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吴忧将莫湘拉得更靠近自己些,“我不准你死在我前面,所有人中,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失去了你,我不知道我自己能够在这毫无希望的世界上支持多久。你的天才是我最信赖的依靠,你知道么?”
莫湘幽幽道:“富水河战败之后,我曾经心灰意冷,以为这辈子都不再有持剑上阵的机会,即使给我一把利剑,我也不知道该为谁去挥剑。我那时候只是在等死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支持我活下去。我的部下们曾经尝试营救我,他们曾经离成功只有一线,是我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我忠心的副官因此而牺牲,但是这也不能让我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事实上,知道阮香要杀我的时候,我心里有种快意的感觉,终于可以解脱了。直到主公救了我,信任我,提拔我,我感到那种天分又回到了我心里,我知道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了。我的天才将只为一个人存在,我的生命之花将只为一个人绽放。这个人不在了,我的生命从此毫无意义。一个人只能死一次,我已经死过了,而给我第二次生命的人,也拥有了支配这生命的权力。死亡对于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因为这生命并不属于我。能取走她的人,只有一个,没有他的允许,即便天神也没有权力带走她……”
“湘儿!”吴忧难受地心中发紧,终于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莫湘,只觉得两人的心从未如此接近,这段路永远不要有尽头才好。
“主公,属下跟您说说北方的战事吧。”二人并肩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莫湘轻声道。
“也好。”
“主公大概不知道,库狐历年南下都会绕开北方的一片森林,据说是因为这片森林中生活着几支强悍的部族,他们被统称为尼兰微人,他们还有个绰号叫做护林人。没人真正弄清楚过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不过从库狐人都要避开这片森林看来,他们的战士数目不会下于几千人,方圆数百公里的森林至少能容纳四五万人吧。熟悉森林地形的他们极少走出森林,因为这些丛林之王并不擅长骑马,到了草原上面对来去如风的骑兵的时候,就几乎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了。云州军队曾经从他们中召集步兵,得千五百人,人数虽少,却号称精锐,南下攻取圣京的战斗中以勇猛善战闻名,张静斋甚爱之,要不是后来尽数葬送在灵州,可能会取代灵州军的地位,成为大周最精锐的步兵呢。不过从那之后,云州军再也没有从尼兰微人那里征到一个兵,他们消失在了茫茫森林中。从那以后,这片森林几乎就成了外界的禁地,敢进入森林寻衅的人,不管是绿林强盗、官兵还是企图发财的冒险者,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哦,一群有趣的人,他们不纳贡,不出丁,完全是个小独立王国嘛。库狐人为什么不敢进入丛林?这些靠狩猎为生的尼兰微人人数不会太多,库狐人的军队不会在意这点损失,获得一个稳固的后方,或者逼迫尼兰微人臣服不是更好么?云州军也应该有这个实力的,张静斋虽然喜欢玩什么礼贤下士的把戏,不过对于敢违背他意志的人是从来不手软的。这些尼兰微人就算再强,处在这夹缝之中,凭什么生存下来了?”
“或许他们在丛林中有种非常特殊的自保本领吧,不管怎么说,他们生存下来了倒是事实。而我要跟主公说的就是,最近有一部分尼兰微人不知为什么走出了丛林,至少是活动在绿林边缘,他们专门骚扰库狐人的小股部队,牵制了相当数量的库狐军,这让我们的压力减轻不少。”
“唉!终于要面对这个烂摊子了。库狐人这次出动了多少部队?我们的友军情况如何?”
“第一批南下的库狐人有十万人左右,从往年他们的作战规律来看,后面应该还有后续部队陆续越界。现在各地义勇军再次动员了。云西都护所属四城中,哈克兰鞭长莫及,指望不上,受到库狐直接威胁的吉斯特、大月氏二城三十余县动员的义勇军数量大概已有三四万人,大部分都是去年参加过战争的有一定战斗经验的老战士。这两城加起来还有一万多人的正规军,不过他们并不听我们的调遣。
“探子回报,小月氏城、库比伦城都已经挂上了宁家的旗帜。听说最近宁家收服了小月氏城守将,合并了三城官军,又挑选义勇中善战者,一次扩军一万人,现在宁家正规军队规模大概有了三万人上下,义勇军数量不祥,不过现在宁家对经营东方的呼伦河流域似乎更有兴趣,在小月氏城周围只有小规模的部队游击袭扰,并没有大部队活动,他们长期防御的重点应该是针对迷齐人的。
“现在北方除了部分边防军,云州正规军大部已经后撤到咱们背后的各城中去了。值得注意的还有兀哈豹,他上个月攻克了宁远城,这次他显得很理智,没有屠城,看样子是想好好经营一下了。另外他对吉斯特、大月氏城还有相当大的影响,很多那里的部族都给他提供兵员和补给。现在他正筹划以宁远为基地,向西攻击嘉宁关,如果他能够得手的话,将掐断哈克兰城乃至西方各国与内地的通道,掌握绿色走廊商路,只此一项,获利巨万。兀哈豹这人眼光真是不错,不过这也很容易引起云州军的反扑吧。恐怕最终还会变成一场拉锯战。这样下去大概会便宜吉州吧,恐怕商队都会改道走吉州了。”
“情况似乎不妙呢,所有的事情都一团糟,还有这么多强大的敌人。”吴忧道,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担心的神色,相反倒相当兴奋。
“沃城现在有二十几万居民,近一万两千人的军队,除去我和阿愁各自一千五百人的部曲,还有八九千人。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征集。”
“哦,军队不少了,再多真养活不起了。”吴忧笑笑摇头。“麻烦并不在于兵多兵少,还有个绣衣使者刘衮在路上呢,这也是个问题。”
“要不要把他……”莫湘眼中寒光一闪。
“不,不能杀。这些人若能为我所用,那会是非常大的助力。文武双全的武状元可只有一个……哦,我们到了。这段路可太短了呢。”
第二十三节合众
看着众人兴高采烈地在前面走,张颖独自放慢脚步落在了后面,独自生着闷气。吴忧就当着她的面旁若无人地亲热地挽着那个女将军的胳臂,而其他人都视若无睹,好像这是天经地义似的。似乎没人想起还有她这个夫人存在,从小就处于人们瞩目的中心的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也许吴忧是故意对她这样冷淡,难道他还对不得不狼狈逃出圣京心怀怨恨?
“小姐,这些人衣着好土气!”音儿不屑地品评着沃城的官员士绅,“那个女将军就个子高点儿,一点儿都比不上小姐。吴忧就是这群人的首领啊,一点都配不上小姐呢。”看出了张颖阴郁的心情,音儿趁机谗道,自从被吴忧狠狠吓唬过一次之后,她在吴忧跟前一直低眉顺眼,背后却一有机会就挑拨两人的关系。
“张嬷嬷,”张颖没有理会音儿的挑唆,问那年老的婆子道:“你说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是不是就会……就会想和她做那种事?”她一直疑惑,吴忧伤势好转之后也一直对她彬彬有礼,却不肯行房。
张嬷嬷长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个算是微笑的表情来,对她那张沧桑的老脸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问出这种话来,算是有了为人妻子的觉悟了么?有必要教她怎样取悦男人么?
“这种事情在闺房说说尚可,怎么可以在大街上讨论?”张嬷嬷毫不留情地责怪道。
“这个……是我没想到,嬷嬷教训得是。”张颖脸涨的通红,幸好有面纱遮盖着,不至于当众出丑,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音儿姐姐。”吴毒忽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笑嘻嘻地道,“主公等得着急了,快扶主母进府吧,主公要正式向诸位官员介绍主母呢。”又对张嬷嬷做个鬼脸笑道:“老婆婆,要是走得动就一起去吧,您可得腿脚麻利点儿,晚了就赶不上了,您这么大岁数小心别累着呵。”
“小滑头,来消遣老娘是吧?”张嬷嬷笑骂道。
“咱们快点吧。”张颖也着急起来,连忙催促道,将刚才的疑虑完全抛在了脑后。音儿不满地噘起嘴,张嬷嬷却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吴忧已经在简陋的临时改为云西都护府的太守府就座主位,文武官员分列两边。几个月没见,文官中增加了不少陌生的面孔,大都是担任陈玄、王颢两人助手的属官,还有几个胡人打扮的部族酋长。武将基本变化不大,只有张衮、刘瑕两人逃走了。当初管豹、张衮、刘瑕、迩封四贼一起归顺吴忧,后来管豹、迩封叛变,被吴忧斩首,张衮、刘瑕这两人生怕吴忧怀疑两人也有异心,所以径自逃走了。除了正在外面作战的莫言愁、赵琼、杨静三将,没有回来的哈迷失、羊褐、马晃三将,还有镇守伏虎山的秦古剑、卫英、白伶三将,剩下莫湘、鲍雅、狄稷、成轨、毕素丹、哈齐宗、刘卞等七员将官,不过多了一人——罗兴,也就是吴忧在上京路上周济过的那个菜鸟山贼,他拿了吴忧的银两之后,将自己的家人都接到了沃城,前来投奔吴忧。吴忧当时不在,莫湘试过他的武艺之后,甚为嘉许,不过因其没什么功劳,就先用他为骑军都伯。
“列位,这位就是当今唐公之女,蕊华郡主,你们的二主母。”吴忧有些粗鲁地介绍道。
张颖盈盈站在吴忧身边,接受众官参拜,大大方方地还了一礼,随后就被丫鬟扶入后堂,虽然还只是“二主母”,不过心里还是甜滋滋的。吴忧这是当着众人的面正式承认她的地位了。那个和吴忧相当亲密的女将(莫湘)也恭敬地向她行礼,并没有任何不敬的神色。
张颖退入后堂,吴忧开始和文武们商议正事。首先当然是介绍大名鼎鼎的苏平。其实只要说出苏平的名字,都用不着任何介绍,那几个部族酋长甚至露出了惊吓的表情,在云州,最出名的人恐怕就是神威将军萨都和苏平了,不知道这两人名字的人简直凤毛麟角,然而真正见过的苏平这个传奇人物的人并不多。苏平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兴奋的议论,吴忧发现,苏平的到来让原本有些紧张的众人彻底放下心来,显然这个人的赫赫名声远远超过了吴忧的个人魅力,现在吴忧有点理解苏平一个人就能当得十万铁甲骑兵的说法了。吴忧觉得,恐怕自己再增加十万士兵也不见得会让这班文武出现这样安心的表情,不由得有点沮丧又有点羡慕,不知自己还要奋斗多久才能拥有这样的影响力。当然苏平特别是张颖所代表的吴忧和张静斋牢固的盟友关系是他们真正放心的理由。
苏平谦和地和众人见礼,理所当然地,众人让在一边,让他站在文官中第一位。
吴忧宣布了朝廷组建云西都护府的旨意,对一班文武官员都进行升赏,众官佐都称谢。
“现在,我们有几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办。”吴忧道,向陈玄点头示意,“陈先生。”
“首先当然是库狐人的问题,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这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所有问题的中心。对付他们,现在只有军事手段,主公的意思是,联合所有能联合起来的力量,不管我们以前有什么矛盾,面对库狐人的入侵,我们必须放弃纷争,团结一致才能取胜。现在在我们周围有一些势力:云东都护的宁家,森林里的尼兰微人,云西各城的义勇,边境上的边防军,几个城里还没撤退的官军,现在盘踞宁远的兀哈豹,很快我们还将迎来朝廷的绣衣使者刘衮和他的卫队。我们这样认为,这些势力的目标可能各自不同,但是面对库狐人的时候都是可以做到同仇敌忾的。现在我们需要想办法联络这些势力,将所有人团结到一个旗帜下来。这样我们才能给库狐人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情况现在大抵就是这样,苏先生一向算无遗策,应该如何行事,请不吝赐教。”
“陈先生过奖。”苏平微笑着道:“吴将军一向足智多谋,想必已有主意,在下就不献丑了。”这般文武中只有他不肯称吴忧为主公,而坚持称呼吴忧的官职,显然在他的心目中,配称主公的只有张静斋一人。吴忧倒也不勉强他,毕竟这种心高气傲的人肯为他出谋划策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苏平现在说这话,也有考较自己的意思吧。
“呵呵,苏兄过誉。本来事情很有点棘手,不过苏兄来了,倒是解决了很大的问题。”吴忧笑道:“云西各城义勇去年就总和我们配合作战,他们的首领都和我们相当熟悉了,我想只要以云西都护府的名义给他们写封信去,他们会乐意乐意接受整编的,这是第一路。云西各城的官兵本来麻烦些,但是我相信,他们之所以没有撤往内地诸城就是因为他们还有一腔热血,舍不下自己的父老乡亲,而现在苏先生既然来了,只需要苏先生给守将写信,应该能让他们归顺吧,这是第二路。兀哈豹和我有点交情,现在正在进取西方,无暇北顾,不过不能不防他趁火打劫,需派一善辩使者,甘言厚礼,重赂于他,兀哈豹不给我们后方捣乱就算成功了,这使者的人选么……非陈玄先生不可,这是第三路。刘衮作为绣衣使者持节而来,代表朝廷权威,按说都有权力处置我,要是平时,我将权力交出也没什么,但是这非常时期,实在不宜进行权力交接。”
“哼,那姓刘的小子是什么东西!”狄稷按剑吼道:“俺去把他的首级取回来,看他如何接收!”
“万万不可!”吴忧道:“朝廷使者岂可擅杀?当然如果可以劝他自己交出节仗的话,这就完美了。”
“这有何难?”狄稷道,“俺去‘劝劝’他。”
“将军自愿请缨当然是好事,我给将军二百金赤乌士兵,最好立刻就出发,不过万万不可用强。”吴忧做出一副担心的神情道。
“晓得!”狄稷二话不说,拔腿就走,令箭都没拿。吴忧抽出一支令箭,交给一个传令兵,交给狄稷调兵用。
做完这事,吴忧向苏平看了一眼,苏平低头垂眉,抿着嘴,似笑非笑的样子。
吴忧知道自己的计策肯定瞒不过苏平,笑问道:“苏兄觉得狄将军能劝说刘大人么?”
苏平本不想点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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