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听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李亨真是个英雄。追想他当年肯定风采迷人,要是我生在那个年代,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嫁给他哩。我这么说夫君大人你会不会吃醋啊?”
吴忧嗤地一笑道:“我犯得着和一个古人争风吃醋么?而且我也不见得比他差呢。”
阮君手指刮着鼻子羞他道:“不害臊!也就我这样不长眼的才看上你呢,要不是一不小心被你占了便宜,哼!哼!俺也是大周郡主,金枝玉叶,多少王孙公子等着求亲哩,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贼染指?”
吴忧笑道:“好好,‘俺’也是大周郡主。”故意学阮君说话,却将这个“俺”字咬得极重。阮君羞红了脸呸了一声道:“不学好。”
吴忧和妻子说笑一会,心情倒不似刚才那么阴郁了。阮君又问道:“这几天你都等着阿愁病好,这次怎么改变主意要出去了呢?”
吴忧右手食指轻轻弹着剑鞘道:“重组十八连营寨不是一件小事,既然这个秦古剑敢这样说,必定所图非小,我要在云州立足,必须得看看是个什么情况。若只是借个名号自然无妨,就怕他真是谋定而后动,崛起成为草原上一股新势力,那么云州又要多事了。另外阿愁这病总拖着也不是办法,草莽之中多有奇人异士,我想带着阿愁,顺便找个好大夫。”
阮君笑道:“阿愁的病我倒是能瞧的。”
吴忧大喜,旋即不信道:“这些天你给阿愁熬的汤药少说也有几大缸了,怎么也不见好呢?”
阮君道:“这你就不懂了,她病总也不好并不怪我的药不好,却是她自己不想好。你瞧她症状是精气涣散、脉象散乱,浑身无力、面色姹红、月事不调、饮食不进,时重时轻。严格说来这不能算是病,却能要人命的。”
吴忧苦笑道:“要人命还不是病?”
阮君柳眉倒竖道:“你个木头自然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她这病要治愈倒也简单,只要一味药引,保证药到病除,而这药引我虽然有,却不想轻易给她。”
吴忧陪笑道:“好夫人,什么药引这般金贵?你既有,不妨先给她用上,以后我慢慢寻了还你罢了。”
阮君狠狠盯着吴忧好一会儿,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吴忧这笑就越发尴尬难以为继。
阮君终于移开了眼睛,叹道:“说你傻吧,偏偏又有那么点儿小聪明,说你聪明吧,有时候就傻得可恶。阿愁姑娘也不是别的毛病,就是相思病。要说治呢自然容易得很,还给她一个情哥哥就是。”
吴忧听了一呆,话已经挑得这般明了,也实在没法再说什么,他半晌无话,看看似笑非笑的阮君,又看看周围,不尴不尬地想找点话说,却什么也想不出来,最后对阮君道:“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呢?”
阮君大怒道:“啊——呸!你居然问我?我还问你呢!你把人家姑娘怎么了,搞成这个样子!”
吴忧急道:“我什么都没干啊。”
阮君道:“好一个什么都没干!就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弄成那个样子了!谁让你什么都不干的?你那么想她好,你倒是干点什么啊!畏首畏尾,像个男人么?”说罢怒冲冲站起来,竟自甩手去了。
吴忧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瞅见哈迷失在那里探头探脑,便叫他进来,问有什么事。
哈迷失嘴角流露出笑意,对吴忧道:“属下恭喜公子。”
吴忧愕然道:“喜从何来?”
哈迷失道:“夫人有容人之量,公子得享齐人之福,琴瑟和谐,家和业兴,可喜可贺!”
吴忧一听他说这话,便知道刚才夫妻的私房话被他偷听了去,只能瞪着眼睛生气,偏又不好发作,忽然醒悟道:“阿愁的事情是你跟夫人提的吧?”
哈迷失嘿然一笑道:“属下只做分内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知。”
吴忧道:“你都管到我的家事了,这也是你分内的事情?”
哈迷失恭敬道:“主公既然要做大事,家事便不单是家事,也关乎国事。岂不闻帝王无私?”
吴忧脸色微变,慢慢道:“这话僭越了。”
哈迷失低眉顺眼道:“属下只是个奴隶,蒙主公不弃,抬举重用,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属下但知有主公,不知天下还有他人。”
吴忧离座作色道:“放肆!给我跪下!当今天子在朝,你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目无君上的话来!这种话再休提起。”哈迷失丝毫不辩驳,直直面北跪下。
夜阑珊。
莫言愁听得外边徘徊的脚步声已经持续了很久,这日夜出现在她梦中的脚步声此刻却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既盼着吴忧来揭开答案,捅破这层窗户纸,却又怕这最后的判决的时刻的到来。哈迷失已经给了她足够的暗示,阮君的话让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羞,还有就是害怕了,吴忧的态度始终让她担心。
脚步声到了窗外,“阿愁,阿愁?你睡了么?”是吴忧不怎么确定的声音。
“嗯,还没,有事么?主公。”莫言愁“主公”二字一出口,差点就打自己一个嘴巴子,果然吴忧立刻站住了,沉默片刻道:“早点歇着罢,明天咱们就下山了,我琢磨着这次给你找个好点儿的大夫……”
吴忧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莫言愁猛然推开门走了出来,她衣鬓散乱,面色苍白中带着一抹不正常的嫣红,眼睛红红的,一只惨白的手扶着门框。
“大哥!阿愁真的就这样惹人厌烦么?你都不愿意碰我一下?我知道,论家世、论容貌,不管什么阿愁都比不上阮夫人,阿愁所有的,就是对你的一片真心!这是谁也比不过夺不走的!我不要叫你主公,我也不愿叫你公子,我就要叫你一声大哥!大哥!大哥!行不行?行不行?”这么急促地说着,猛然一口痰涌上来,莫言愁剧烈地咳起来,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她又是羞赧又是激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只坚硬纤长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瘦削的肩膀,另一只同样温和厚重的手递过来一方洁白的手帕。“大哥!大哥!呵——”莫言愁泪流满面,深深地将螓首埋进吴忧的怀里。
“阿愁……”吴忧叹息似的将莫言愁搂在了怀里,茫然地低下头,嘴唇轻触到了莫言愁柔软的发丝。
莫言愁猛地抬起头,踮起脚尖,双臂蛇一样牢牢攀住吴忧的脖子,她的小嘴紧紧攫住了吴忧的双唇,一瞬间仿佛天地间一切其他事物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他和她。莫言愁身体如着火般灼热起来,吴忧的双手抱得她这样紧,好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似的。
“呵——”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吴忧的嘴唇冷硬如铁,莫言愁的唇瓣却微微发肿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熊熊火焰在燃烧。吴忧看着她的眼睛,心脏猛地跳了两下,他猛一哈腰,将莫言愁拦腰抱了起来,嘴唇顺着莫言愁的脖颈向下轻吻。
“哥……哥哥……”莫言愁梦呓一般呢喃着,双臂仍然搂着吴忧的脖颈,玲珑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吴忧再无犹豫,抱着莫言愁大步踏进房内。
房中的油灯“啪”地一声响,结出了一朵并蒂灯花,随后又慢慢暗了下去。阮君气恼地一掌将油灯扫到地下,铜石交击,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哈迷失在门外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么?”
阮君脸上露出一个阴骘的笑容来道:“你进来,我有话说。”
哈迷失道:“天晚了,夫人还是赶紧安歇罢,有什么吩咐小人的尽管说便是,小人却不方便进去的。”
阮君怒道:“放屁!我便是叫你进来!你再推三阻四的,看我揭了你的皮!”
哈迷失耐着性子道:“夫人,有话这样说小人也听得见,委实不方便。”
阮君冷笑道:“好好!你就认得吴忧是你的主子,就不听我话是不是?那我现在屋里上吊你也不管了?”说完就再无声息。
哈迷失知道这位主母性子刚烈,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还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只得大声咳嗽两声,高声道:“夫人!小人奉命进来了。”推门而入,门并没有拴。
阮君并没有真的上吊,她还坐在桌前,油灯熄了,屋子里光线极暗。哈迷失又高声道:“原来是油灯掉在地上了,小人这就去换一个来。”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阮君喝道:“站住!我让你走了么?大半夜的嚎什么丧?叫你一趟比杀了你还难受?”
哈迷失已经跪在地上摸到了油灯,陪着小心道:“灯油都洒了,小人去换一盏来。”
阮君冷笑道:“你进了这屋子还想走么?”哈迷失忽然发现自己双脚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不禁大惊失色道:“主母,小人犯了什么过错?”
阮君道:“你能有什么过错?人又滑溜,又会讨主子欢心,喜欢你还来不及呢。”说着手指一晃,一点荧光出现在她指尖上,她凑近了哈迷失的面庞,细细瞅了他一阵子道:“想不到你也算个美男子哩。”
哈迷失低声道:“请夫人自重。”
阮君照着他脸啐了一口道:“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哈迷失道:“夫人说得有理,小人确实不是什么东西,不过仗着主公抬举,现在活得还象点儿人样子。所以小人会誓死报效主公,对主公不利的事情宁死也不会做的。”
阮君怒极尖声道:“你……你……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哈迷失冷静地道:“主母庄重,我们自然待之以相应的礼节。”
阮君仍然尖声道:“我怎样不庄重了?我在外边偷汉了还是养小白脸了?我有任何对不起他吴忧的地方么?”
哈迷失亢声道:“男人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属正常,夫人先前既然已经默许,现在就不要这样吵闹,弄得大家都没意思,也显不出您的度量。”
阮君道:“好一个三妻四妾!什么度量!男人全是一样的贱胚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呸呸!女人更下贱!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么?非得抢别人的男人!”
哈迷失沉默以对,阮君乱骂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忽然凑近哈迷失道:“你说为什么女人就得遵从什么三从四德,只许男人有多个女人,却要求女人从一而终呢?这难道公平么?我今天偏要反过来试试,哼哼,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你说是不是啊?”
哈迷失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着阮君近在咫尺的完美无暇的面孔,心中怦怦乱跳,好在他从小多遭磨难,心志坚定远胜常人,他悄悄拔出匕首,狠狠在手心一勒,钻心的剧痛立刻让他冷静下来。他冷淡而恭敬地道:“这些规矩都是祖辈上传下来的,小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主母看着这规矩不好,这是您的事情。而且小人只是个外人,原没什么资格对主公的家事说三道四,主母这般为难小人也是无济于事,只是徒然贬低了自家身份而已。夜深了,主母还请安歇,小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先行告退。若是主母再逼迫小人,小人惟有一死以谢主公。小人匕首尖现在就指在心尖,主母施法再快也快不过小人的匕首。小人区区贱命一条原是无足轻重,只怕明日主公问起来主母不好回答。”
哈迷失这番话堂堂正正、掷地有声,阮君听得气馁,她本不善言辞答对,闹了半夜,心头那股无名火气也渐渐消了,自己倒对刚才的行为后怕起来。一会儿想将哈迷失杀了灭口,想必他不敢反抗,自己良心上却过意不去,就这样将他放走又心有不甘,生怕他将自己今晚的丑事说出去。她本是个直性子人,有什么心思全放在脸上了,随着主意的变化,脸上表情也是阴晴不定。
哈迷失察言观色,早料着阮君的心意,于是赌咒发誓道:“天公在上,地母在下,我哈迷失在此立誓,若是今晚的事情有半句泄露在外,叫我天打五雷轰。”
阮君沉默一会儿,撤了束缚哈迷失的法术,疲惫地道:“你退下罢。记住你的誓言。”
第四节宁氏
北方的天空清澈高远,草原大地一望无垠,黄羊灰兔出没于草丛之间,苍鹰野鹤翱翔于九天之上,骑马的牧人徜徉于蓝天碧草之间,牧童吹起旋律优美的横笛。
“如诗如画!”宁霜躺在一辆舒适的敞蓬马车上,不由自主地赞叹一句。
十几名骑士隆隆的马蹄声打乱了她欣赏风景的好心情。
“小姐,所有的‘老鼠’都清理完毕。不过今天来的人似乎比上次的强一点,费了不少手脚。恐怕是有人要对咱们不利。”一个宁家卫士尽量放缓马儿的步子,跟着车边走边汇报。
“知道了。”宁霜百无聊赖地挥手让他退到一边去,这帮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侍卫看起来就练了一身肌肉了,脑子都不拐弯的。这几天至少已经捉了十几个探子了,用脚趾头想也早该知道有人盯上他们了。
宁霜优雅地伸了个懒腰,跳下马车,两个小丫鬟捧着盥洗的用具小步跑了过来,几个家丁忙着撑开了帐篷,宁霜净了面,又略略补了一下妆,喃喃自语道:“这些人也不全是白痴,至少他们总能选在我心情最好的时候来打扰我。”她对着镜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甩手将镜子扔了出去,长时间的奔波让她洁白如玉的面庞略带上了点黑色,这是什么名贵的化妆品都弥补不了的,再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只觉得方才看起来十分明媚的太阳也是无比的可恶可憎了。
“霜姐,有官府使者来了,大伯说让你去见见。”宁卫还是沉不住气,骑着马颠颠地就跑来了。
“来的是什么人啊就让人家去见,无非是要钱么,叫老爷子打发了他们不就得了?人家一个女孩子方总出头露面象什么话。显得咱们宁家没人了似的。”宁霜不满地抱怨道,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蒙上了面纱,披上锦绣披风,骑上了从人牵过来的骏马,当先走去。现在虽然宁家上下都知道宁家的主事人是宁霜,但是表面上宁家还是由她的父亲宁潜在主持,而宁霜一般是不抛透露面的,一方面用宁霜的话来说女孩儿家总得有点儿矜持,一方面也是保密起见,宁氏可以借此隐藏实力。
宁霜没有直接进入父亲正在接待宾客的大帐,而是悄悄绕到后面先听听来人说话。前面的客气话显然已经结束,话题已然进入主题。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腔口大刺刺道:“俺奉了神威将军之命来问问你们,你们这么些人想在云州干啥?”
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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