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腔口大刺刺道:“俺奉了神威将军之命来问问你们,你们这么些人想在云州干啥?”
宁潜打着哈哈道:“尊使远来,想来劳累了,我们有随行的歌姬、窖藏的美酒,尊使先先休息一下可好?”没等那位“尊使”回答,一拍掌,丝竹之声响起,想来歌姬已经开始表演,又有从人倒酒声,宁潜举杯敬酒祝酒声,那位“尊使”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阵势,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估计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更别说这次来的使命了。
待得大帐中只剩下了那“尊使”震天的呼噜声,宁霜在外边咳嗽了一声,宁潜知道是她来了,让从人收拾残席,自己走了出来。宁霜早躲得远远的等着,宁潜知道这个女儿有洁癖,最不喜欢男人邋遢的样子,即使在家里也从不与人同桌饮酒吃饭,对于衣服器用都讲究得过分,也就宁家这样的世家大户能供得起。
“刚才你应该都听到了吧,这次恐怕没那么好打发。萨都这人可不好糊弄。”宁潜刚过五十岁的人,说起话来倒好像就要入土似的,为了家族的事情,正在盛年的他两鬓都已斑白。
“爹爹!”宁霜娇嗲地说道:“萨都又怎么样?咱们可不怕他。”
“霜儿,爹爹老了,凡事就愿意先想个退步,不像你们年轻人敢想敢干。我知道你不满这些天爹爹安排人手将咱们的财产分散出去一多半,这也是为了以后万一有点什么差错至少还能做个富家翁。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冒险成功上。”宁潜神情颇有些苍凉地说道。
宁霜沉默片刻,将宁潜满是厚茧的大手握在自己手里道:“爹爹,你可是怪我?”
宁潜摇摇头道:“不,当然不,你是爹爹最得意的孩儿,也是最争气的孩子,这么美丽,这么聪明,这么刚强,多少男孩绑起来也抵不上你一个。谁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宁霜嗔道:“爹爹老不正经,又拿人家打趣。”
宁潜慈和地笑笑,将手慢慢放下,他本想摸摸宁霜的长发,但是看着女儿艳丽的容貌,终于还是没有做出这个亲昵的动作,“要是雁儿和宇儿在就好了。”宁潜不知不觉将心底话说了出来,但是他马上就看到宁霜的脸色稍稍变了,忙补救一句道:“这样你也不用这么操心,一个女孩儿家成天抛头露面终究不是办法。”
宁霜轻轻咬着嘴唇,眼睛看着脚尖,两人好一会儿都相对无语,最后宁霜打破沉默道:“爹爹,我会考虑你的话。但不是现在。”
宁卫走过来道:“大伯,霜姐,那个人怎么处置?”
宁霜抬起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了那种优雅从容的气质,微笑着问宁卫道:“你说呢?”
宁卫没想到宁霜会有此一问,一时对答不上来,求助地望着宁潜。
“霜姐姐!霜姐姐!”一个年青的姑娘忽然在他们身后喊着。
宁霜低声对父亲道:“爹爹,这个使者先稳住,回头我来处理。”说罢才含笑转过了身子,“哦,小凝啊,有什么事么?”虽然已经习惯了水凝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出现方式,但是这次看到她浑身湿淋淋地从饮马的水槽中爬出来的时候,宁霜还是有点忍俊不住,当然那一身名贵的绞绫编织的华贵长袍也真正“泡了汤”。
“你真了不起!我打听到大哥的消息了。他果然在云州呢……哈啾!”水凝急急地说着话,湿衣服让她打了个大喷嚏,她百忙中居然还有心情抽空念了一段短短的咒语,顿时她整个身体都散发出淡淡的蓝焰,迅速把衣服烤干了,不过副作用就是力度似乎控制地不是太好,那件可怜的衣服被烧出了几个小洞。宁卫嗤的一声就笑了,水凝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宁卫吃过她的苦头,立刻变了一张苦瓜脸。
宁霜很有些意外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水凝道:“说起来倒是真巧,我这次出去恰好就碰上了一个老头儿,一打听大哥的衣着相貌,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你说这可不是缘分么?而且他还指点我怎么去找大哥哩。”
宁霜一听就觉得有些疑惑,问道:“这位老人家现在哪里?姓甚名谁?咱们也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水凝一呆,拍拍脑袋道:“哎哟,我忘了问了,我一打听到大哥的下落就赶紧用遁术跑回来了。可惜这遁术一天只能用一次,不然我去把他找回来让你见见也好。那个老头应该是在西北方向二三百里以内吧,具体我也说不大清楚。”
宁霜细细问了那老人的形貌服色,思忖片刻,让从人取来炭笔画纸,一挥而就,勾勒出一幅人物肖像来,然后根据水凝的细节补充描述,稍做更改,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就出来了,画上的老头七尺上下身材,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双手粗大,眼神有些飘忽,穿着一身破烂的老羊皮袄。水凝赞叹道:“就如姐姐亲自见过那老头一般。”
宁霜道:“小凝,别总是老头老头的叫,显得这么没礼貌,怎么说人家也是帮了你大忙的。”水凝吐吐小舌头道:“知道啦,老——人——家——”故意讲得拖腔拖调的,宁霜也板不起脸来接着训她,仍皱着眉头道:“你先去换身衣裳,这件让下人给你织补一下,熨一熨,都成了什么样子了。我会找人继续寻访的。”水凝出去了几天着实有些累了,答应一声便去了。
宁霜叫住正要跟着献殷勤的宁卫,将那幅画像递给他道:“有个差使交给你,从这里往西北方向去,无论如何将这个老人给我找回来。”宁卫为难道:“这么大的地方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这找人的事情并不急,慢慢寻访就是,咱们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似乎不能分散力量出去找人吧?”
宁霜道:“你知道什么?照我说的去做就是,就当给你的小情人献殷勤罢了。不比你整天那么闷骚着强?女人是喜欢有本事的男人的。”
宁卫惊诧于她的大胆泼辣,立刻涨红了脸,挺粗壮彪悍的一条汉子竟然说不出话来,对宁霜行了个礼,一抹身跑了。宁霜道:“我要自己静一静。”周围服侍的人立刻远远退开。
宁霜思索了一会儿,下了决心似的,轻声呼唤道“不语,不语,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宁霜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又四下里张望一下,最终失望地走开了,这时候一道草绿色的幽暗的几乎看不到的影子猛地从地上跃了起来,一下子就将宁霜扑倒在地,宁霜发出一声闇哑的呻吟声,没有说话也没有叫喊,紧紧扭住那人的双臂,两人在地上翻来滚去,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声。
“呜——嘶——”那个草绿色的人影猛地撒手跳了起来,他的嘴唇血淋淋的,显然被宁霜咬得不轻,他恶狠狠地骂道:“你就装吧装吧!你这母狗!婊子!”宁霜躺在地上还是没有起来,她挪动了下身子,摆出一个极为诱人的造型,左手支颐,右手轻拢云鬓,红唇轻启,喘息未平,雪白尖利的小牙上还残存着斑斑血迹,显得残酷凄艳。
“你骂够了没有?不语,董不语?”等到那人一通臭骂之后稍稍平静下来,宁霜才笑吟吟地问道。
这时候阳光照在那草绿色的人身上,这是个极为英武秀美的青年,一身剪裁极为合身的鹦绿紧身装衬托出他英气勃勃爆发的活力,只是现在他嘴唇上的齿痕让他张牙舞爪的形象显得有些可笑。他怒气冲冲骂了一阵子,宁霜却始终笑嘻嘻地并不生气。终于青年泄气地一摔手,在宁霜身边坐下来。
“你是我的小狼狗。”宁霜晶莹如玉的手轻抚过青年棱角分明的面庞。
“我是一条最下贱的癞皮狗!就该死在臭水沟里。”青年气乎乎地道。
“我就喜欢癞皮狗,肮脏的癞皮狗!”宁霜媚眼如丝,将湿热的嘴唇贴近青年的耳畔道。
青年不顾一切地将宁霜按倒在地上,疯狂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颈上。宁霜闭上了眼睛,叹息似地出了一口气,在青年要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猛然攥住了他的手,道:“不语!我有婚约的。”
青年的热情象三伏天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立刻熄灭了,他坐起身来,呸呸地吐了几口带血的唾沫道:“好,好,好!我走了。”
宁霜也不挽留他,等他站起身来才道:“帮我做件事。”
青年舔着嘴唇道:“我就知道!没有脏事你不会找我。说罢,这次是杀谁?”
宁霜慢慢站起身来,凑在青年耳边低语几句,青年听了不禁动容道:“他?我没有把握。”
宁霜嗤的一笑道:“我见过你的身手,世上还有你杀不了的人?洗月大师的弟子如此不中用么?”
青年低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脚尖,当他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十分郑重,眼神也清澈明亮,不是先前狂热的样子了,他盯着宁霜道:“霜,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天下无敌。如果这世上还有几个人是我没把握对付的话,这个人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他停顿了一下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替你做事了,你不该先付点酬劳给我么?”
宁霜微笑道:“你要什么?金玉珠宝?名剑骏马?武功秘笈?还是美女?”
青年盯着她的目光带上了森森寒意,道:“你知道我要什么的。”
宁霜叹口气道:“这人真有这么可怕,让你都开始跟我讨价还价了?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就当作利息吧。我的未婚夫就是剑池唯一的亲传弟子,如果这次你能够成功,我就告诉你他的名字,只要你能在堂堂正正的决斗中杀了他,我就是你的人了。”
董不语深深地注视着宁霜,好像要将她的音容笑貌永远铭刻在心中。
忽然他一声唿哨,一匹高大雪白的骏马自天边奔腾而来,青年披上一领雪白的披风,翻身上马,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的一人一马如同天神下凡,青年且行且歌道:“太阳宫里生长的漂亮的树木如果没有枝叶的陪衬
多么光秃
性情温顺的包金花姑娘
要是和我结成夫妻
多么幸福嗬
太阳宫里生长的漂亮的松树
如果没有枝叶的陪衬
多么光秃
性情温顺的包金花姑娘
要是和我结成夫妻
多么幸福嗬
月亮里生长的粗壮的檀香树
要是没有枝杈
多么光秃
性情文静的包金花姑娘
要是和她永不分离
多么幸福嗬
月亮里生长的粗壮的檀香树
要是没有枝杈
多么光秃
性情文静的包金花姑娘
要是和她永不分离
多么幸福嗬”
他稍做停顿又放歌道:
“站在高高的苗岭,
放眼望着四方,
江水清悠悠,
奔流不停息。
苗家是美丽的故乡,
是我生长的地方。
我望着不愿离去,
她将永远挂在我心上。”
草原上飞鸟不惊,走兽止步,青年金色嘹亮的嗓音久久回荡在草原上,沉郁雄浑的曲调迟迟不散,听到他歌声的人们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痴痴地听着,直到歌声消失在天边,好久才回过神来继续手头的事情,却个个失魂落魄,好像喝过了醇酒一般醺醺然了。
宁潜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来到了宁霜身边,道:“爹爹以前一直反对你结交这种江湖上的人,现在看来是爹爹错了,能唱出这种歌子的人必定胸襟开阔,气度非凡。但是为什么他的歌声中流露出一种慷慨赴死的意思呢?”
宁霜扑进宁潜的怀抱,低声道:“爹爹,爹爹,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不知道。”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流泪了,为了那个白袍白马披着一身金光的青年人。
“傻孩子,你既然喜欢他,就不要逼他。”宁潜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叹息道。远方那白衣白马青年的身影渐渐模糊,宁潜只觉得这桀骜的青年的背影无比孤单。这时从宁家宿营地传来了一阵清亮的少女的歌声:“山也把你留水也把你留,朋友啊朋友你不要走,
朋友啊朋友你不要走,
你不见阿妹有话想要说,
你不见阿妈还在煮着酒,
相处的日子虽然太短暂,
深厚的情意却结满心头,
深厚的情意却结满心头,
山也在挥手水也在挥手,
朋友啊朋友你慢些走,
朋友啊朋友你慢些走,
祝福你一路平安多保重,
祝福你万里前程似锦绣,
相处的时光永远忘不了,
重逢的等待不会太长久,
重逢的等待不会太长久”
“是琬儿,这小丫头太野了,得好好管教管教她了。”宁潜摇头道。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由她去吧。”宁霜低声道。
“那么这位董不语怎么办呢?他是你选的如意郎君么?”
“女儿曾经立誓不嫁,现在也还是这话。”宁霜斩钉截铁道。
“霜儿真是好气量,你有这份胸襟,爹爹也真正放心将宁家交在你手里。”宁潜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来道。
宁潜想起什么来似的道:“那个苏华真是个出色的女子!虽然最后没有从凤来城弄出来苏中,不过有她在也不错,或者比苏中还好些呢,尤其她带领的那五百名战士,都是千锤百炼的精英,比咱们宁家的战士可强得太多了,一定要好好笼络住了。”
宁霜道:“我晓得。阮香对苏中是势在必得,看来苏中这次的确是气数已尽了。何况苏中此人背主弃义,虎狼之心不可不防,这个结局或许是最好的,这个苏华更年轻,也更好控制些。听说她和苏中兄妹相称,军中威信不下于苏中,那些战士也只听她的命令,我原想从中收买一些,架空苏华,不过似乎并不管用,世上竟真有不爱贿赂和美人的,真不知道苏氏兄妹是怎么带这些兵的。而且,他们一直保持着苏中军的那些破破烂烂的衣甲,给他们配备的新甲具全都搁置起来,这不是成心给我添堵么?”
宁潜道:“不可操之过急,若是被苏华发现你的小动作就不美了。这些人以前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们只有抱成团才能生存下来,今后随着环境的变化,心态自然不会一成不变,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弱点,何况五百人呢。”
宁霜点头道:“还是爹爹老辣,这个缓缓图之的办法好,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是铁板一块。”
宁潜又道:“可惜这些人如果真的变节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原本的骁锐。”
宁霜冷笑道:“爹爹这番担心却没什么道理,我以万斛粮食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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