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晓玉嘿然无语,沉吟片刻道:“这件事你做错了。你要记住,咱们的名声无关紧要,咱们的富贵咱们的性命都是公主给的,只要对公主长远有利的事情,咱们宁可背负恶名也该去做的。这次的事情,如果能够善罢最好,若是这两人因为你而出什么意外的话,我揭了你的皮。”
曲幽之一躬到地。吕晓玉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淄州城东门。
城门紧锁,一排排身着蛟龙距虎盔甲的虎卫军士兵手举火把,长刀出鞘,在城门和城墙前面形成寒光四射的人墙。每条大街和小巷骑兵和捕快在紧张又安静有序的全城搜捕。淄州城竟如白昼一般明亮,却又无比诡异地宁静。
不远处,市井民宅的屋檐上,杨影紧紧地握着纪冰清冰凉的手,两人双双匍匐着。杨影心里有些怨冰清太过固执,错失了出城的良机。而冰清此时却从起先宁死不逃的豪情中冷静下来,默默地注视着身旁这个神色凝重的这个男子,感受着他的体温,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怜和感激。
遥望着无比熟悉的高大厚重的东城门,看着虎卫军迅速而又有条不紊的搜城,杨影不禁暗暗赞叹,好一个虎狼之师!想到自己最终要面对的正是这个纪冰清亲手调教的军队的围捕,不由讽刺地一笑。
就在几个时辰前,自己还在为冰清的处境寝食难安,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人最郁闷的莫过于面对两难的选择,而选择之后却发现不过如此,只管想办法承受后果就是,妈的,就这么简单。他感受到冰清温柔的眼光,不禁回头,四目相逢一笑,心满意足。纪冰清正要动一下,杨影忙紧了一下手,纪冰清一动也不敢动了。倒不是杨影神经过敏,象这种大规模的全城搜捕,必然在高处多设了望哨,在灯火通明的情况下,很难匿迹。
吕晓玉缓辔而行,目不斜视。后面百十人的执法队骑士全都板着脸。
吕晓玉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杨影为什么会劫狱。自己和他暗示过冰清不会被处死啊……刑罚或许会重些,也不过是皮肉之苦,没必要为此劫狱、陷于如此不义和凶险之地吧?!或许是担心公主?没有道理吧。或许是怕齐信的亲信下手?抑或是冰清受一点苦他都受不了?……事已至此,原因是什么都不再重要。公主已经下了死命令。只希望他们机灵点儿已经出城了,若是能够死里逃生,至少可以饮马江湖吧。
然而世事往往不能称心如意。随着一片喧嚣声,吕晓玉看到了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杨影和纪冰清两人终于躲不过军队的搜索。手挽着手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
数百人面前,两人眼里却只有对方。
吕晓玉心中叹息一声,策马迎上前去。
吕晓玉还没走到跟前,忽然又有了变故,原来纪冰清的裨将龚鸾率领着一队士兵哗变,控制了城门口,想放纪冰清两人出去。城门口的士兵和城内包围上来的士兵刀剑相见,形成对峙局面。
吕晓玉大吃一惊,忙分开众士兵,冲到前列。
纪冰清同样没有想到,她苦笑着对龚鸾和一众护着她的士兵道:“你们这是何苦?”
龚鸾持剑道:“我们身为将军的卫队,蒙受将军厚恩,将军出事时没能尽到保护的责任,本来已经是失职,现在来弥补以前的过错而已。即使为将军而死也不会后悔。”
纪冰清看着这些士兵,果然都是自己的亲卫。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愿意追随自己,看来真是将身家性命都置之度外了,即使今天就死在这里,有这样一群部下也算值得了。她的眼角湿润了,哽咽道:“冰清一人犯法,却牵累大家,实在是……”
这时候吕晓玉高声道:“纪冰清!你想造反么?”
纪冰清抬头看了看吕晓玉还有她身边黑压压的士兵,问道:“公主派你来捉我们么?”
吕晓玉道:“公主想叫你们问几句话。”
纪冰清笑道:“有什么好问的?事已至此,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吧。吕大人,咱们的头就在这里,你有没有胆量来取啊?”
吕晓玉劝道:“纪将军,杨将军,我知道这件事一定有误会在里边,你们跟着公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清楚呢?”
杨影苦笑道:“多谢吕姑娘一番周全的美意,若是您真的有心,为什么不行个方便,放咱们走呢?今天的阵势你也看见了,公主用了这么多人该不会只是为了请我们喝茶罢?”
吕晓玉看看周围,强笑道:“你们已经控制了城门,我当然拿你们没奈何。以二位的身手,再加上这一群忠心的部下,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走出这个大门,我不会阻拦你们。不过你们要想清楚后果,出了这个门,你们可就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你们将背上背主的恶名,并将受到靖难军的追杀。”
纪冰清和杨影对视一眼,纪冰清向北跪下,默祷道:“父亲,请原谅孩儿的自私,女儿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公主殿下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阶段,任性的女儿继续留在军中只会给她添乱。现在殿下身边人才济济,离开了女儿,殿下一样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女儿今后要和杨郎浪迹江湖,优游世外,餐风栖霞,再也不涉足这战乱之世。”稽首三次,泪洒衣襟。
杨影和纪冰清更不停留,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里,吕晓玉并没有下令阻拦。但是当龚鸾等人要走的时候,吕晓玉蓦地变了脸色,厉声道:“谋反叛乱还想走么?给我拿下!”士兵们呼啦一下就将几十个叛兵围在了中间。
龚鸾脸色一下子变白了,用剑指着吕晓玉道:“你说话不算数?”
吕晓玉讥诮道:“我说不会阻拦他们两个,没说不会阻拦你们,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弓箭手准备,大伙儿后退。”
见龚鸾手下的士兵们多露出了惊疑的神色,吕晓玉冷笑一声道:“纪冰清都走了,你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若能拿下叛变首领龚鸾,可以免罪。”
龚鸾转脸看着疑惑的众士兵大喊道:“咱们既然做下了这杀头的营生,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你们听这个女人的花言巧语?想想靖难军的军法吧,就算杀了我,你们一样不得好死!是男人就死得像个人样子!大家都是弟兄,俺也不用你们动手!只恨小人得志啊!”说罢,竟然横剑自刎。龚鸾一死,现场大乱,叛兵有想逃亡者,有器械投降者,有自尽者,有持刃死斗者,吕晓玉一挥手,乱箭齐发,将一众参予叛乱士兵尽数射死。
吕晓玉将善后事宜交给部下,自己回阮香那里汇报。
凌晨,阮香官邸。
烦躁地听着吕晓玉的汇报,事态的发展让阮香再次出离愤怒。“杨影与纪冰清已从东门杀出重围。守门卫士死数十人,虎卫军裨将龚鸾遇难。臣无能。”吕晓玉好像在述说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军令部办事越来越拖沓了。”阮香冷冷地道。
“是臣的错。”
“天明把印绶交了,等处分吧。”
“是。”
“去吧。”
“公主!”
“你不满意?”
“不敢。臣办事不力,受到惩罚是应该的。只是以后大概没这么便宜见到公主了,有几句话臣想了很久,觉得必须得说了才行。”
阮香道:“你说!”
吕晓玉道:“今天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全是戳公主心窝子的事情,公主不觉得奇怪么?就好象——有人操纵一样。”
阮香一听这话,悚然而惊,愣了一会儿,忽然使劲拉了一下铃铛,对慌忙跑进来的侍卫道:“拿冷水来,要多,快点!”
在吕晓玉的帮助下,阮香打散了头发,将整个头都浸到水盆里边,良久,吕晓玉都担心阮香会不会窒息而死了,阮香猛地将头从盆里抬了起来,头发湿漉漉地遮住了面孔,还不停地往下流水,形如鬼魅。
阮香就在这乱蓬蓬的头发后面做了个鬼脸,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吕晓玉伏侍她将头发一缕一缕洗了。最后慢慢帮她擦干头发,阮香挨着塌边席地而坐,将一头长长的黑发铺在榻上,居然铺满了半张床榻。
阮香虽然在笑,她的眼睛里却噙满泪水。“天!我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啊!”阮香敲着自己的头说道。
“公主,我建议,应该对宁家动手了。”吕晓玉一边给阮香梳理着头发,一边说道。
“怎么,你怀疑是宁家动的手脚?”
“宁家的宁霜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我只是猜测,以她那么聪明的人,觉察到了什么动向也是很自然的。特别是水凝最近和她走得很近。而且,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据狱卒说,杨影劫狱的时候,有不少高手相助,人犯逃走之后,这些神秘高手却分散逃逸,一夜搜城居然没有搜出这帮人,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只能说这些人和本地人关系极为密切,或者就是本地人。淄州现在有能力豢养这么多死士的,除了宁家还有谁呢?所以我怀疑杨影劫狱恐怕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一个阴谋的一部分。杨影和纪冰清也都是受人利用的。”
阮香这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她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道:“果然只能是宁霜。我说今天就瞧着水凝神气不对劲,收拾得那么得体大方,只能是世家大族的口味呢,一时竟没想到宁家身上去。想不到咱们还没有动手,这条毒蛇倒先咬了咱们一口,贼咬一口,入木三分啊。果然是家贼难防!”阮香恨恨道。
“啊哟不好!小狐狸精要跑!宁霜这个婊子把咱们都给耍了!她来这么一手是给我们示威来了。”阮香忽然跳了起来,不过湿漉漉的头发显然妨碍了她的行动,她的头被头发坠得猛然向后一仰,吕晓玉及时扶着阮香的脖子,另一只手扶着阮香的头发。阮香这才免去了脖子被头发坠断的危险。
不过阮香顾不上这些,急速连续拉铃,一群女传令兵鱼贯进入内室。阮香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封锁淄州各条大路特别是水路,冻结宁氏财产,监视宁家商号,只要和宁家经常往来的官员士绅一律限制其行动自由。对宁家主要亲属一律画影图形,通缉追捕,不准出境。又派专员监视宁雁、宁宇府邸,限制其行动自由。
这次行动按照阮香一向与众不同的口味给了一个代号——“捕风捉影”。阮香又密遣使者访求水凝、杨影、纪冰清等人。
不过阮香还是低估了宁霜布局的精密。宁霜既然出手,就没有留下余地的打算。靖难军查抄宁家产业的士兵们多数扑空了,那些和宁家勾结的士绅官员倒是大多数落网了,这些都是宁霜视作弃子放弃的可怜虫。
淄州和云州的边界。北方牧草青青,一条车马践踏出来的大路通向远方。一架锦绣织就的华丽帐篷支在路边,稍远处是数百上千辆大车围成的营地。
华丽的帐篷下,宁霜怡然自得地品着香茗,收着一份份流水般传来的报告,一切都在掌握中。这场暗中的较量阮香输定了。阮香实在太过于自负了,也难怪,最近一直顺风顺水的她实在过于得意忘形了,骄兵必败,聪明如阮香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一想到把靖难军这群号称一时精英的谋臣武将玩弄于股掌之上,宁霜也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她精致如细瓷的玉容笑开来时候的表情如同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霜姐,为什么不走泸州?我觉得云州如今一片荒芜,动乱不止,各方势力鱼龙混杂,路途遥远,似乎不如泸州安定,可以以为后盾。”一个英武佩剑青年见宁霜心情很不错,又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这也是宁氏族中占绝大多数的意见。但是只有宁霜有这个才气本领能做到将全族带出淄州。但是宁霜坚持进云州而不是去投奔泸州,这一点完全违背了族里多数人意图安逸的心理。
“鼠目寸光。”宁霜现在心情不错,微眯着眼睛指点着这个叫宁卫的青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泸州现在虽强,却不可以倚靠。赵家父子虽然也算强悍,却不是阮香和张静斋的对手,迟早要被攻灭。何况若是我们前去依附赵家,赵家必然会要求和我们族中女子约为婚姻,征调我族中子弟从军担任军职,掠夺我们的财富,奴役我们的人民,直到榨干我们最后一滴血汗。这样我们逃离了阮香,又被套上另一驾战车,永远不会有摆脱的一天。云州虽然残破,却是用武之地,正因为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所以我们才有机可乘。阮香两年间拿下两州之地,而我宁家人才、财力无不远胜阮香起兵之时,我不信我宁家在云州立不住脚。”她为自己描述的前景激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憧憬地望着眼前茫茫延伸向远方的驿道。“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使死,也要为了争得自由抗争而死!”宁霜的右手不觉握紧了剑柄。
“咱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阮香的追兵也快到了吧?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宁霜望望通往凤来城的大道,道:“不急,阮香又要救灾,又要剿匪,又要修运河,还要维持和泸州对峙的兵力,现在焦头烂额,根本抽不出多余的兵力来围剿咱们的,不用怕。我们还要等一个人。”她掐指计算了一下日子道:“应该快了。”
宁卫也望了望那条荒凉的大道,问道:“难道您等的是……苏中?”
宁霜赞许地一笑,却没有说话。心中则在琢磨,自己的“无中生有”之计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就看方略如何决断了。
数日前。
方略的行营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遮遮掩掩的样子很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她要求和方略单独谈谈,方略肃容道:“方某为人行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者,有话请讲在当面。另外尊使遮遮掩掩,讲话吞吞吐吐,不象是能教我正道之人。若无事,便请回避。”
使者翩然揭下面纱,正是宁霜。
方略却不认得她,非常疑惑地望着她。其实帐中也没有别人,只有左明霞在。
“妾身此来,特为将军指点迷津。”宁霜大言不惭地道。
方略微笑不语。左明霞道:“我怎么瞧着姑娘面熟呢?”
宁霜道:“实不相瞒,妾身宁霜,乃是宁雁的胞妹。”
方略曾经接过阮香的密信,稍稍透露过要整治宁家的意思,方略听到是她,不由得多看两眼。左明霞也是细细打量着宁霜。
宁霜从容镇定道:“恕妾身交浅言深,将军现在坐在火炉上却不自知么?”
方略讥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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