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支绌,俄顷,鲍雅、狄稷两将攀上城头。这两人都是重兵器,鲍雅流星锤舞开,狄稷狼牙棒到处,宁家士兵死状极惨,都不成形状,宁家士兵纷纷退避。
这两人一动手,宁氏昆仲立刻挂了彩,全凭一股悍勇在拼命。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金赤乌士兵已经有五六十人相继登城,跟在三人背后向前杀去,后面的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地登上来。吴忧心中狂喜,正待乘胜追击,一举攻克内城,忽然宁家士兵发一声喊,向两边散开,露出三架床弩来,吴忧大惊,刚喊一声“小心!”就听到嗤嗤连响,上千支劲弩迎面射来。这种床弩发射出来的弩箭力能裂甲穿石,完全不是脆弱的人类肉体所能抵挡,更何况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密集的攒射,根本就避无可避,吴忧勉强侧身格开两支,只觉得脖颈处火辣辣一热,却被另一支划过了脖子,立刻血花喷溅,若非护颈甲叶隔了一下,恐怕咽喉早被射穿了。跟随吴忧登上城头的士兵在这轮攒射中几乎全被射杀,只有鲍雅、狄稷将兵器舞得密不透风,竟是没有受伤,二人见吴忧受伤,登城士兵伤亡殆尽,宁霜集合了数百士兵再次涌到,无心恋战,护了吴忧,顺下城墙。这次攻城就此失败。
吴忧见了床弩这种威力巨大的战争器械也不禁气馁,既然这东西都有了,那么内城估计一时很难攻克了。这时候他的头脑反而极为清醒,当机立断,约退士兵,离开床弩的射程之外。这才将脖颈间的创口草草包裹了,便命鲍雅、狄稷两人分头率兵弹压外城,巩固战果,防止宁家军从内城反扑。
到日落的时候,金赤乌已经完全控制了外城,宁家也巩固了内城的防御,还没有冲出来的意思,双方形成对峙之局。只是内城军民不过万余人,而吴忧掌握了外城的四五万户,还有城外乡村的六七万户居民,内外城之间的联系被彻底隔断了。
吴忧知道这些中间夹杂着败兵的百姓心向宁家,随时可能暴动,真要是那样的话,他这几千士兵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必须得有一个有效的方法控制住这些人才行,便问计于陈玄。
陈玄道:“这有何难?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从他们的肚子下手,一个整天饿肚子的人是不会想着造反的。”便进献一条连环计。
吴忧听后,虽觉得这计策过于阴毒,不过现下也实在没有好办法。便命令狄稷率兵搜缴各家粮食牲畜,封锁府库,将粮食全部集中看守。一时间外城又是一片鸡飞狗跳,百姓的哭嚎声震动数里,现在众百姓惶惶无主,没人挑头组织,即使有零星反抗也一概被镇压下去。除了诅咒这支贼军凶狠不仁,竟然只剩下了号哭。
吴忧命每十家编成一组,选举出一名组长,每天代表十家去领粮食,并负责分配,每十组设一亭长,领这百家之粮,十亭设里长,领千家之粮。此令一出,原本只是哀嚎的百姓们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显然现在一个小小的组长都能掌握别人的生死,自然谁都不肯落后,为了争夺这么个小官,拳脚相加,垢污詈骂,好友反目,邻里揭短,纷扰不休,乱作一团,仅有的一点廉耻之心也抛在脑后。一切正如陈玄所料。
吴忧再次发出命令,号召每家出壮丁参军,出丁的人家优先发给粮食。此令一出,开始众人还都犹豫,只有几个光棍无赖响应,吴忧便命当场发给粮食,众人瞧出便宜,当兵还能晚点儿死,不干却是马上就要饿死,立刻就有一万多青壮丁应征参加吴忧的军队,吴忧择其精壮者五千余人编制成军。这时候吴忧不失时机地发出了第三条命令,让百姓检举揭发混在百姓中的宁家败兵,若有敢于窝藏的,只要被别人揭发出来,那么这一亭的人家全部连坐处死,揭发有功的,先支领一天的口粮。这道命令一发布,宁家那些潜藏的士兵立刻被揪了出来,还有一些宁家委任的官员也被检举出来,足有两千多人,吴忧吓出一身冷汗,光是这些人造反自己的军队恐怕就弹压不住,当下也不为难他们,就将他们直接编入新军,参与攻打内城。然后吴忧发布最后一道命令,凡是有家属在内城中的,集合起来去内城下喊话,若能劝说其逃出来,奖励口粮,若劝不动的,每天口粮只给一半,若是隐匿不报的,斩杀全亭人如前例。
很快,金赤乌的官兵就押着自愿或者非自愿站出来的几千老幼在城下呼儿唤爷,还特意打着火把,将这些人的面目照得清清楚楚,城中军民士气立刻遭到了致命的打击,虽然没有立刻土崩瓦解,却也人人没了斗志。宁霜怒极,便教亲卫放箭,床弩密集的箭雨立刻就将城下的老幼射倒了一片,剩下的百姓惊叫着四散逃亡,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城上的一些新募的民兵立刻哗变,和操作床弩的宁家亲卫士兵自相残杀起来。
吴忧见城头已然乱了,即刻命百姓拆除沃城外墙城砖,在内城墙根上堆积土山,几万人连抬带挑,不到一个小时功夫就堆起了几座土山,这时内城已然乱成一片,床弩旁边都没了操作士兵,吴忧军就驱赶着新军沿土山爬上内城城墙,金赤乌持刀在后督战,也不讲什么战法了,干脆一拥而上,宁家的那点儿亲随人马立刻被人海淹没了,鲍、狄二将率金赤乌随后掩杀,宁氏彻底溃败,宁霜在宁家几个将领护卫下,带着百余残兵拼死冲突出城,望东南疾逃。天明吴忧肃清残敌,彻底占据沃城,烈火金乌的战旗在城头烈烈飘卷。
在内城他们发现了堆积如山的物资,官兵全都欣喜若狂,吴忧大犒众军。即任命陈玄为军司马,沃城留守,安抚百姓,点验府库。再次派出侦骑,联络二莫的军队。
又过了两天,侦骑回报,莫湘已战胜黄烈风,正兼程赶向沃城。派往莫言愁方向去的斥候却如石沉大海,没有消息。吴忧不禁担心起来,再次挑选精干斥候出去侦察。又过了两天,莫湘率军到达沃城。出发时候是两千人,现在兵力却达到了三千人。
吴忧问起战况,莫湘简要描述了一下。起先莫湘分出两只小部队沿着大道前进,果然很快就被云州军发现,她迅速收拢部队转进,带着追兵兜了一个大圈子,悄悄接近了黄烈风的军营。就在吴忧发动攻势之前的那个雨夜,她布置圈套,袭击黄烈风的军营,黄烈风的军队果然不愧是劲旅,雨夜遇变不惊,发现袭击者兵力单薄后,就追了出来,黑夜中却遇上了被莫湘引出来的那支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的追兵部队,两军雨夜中难以辨识,自相残杀起来,直到将近天明雨住才发现上当,莫湘于是率领大队掩杀,云州军大败溃逃,莫湘俘获千余人,并将这些降兵补充进了自己的军队,因此部队人数反而比出兵时候多。
吴忧见莫湘到来,心中大定,便命莫湘镇守沃城,编练新军,自己亲率金赤乌士兵南下,接应生死不明的莫言愁部,莫湘将云州新降的士兵分出来几百人,补充吴忧金赤乌士兵的损失。
吴忧才出沃城没多远,正遇上了失踪了几天的一个联络莫言愁部队的斥候,那斥候带来了不幸的消息,莫言愁的部队偷袭杨鼎北大营不果,反而中了云州军的埋伏,黑夜里士兵战死五百多人,千余士兵被俘,莫言愁只带了数十骑逃走,下落不明,莫言愁的副将犀澄、崔永的首级被悬挂在营门口示众。虽说早有准备,吴忧仍然感到了揪心地痛,这些军官士兵都是他亲手挑选训练的,才训练不久就被投入战场,和数倍于他们的强大敌军作战,实在太勉强他们了。云州军一向有杀俘的传统,那些被俘的士兵,命运只会更悲惨。
不过现在他没有时间后悔,据那个斥候汇报,杨鼎北和宁家、黄烈风残部汇合,又合并了一支来自铜川的增援部队,兵力达到了一万多人,正全速扑向沃城。吴忧奇怪那斥候怎么才回来禀报,那斥候道,起先他们一个小队三人中了埋伏,被杨鼎北的伏路军捉住,本来是要立刻处死的,正好杨鼎北和几支盟军汇合,当天就没有杀他,他趁夜杀了哨兵,夺马逃出。吴忧嘉奖其勇烈机灵,提拔他做什长。
现在吴忧不能后退,沃城的外城已然残破不可守,内城窄小,民心又不利于他们,若被四面合围,只要杨鼎北采用他的办法,发动攻心,那些新加入的士兵肯定会叛变,所以守城战万万打不得。若不能在野战中击败杨鼎北的部队,他们只能放弃沃城。他即刻差人回沃城向莫湘通报最新战况,自己率兵继续南下。
陈玄这时候献计,可以让部分士兵混在云州降兵中,装作溃兵投降杨鼎北,吴忧没有采纳,因为云州军军法苛严,投降敌军的士兵杀无赦,万一被识破的话,这些士兵全都得白白送命,何况现在黄烈风残部已经和杨鼎北会合,这些士兵更容易被揭破。
吴忧仰望阴沉沉的天空,几天来一直乌云压顶,雨却没有再下,草原的秋天格外短暂,深秋和初冬没什么明显的界限,夜晚格外寒冷,清晨起来,那些水洼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攻克沃城之后,得益于宁家,吴忧的士兵们才换上了暖和的冬装。吴忧看着这些士兵,再次暗下决心,一定尽可能多地将他们带回家乡。
第十节生民
吴忧收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他担心的最坏的情形发生了,周国强大的北方邻居库狐的“秋狩”军队一部到了伏虎山,大肆劫掠,王颢兵少,难以抵挡,只来得及将五千多户百姓迁入伏虎山区躲避,先前收服的贼首管豹、迩封复叛,为虎作伥,勾结库狐骑兵,掳掠百姓一万多户。又仗着地形熟悉,有库狐兵撑腰,引兵攻击王颢、秦古剑等人甚急,秦古剑等人交战不利,退上伏虎寨,困守一隅。伏虎山形势危殆,悬于一线。
吴忧拔剑狠狠斫地,厉声道:“庸奴竟敢如此!我必将他们碎尸万段!谁敢阻我,立斩不赦!”翻身上马,命军队调转方向,向伏虎山急进。
陈玄急急上前拦住吴忧马头道:“主公三思!如今前有狼后有虎,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望主公为这些舍弃身家性命追随你的人考虑一下!”
吴忧猛然带住马,由于猛然降速,马前蹄高高扬起,吴忧恶狠狠地盯着陈玄,左手高高擎起马鞭,陈玄容色不改,神情坚定,吴忧这一鞭竟然打不下去。
吴忧带着马在原地兜着圈子,狂怒之下,脖颈上的伤口包扎处又渗出了鲜血,骤然失去了根据地,使得吴忧失去了平常心,变得如同一头受伤的孤狼,只恨不能扑击咬人。
陈玄道:“主公!臣愿担当使者前去杨鼎北营中讲和。”
吴忧道:“讲和?我们凭什么和他讲和?宁家恨我入骨,沃城旦夕可下,收复了沃城他就是大功一件,他凭什么放弃这个机会?”
陈玄道:“云州军对宁家的心病只怕不下于咱们,看到宁家受打击,他们并不会感到有什么难受,他们才不会折损自己的人马替宁家报仇。至于沃城,我也有办法,就不说了,只怕说了主公又怪我此计太绝。”
吴忧道:“你但说不妨。”
陈玄道:“主公担心这沃城的百姓背叛,其实还可以从另一个方向来想。这几十万百姓也是咱们手中的人质。眼下最坏的情况莫过于咱们走投无路,杀尽沃城百姓,掠尽城中财物而走,将一座死城留给他们。”
这条计策委实毒辣,吴忧被惊出一身冷汗,脑子也清醒过来,看着陈玄的眼神都变了,消化了一会儿才道:“好狠的计策!”
陈玄道:“当正道无法取胜的时候,只好出此下策。”
吴忧这道:“恐怕杨鼎北不会见你。”
陈玄道:“臣和杨鼎北帐下军司马吴诲一向有交情,这人常在杨鼎北左右出谋划策,是他的主要幕宾,对杨鼎北的决策有相当大的影响,只要能说动他,杨鼎北就有望说服。”
吴忧狠狠将马鞭置于地上道:“那么就有劳先生,若杨鼎北不肯,咱们再和他决一死战!”
陈玄长揖谢道:“主公保重!等我的好消息!”
吴忧凝视陈玄道:“陈先生,吴忧最后有一句话奉告——凡算人者,必为人所算!”
陈玄哈哈一笑,道:“谢主公赐教!”乃不顾而去。
鲍雅钦佩地道:“陈公虽为书生,真个肝胆如铁!”
吴忧望着陈玄离去的方向,目光阴郁,一言不发。
陈玄拜访吴诲并没有费太多周折,两人原本交好,吴诲还不知道陈玄现在为吴忧效力。
吴诲满面笑容道:“陈公,先前沃城城破,你下落不明,着实让我担心不小。”
陈玄客气两句,开门见山道:“我已投入吴忧麾下,今日特意为他做说客来的。”
吴诲愕然道:“陈公高才,何必屈身事贼,想必有难言的苦衷吧?这次来此,莫非是重归朝廷的脱身之计?”
陈玄肃容道:“公以为我陈玄是那种反复小人么?吴忧是我家主公,玄在宦海沉浮二十余载,今得遇明主,自然一心辅佐。”
吴诲离座道:“既如此,我们就是敌人了。这通敌之名诲担不起,不敢留陈公,陈公请便。”
陈玄稳坐不动,道:“今日临行,玄已向主公夸下海口,不达目的,誓不回去,所以除非吴公立刻叫人杀我,我是不会走的。”
吴诲仍敬他以前的名声,捺着性子道:“陈公想如何?”
陈玄道:“想杨、吴罢兵,两家和好。”
吴诲断然道:“不可能!我们已经收到消息,吴忧在伏虎山那边受了致命打击,巢穴已经覆灭,如今成了无家的野犬,天兵一到,自然粉碎,现在不过垂死挣扎而已。”
陈玄笑道:“这却不见得。我问你,欲安天下,以何为重?”
吴诲道:“自然是民心最重。”
陈玄道:“如果没有百姓,是不是也就没有民心?”
吴诲诧异道:“你……这是何意?”
陈玄阴恻恻道:“如果沃城的人都死绝了,杨将军取沃城何用?”
吴诲大惊道:“陈公!这事难道可以开玩笑么?想那吴忧虽为贼寇,毕竟是我大周子民,岂可做出这种人神共愤之事!”
陈玄反问道:“云州军不也常常屠城么?”
吴诲道:“战后屠城,原是一种激励士气、震慑敌人的手段,哪有故意杀尽治下人民的!”
陈玄冷笑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家主公如今握有过万精兵,却屡次被云州军队逼迫,确如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