。”
崔华又详细询问了李广元一路走来见闻,借以确定自己今后的行军路线。李广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明路线后,崔华等军官与李广元辞别上路。
傍晚时候,果然如崔华所言,大量泸州部队相继抵达战场。李广元在泸州官兵的冷眼中讪讪上路。而带队的泸州军官甚至当着他的面做追击“清河匪帮”的部署。
十二月初,李广元终于抵达泸州,住进馆驿。然后首先着便装拜访了赵扬。因为早年李广元与赵扬已故的父亲赵熙有过来往,所以赵扬对他还是执子侄之礼。李广元绝口不提议和的事情,只是追思和赵熙交游的日子,间或谈些诗文。他博学健谈,又有令名,赵扬对他还是相当尊重的。两人交谈良久,不觉已是深夜。李广元告辞。
次日,李广元再次造访赵扬府上,仍然只是谈论诗画,并不急着履行自己的外交使命。
当天李广元告辞后,陈咎谏赵扬道:“公子,这李广元不怀好意,不可上他的当。”
赵扬道:“李先生早年与先父颇有往来,本身又是著名的学者,这次阮香派了他来,可能只是为了显示议和的诚意吧。”
陈咎道:“不然不然。这老东西若是诚心和谈,何不按照正常步骤先拜访大公子?即便他真的忽略了这一点,那他来拜访两次为何都不谈正题?这分明是挑拨离间之计!公子不可不察!”
赵扬猛省道:“是我疏忽了。不想这李广元貌似忠厚老实,实则包藏祸心。”当即吩咐下去,李广元再来的话就挡驾。
陈咎道:“公子虽然这样做却已经晚了。大公子必然已经起了疑心。”
赵扬道:“这可如何是好?”
陈咎道:“不如公子亲自去大公子府上说明此事,虽不能尽释大公子心中之疑,却可缓祸。”
“祸?”赵扬悚然而惊,眼神如针尖一般直逼陈咎,缓缓道:“什么祸?先生为何一再挑拨我和兄长的关系?你若非先父忠臣,我都要怀疑先生的居心了。此言可鄙,此心可诛,比那李广元更恶毒!”
陈咎坦然面对赵扬的指责,脸上毫无愧色,端起清茶喝了一口道:“恶毒与否公子自知。以我之意,公子何必回来受这窝囊气!如今成了笼中之鸟,池中之鱼,好不让人气闷。公子这般优柔寡断,终究成不了大事,却枉我一片辅助之心了。”
赵扬凝视陈咎半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罢罢罢!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时机未到,如之奈何?”
陈咎不屑地嗤笑一声,并不接话。赵扬紧锁双眉,却始终难以作出决断。
李广元第三次拜访赵扬的时候遭到了婉拒,他知道自己的计谋被看破,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以清河方面对赵明的分析了解,赵明现在应该已经按捺不住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和赵扬谈了些什么吧。而就算他和赵扬异口同声说什么都没谈,赵明的疑心却只会更重。现在,是时候去拜访赵明,再给这阴火吹吹风了。李广元立即回了馆驿,整理正装前去拜会赵明。
不出李广元所料,赵明绝口不问他和赵扬会面的事情,他越是不提反而越显得气量狭隘,当然这也正是李广元所乐见的。
赵明问起李广元所带来的议和条件,李广元故作愕然道:“李某刚到馆驿就被二公子请去,说是全权代表泸州商谈和议事宜,我已经和二公子谈了公主所提的各项条件了。怎么二公子没有与大公子说么?”
李广元分明看到一股怒火在赵明眼中升腾,但赵明偏偏还要故作镇静,强笑道:“也许是二弟还没来得及跟我说。”
李广元装作无意失语的样子,郑重道歉,然后才将阮香所提出的议和条件详细地说与赵明知道。
阮香提出的条件包括:第一,泸州军交出皋城,作为交换,清河军将交还归城,并且召回现在泸州作战的清河军。第二,清河军将撤出北海卫,但泸州三年内不得在北海卫驻军,泸州商船在三年之内必须接受清河水师的保护,并且向清河水师缴纳一定税金。第三,为了消除双方的敌视,阮香建议,停战之后,淄州、泸州在比邻的皋城、连城驻军数量不超过五千人。第四,作为两方之间的缓冲地带,雁云关对来往两地的商旅开放互市,并且不得收税。阮香希望泸州能开放对清河马匹、铁矿石、木材、粮食等物资交易的限制,作为回报,淄州的武器、盔甲等物资也可以取消对泸州的交易限制。阮香当然不指望泸州会完全接受这些条件,所以也留下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赵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阮香的条件中,其他的倒还好说,唯有第二条北海卫不得驻军这一点让人感觉到明显的屈辱。但清河水师现在纵横水上,无人能挡,这也是事实。泸州唯一无法与清河抗衡的兵种,就是这水师了。
“二公子对这条件怎么说?”
李广元道:“二公子要求我清河先从归城撤军,他要求皋城驻军和平撤退,不能算是投降。对于北海卫是否驻军持反对意见。其他条件基本上同意,细节待议。”
赵明听了,大概自己也就是这个意思,但这话却不应该出自赵扬之口,毕竟他才是泸州的主人,一念至此,不由得冷笑道:“既然你们都商议好了,还和我谈什么?”
说罢,竟是拂袖而去,连送客都免了。李广元讪讪而退,心中却不由得窃喜。
李广元离开的时候,正好看到赵扬还在外厅里候着。赵扬其实只比李广元来得晚一步。看着李广元悠然离开,赵扬心中着恼,不知道这老家伙又在赵明耳边进了什么谗言。现在这时候显然不适合去触霉头。赵扬正想换个时间再来,赵明却派人请他内堂说话。
赵扬望望周围面色不善的侍卫们,手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但现在不敢进去,无疑表示心中有鬼,兄弟反目只在顷刻之间,而如果进去,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束手待毙也不是赵扬的风格。一时间赵扬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最终还是随着管家进入内堂。不过临进去之前,他朝着堂内一名侍卫丢了一个眼风,这是他安插在赵明府上的心腹,赵扬希望这个心腹能去找到陈咎,只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跟陈咎讲清楚,陈咎必然知道如何应变。
赵扬进入内堂,发现除了赵明并无外人,这才将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
赵扬行礼毕,赵明问道:“这两日李先生去过你府上?”
赵扬知道这一定瞒不过赵明,因此点头称是。
“那,他一定与贤弟商讨过和议的事情了?”
“委实一字没提和议之事。”
“哦……那你们都谈什么了?”
“都是一些风月往事。”
“哦……贤弟倒是好雅兴。”赵明脸上露出明显的不信神气,讥讽地说了一句。
“李广元此人包藏祸心,专事离间我兄弟关系,兄长不可不察。”
“我倒是觉得李先生是个端方君子。”赵明淡淡道。
“兄长!不要中了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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