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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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 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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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卒正在喂马。整个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靠院墙长了两棵大松树,枝繁叶茂。

吴忧留意到,马厩里的骏马都是泸州产的优良战马,不是云州马。和高大雄壮的泸州马比起来,云州马个头略小,腿短毛长,爆发力差,不过胜在长力耐苦,能负重走远道。

一名白衣女子背门而立,五名带刀侍卫闲闲散在四周警戒,一个长衫儒雅谋士低声和女子交谈着什么。吴忧一进院子,几名侍卫立刻警惕地注视着他。吕晓玉却在吴忧背后轻轻摇手,众侍卫依次退出院子,身上甲叶发出细碎的铿锵声,显然便装之下身披重甲。那谋士却笑吟吟地站在白衣女子身边,对吕晓玉不理不睬。

吴忧当然认得这无数次相拥激情狂欢熟悉得如同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身影——除了阮君,还会有谁?从背影上看,阮君显然清瘦了许多,也不再穿她喜欢的红色,但这样看去,反而更显得楚楚动人,丰姿绰约。

“小君,你吓了我一跳!你回来就回来吧,非要搞得这么紧张,害得我还以为是个圈套。”有个外人在场,吴忧自然不好做出什么亲热的举动,说话也只是稍微抱怨一下,甚至有点儿撒娇的意味。上次在圣京为了迎娶张颖,阮君一气离去,回淄州投奔自己的妹妹阮香去了。虽说不太担心妻子的安全问题,但吴忧深知阮君的脾气暴躁刚烈,真怕她哪天会一去不返,一旦身为法师的阮君要走的话,自己一个凡人是无法留住她的。因为这事是吴忧理亏在先,所以对这位结发妻子的愧疚一直萦绕不去,现在她自己回来了,吴忧当然高兴极了。就是阮君身边那个谋士十分讨厌,明明看出吴忧急得不行,偏偏赖着不肯走。好像是存心看吴忧的笑话似的。

不理会吴忧着急的语调,女子低着头转过身来,用温和有致的柔和语调款款道:“大哥一向可好?”

“我?我挺好呀。”吴忧被“妻子”难得的温柔吓了一大跳,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年轻的谋士道:“老兄,你要是再不滚蛋的话,我就要踢你的屁股了!”

“哈哈,好久不见,吴兄脾气见长呀。哦,你一定也记不住我是谁了,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宁雁,就是那个……啊呀!”自称宁雁的男子带着屁股上一个清晰的大脚印,在空中滑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在了院子外边,发出扑通一声闷响和另一声惨叫。

“嘻——”眼前的女子发出一声极轻的笑,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就恢复了原来的优雅神态。

“咦?”吴忧心里诧异,这可是阮君从来没有过的动作,难道果真是回一趟娘家,修养见长?不过老婆大人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得罪了她的话,恐怕不会那么轻松就蒙混过去。所以“阮君”越是一副“我什么都不计较”的轻松样子,吴忧心里反而越发毛,他宁可看到妻子大发雷霆,至少可以哄哄就过去了,这个样子可叫人无从下手。

“我的……你的剑,青霜剑呢?为什么不带着?那把剑不好用么?”女子一眼就瞥见了吴忧腰间只是一柄普通的佩剑。

“怎么今天这么邪乎?外边那个女人也盯着我的剑看,倒好像是我偷了谁的剑似的。小君以前也没留意过我的服饰呀。难道她知道我把剑给了湘儿,怀疑我们之间有私情?这倒是一个借题发挥的好借口。”吴忧心中嘀咕,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哦,你问这个做什么呀,不过是一把剑么,能防身就行,和别的剑也没什么区别。”

“原来只是这样啊。”

看着“妻子”难掩其失望的神色,吴忧暗自侥幸自己没有说漏了嘴。

“大哥还记得小香么?”

“我当然……”吴忧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我记得”,不过理智再一次战胜了冲动,他打住话头,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妻子”的神色,发现她似乎非常专注的样子,他狡猾地笑了一下道:“时间久了不记得了,不过你们是双胞胎嘛,看见你就像看见她一样不是么?”

“这样啊。”更明显的失望神情出现在“阮君”脸上。

自以为得计的吴忧以为奉承得体,应对无误,殷勤地伸手去扶“妻子”,道:“小君,你远道回来,应该累了吧,咱们回家去吧,别住在这里了,现在我好歹是这里一方之主……”

女子一下子抽开了手,淡淡道:“大哥,姐姐在屋里,我是阮香。”

一听这句话,吴忧的脸腾的一下红得快滴出血来。

第三十九节倾情

“该死的陷阱!”吴忧一踏进厢房就知道上当了。缚身术、迷药、暗器、绊索、绳网……只要能暗算人的家伙一下子全都招呼到了吴忧身上,甚至有个很没有水准的家伙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一记闷棍!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吴忧一头栽倒在地。他心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个疑问:“为什么……阮香……她要暗算我……”

“大哥,你果真不记得小香了么?还是小香已经让你这样厌烦,你死都不肯见我一面?不肯说一句话?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这个虚幻的声音在吴忧的脑子里盘桓不去,反复诘问,都快把吴忧给逼疯了。

“我不记得不记得!”吴忧只觉得嗓子发紧,想要大喊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世界中。

“在圣京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见我?人家都那样子不顾颜面派人去请你,就差亲自登门看你了,你为何这般绝情?你知道人家亲自到圣京冒了多大的风险?”

“你以为你多么了不起?你知道有多少次危机是别人暗地里替你化解的?你以为你能拥有这一切都是偶然运气好么?还要暗中帮你,还不敢让你知道,作贼都没有这么辛苦的。”

“不,不,是小香错了,为什么要指责你呢?你在草原上过得多苦啊,石头人看了都得流泪。你为什么不肯求助于淄州?只要你说一句话,哪怕着人送个信呢,灵、淄几十万大军都有你的心血啊,难道我会连这点儿忙都不帮么?我们曾经为了同一个梦想而奋斗,我们曾经生死与共,渡过最艰难的时候……”

“不怪你,不怪你,你一定是生小香的气了是吧?你有什么话为何不肯对我直说呢?当初那么任性地离去,后来无论多么艰难都不肯开口说一个‘求’字,我知道你是跟我赌气,可是何苦折磨自己?你够狠心,你总是知道怎么最能让我伤心,你够残忍,你总是知道怎样在人家流血的伤口上再洒一把盐。你什么都不说,看上去你也谁都不想伤害,可是越是和你亲近的人受伤越深!这是为什么?”

“爱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你爱姐姐么?你爱莫言愁么?你爱张颖么?你爱阿瑶么?或者你爱莫湘么?你爱她们的什么呢?顾家,多情,才华,眷恋,忠诚,还是什么别的?你钟爱的人如此不同,我不知道做你的爱人要有什么特质。可是你真的爱她们么?为什么在你背过身的时候,她们每一个人眼睛里都带着哀伤?或者你的多情实际上就是无情,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你满口的忧国忧民,仁义道德,你当然瞧不起小香使用的权术,当初你那么洒脱那么不屑地离我而去,不给我任何解释和挽回的机会,显得那么高傲那么清高,这种无声的指责比什么都戳我的心窝子,你比当面给了我一个耳光更难受,我能说什么?在道德上你可以俯视我,可是你自己做得怎样呢?大哥,你说句良心话,心口不一的难道只有我一个?谁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小香承认不是大丈夫,不是君子,小香会用权谋笼络人心,会用一切手段除去对手……可是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女人做点事,要比男人多多少困难多少顾虑多少闲话?你就这样自顾自地离去了,对我难道公平么?”

“你知道你悲天悯人的眼神多么让人动心动情?多少女孩就是被你这样的眼神给迷住了,包括……包括小香自己……可是,现在的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了!你照过镜子么?你检点过自己手上有多少血债了么?血腥的杀戮让你的眼睛煞气逼人,残酷的环境让你的心灵变得冷漠,劳心劳力让你过早地长出了皱纹,你的眼睛清明不再,布满血丝,你的双手不复圆润,干枯粗糙,你的脸上柔情消失,冷峻瘦削。你俊美更胜往日,却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你渐行渐远,渐渐迷失,你最初的梦想如今还剩下多少?而抛弃了自己的梦想,你这样艰苦地痛苦地活着拼搏的意义又在哪里?”

“呵,看你杀人盈野,看你伤痕累累,看你狡诈贪心,看你虚伪做作,看你玩弄机谋,看你饱经风霜,看你伤痛锥心,看你绝望无助……这就是你当初所追求的?哈!哈!多么讽刺,多么可笑啊!你拼命地想要去消灭那个旧的制度,却不知不觉正慢慢变成它的一部分。看看你做的好事啊——投身绿林屠戮宁氏子弟发家,攻城驱赶百姓送死,嗜战、杀俘,卖身投靠张贼,政治联姻,不惜驱逐发妻,尔虞我诈,不亦乐乎?你比别人又强在了哪里了?一丘之貉罢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来向我炫耀你的骄傲?显摆你的自尊?”

“大哥,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还是这样叫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事情,我们都变了,变得太多了。再次见面,我们都成了陌生人啦,你不想认我当然可以理解,可是,虽然很傻,也没有用,我还是想问一问,你心里究竟有没有过我?”

“呃——”吴忧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比较顺畅地呼吸了,虽然身体其他部位还是受拘束,但已经比原来好很多了。

“公主殿下,征东将军阁下……咳咳……太……咳咳……抬举卑职了。”吴忧颇有些艰涩地说道。“我们之间讨论这个也太不庄重了吧?这毕竟是卑职个人的事情。您对我个人品质有什么不满的话,尽可以向朝廷表奏,或者将我就地正法,卑职也死而无憾,谁让我这么不小心落在您手上了呢。”

……

“高傲的公主啊,您为什么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难道嘲笑自己的猎物就这样让您开心?或者您希望您刻薄的话语竟能让我痛不欲生,羞愧而死?您太小看我吴忧了,比这难听一百倍的我也听过呢。”

……

“看起来您是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了。您的沉默代表着什么?您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胜券在握,您觉得我就象一只狐狸落进了牢笼,无计可施?您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惊惶,哀求,痛苦,后悔,恐惧抑或是可笑的爱情谎言?”

“为什么指责我这一无所有的人呢?您因为自己是女儿身而感觉不公平,可是您可曾想过,您天生就是天潢贵胄,生来就高人一等,理所当然享有特权,轻而易举就能获得那么多人的效忠。多少人奋斗终生的东西对您而言却是自然而然,心安理得。都是爹生娘养,谁天生就应该享有特权?”

“是啊,出生在帝王家和平民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您的遭遇坎坷,遭受这家国剧变的磨难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但您还是幸运的,不是么?您一呼百应,登高一呼,自有那愚忠的臣子、蒙昧的百姓来为您卖命,为了您阮氏的千秋伟业,为了周国的江山永故献上生命。这些蝼蚁般的百姓们啊,他们宁可抛头颅洒热血去维系一个奄奄一息的王朝也不敢想象命运还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几百年前,他们的尸骨堆砌成就了阮氏圣武帝的江山基业,几百年来,历经多少变乱,多少次内战,多少次对外战争,死去的是千万无名的百姓,成就的不过是帝王将相们的名声。而在贵人们眼中,他们的性命算什么?在帝王们而言,疆域扩展了,内乱平定了,拿到手中的不过是一个真真假假的伤亡数字,没人记得那些死去的普通士兵百姓。我也想问问,凭什么?”

“您当然不能回答,因为您从来没有经历过平民的艰难,您的出身就决定了您只能走这样的道路。牺牲平民们的几条贱命对您来说算什么呢?当然,现在我也没有资格说您了,因为我正变得和你们一个样。冷酷、自私、虚伪,对,很贴切,再加上一条,草菅人命,滥杀,这么多罪责都担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条。我做得好不好?我不否认,我变了。我现在不是高官得做,掌握数十万百姓的生杀大权?我不是功成名就,成了朝廷柱石,北方屏藩?您不给点儿掌声么?游戏的规则是你们这些贵人定的,我学得怎样?”

“我的发家史并不光彩,就算现在镇守一方,在正统的大人们眼中,仍然不过是一名贼寇而已。用的时候给点儿甜头养着,一旦空出手来,立刻就派兵翦灭。这不是王家惯用的伎俩么?我的老丈人唐公也是这样的主意,只是他也算个直爽人,并不藏着掖着,也不怕说出来,他不怕多我一个这样的敌人。就这一点而言,他可算个光明磊落的人。我们现在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张颖——就是我们的契约。我和宁家过不去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么?宁霜难道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忘了那一纸可笑的婚约吧,要不是那个东西,你我也不至于今日。”

“您来指责我的花心么?啊,看看这张和我妻子一样的脸,这一样的身材,甚至一样的神态,叫我怎样说出口?我熟悉这动人的胴体,一如熟悉我自己,多少个夜晚厮磨纠缠,多少个日子亲密无间!看这娇艳的红唇,这洁白的贝齿,那柔软的香舌,那天使般的嗓音,多少缠绵动人的情话出于其间!看这漆黑的长发,看这光洁聪慧的额头,看这小巧的琼鼻,看这圆润的耳珠,这如玫瑰花瓣一般娇柔的女孩啊!上天果有神灵的话,她就是神最宠幸的小女儿谪落凡间。我多么迷恋这完美的娇躯,我为她而疯狂,您问我到底爱着谁?这有什么疑问么?我深爱着这身体的主人,我孩子的母亲,我挚爱的妻子!这个只为我而活着的女人,这个将她最宝贵的一切奉献于我的女人,这个会对我撒娇,会对我生气,会用她小小的拳头轻轻捶我的女人,这个为我能舍弃一切的女人!”

“你的眼睛为什么射出这样复杂的光芒?这样的答案你不满意?对不起,我忘了用敬语了。反正现下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了。恕我不敬,每次看着你,我都不觉把你当成我的妻子,或者……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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